看此片在板上評價兩極。
就我觀察,似乎為人母者對此劇較易有共感。
我也有共感,但我不是媽媽。
但,我媽媽是Maid(女傭)。
身為清潔婦,她打掃過很多種地方,包括住家、補習班、工地。
我媽媽也遭遇過家暴,
但我幾乎沒有,
除了唯一一次被那人甩巴掌而受傷出血,
還有一次他在我面前瘋狂的用菜刀一刀刀將我椅子砍到粉碎,在他與我媽衝突之後。
畫面太駭人,我一直哭,
身上帶著瘀青的我媽則站在一旁冷狠的罵我:
「哭什麼?!椅子再買就有了。」
聽起來是個很不靠譜的媽媽,對嗎?
可是她其實非常照顧我,
我小時候體弱多病,她費了不少心思帶我到處看醫生。
因為療效不彰,
她甚至轉而求神問卜,然後把求來的符燒了泡水要我喝。
……是不是聽起來更不靠譜了?
其實,我以前在台劇板也提過她的職業:
https://www.ptt.cc/bbs/TaiwanDrama/M.1592154917.A.713.html
如果你有讀過這篇文章,
可能會覺得我媽應該挺有見識的。
一個有見識的人,怎麼會餵孩子喝符水?
又怎麼會任孩子暴露在拿刀的男人面前獨自狂哭?
我覺得,很少人經歷過極度的逆境,
很難模擬在那種逆境下會有什麼思緒。
有陣子,媽媽帶我寄人籬下,以幫傭的形式。
我們有一個小小的邊廂房間可以睡。
我有玩伴,就是主人家裡的小孩和鄰居們,
以我的身份(=寄人籬下的傭人的小孩),我似乎該表現得退卻些、羞澀些,
但我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件事,
我只記得當年的我是孩子王,總吆喝著大家跟我去哪去哪的。
從小到大,我都沒有退縮過。
別人可能無法理解,
但前面我媽斥責我哭那句話,含義在她不希望我露出膽怯的面貌,
因為我們的客觀條件已經夠低微了,
如果自己再不挺起來,我們就要消失了。
(嗯,即使當時的我只有九歲。)
《Maid》女主角數次擅用主人的物品,這應該是許多觀眾難以忍受的事。
我媽為人幫傭時,從來沒有用過別人的東西,也從不探人隱私。
她非常謹慎自持,理應被以禮相待才是;
但當主人家的物品遺失時,
對方沒有經過任何調查,就粗暴的侮辱了我媽一頓話,將她趕走。
多年以後,媽媽的妹妹結婚了,
我媽帶我回娘家,熱切的協助婚禮事宜。
一天夜裡,我媽起床上廁所,恰好遇到阿祖(我的外曾祖母)也起身,
我媽立刻把手藏到背後,被阿祖察覺,
嚴厲的問她手裡拿的是什麼。
我媽一直說沒有,不敢拿出來給阿祖看,因為那是一包衛生棉,她太害羞了,
而阿祖鍥而不捨的幾句問話,讓我媽發現:
阿祖認為她偷了東西,
甚至是帶著嫉妒妹妹新婚的心情,偷了妹妹的嫁妝之類。
這兩個故事,我媽是連在一起告訴我的。
生活在社會底層,
你再怎麼努力的維持自己人格的完整與嚴謹,
都還是能輕易的被人棄如敝屣。
她還告訴過我不少故事,都是在我長大之後,
有些甚至沒跟我說過,而是我自己在她日記裡讀到的,於她過逝之後。
在我童年時期,她從來不會跟我說這些,
我一直在「覺得自己很幸福又很完整」的感受下長大,
我沒有為生活憂愁過半點事。
我其實也住過牆壁一直滲水的房子,
牆壁都黑了,水還會汩汩流出來。
我媽擔心這會不會讓我身體更不好,我則擔心我的鋼琴會不會壞掉,
——對,很詭異,我們這麼窮,但我們有一台琴,是媽媽辛苦幫我找來的。
我媽對教育很有想法,但似乎當時身邊很多人都覺得她離經叛道,或見識粗鄙,
例如外公就無法理解為何窮困的我媽要花錢讓我學這種沒用的東西(鋼琴)。
我媽恰好也跟《Maid》女主角一樣,鍾情於文學,
所以我小時候她給我的東西統統都是詩詞文學。
她自己還會寫文章投稿到報章雜誌,
若被選上了,她就會很高興很高興。
在我求學時期,她的文章有好幾次都在講教育。
恰好我有讀書的天份,而且很享受讀書,
我一直都是全校第一名。
可是,都這麼好了,
我國中導師卻對她說:
「你應該好好想想,你女兒跟著你將來要怎麼辦。
你看人家楊XX同學,人家從國外回來,還會用電腦寫旅遊筆記,見多識廣。
你女兒只會讀書,沒什麼見識,
將來也很難有什麼成就。」
這是在我媽日記上讀到的。
看《Maid》這部劇,我第一個淚點是在Alex帶女兒看醫生時。
當Alex告訴醫生家裡有很多霉,
醫生嚴厲的說了一句:
「She needs you to do better.」
我看著媽媽的日記,
覺得她好像一直都在擔心自己是個不足的媽媽,遲早要糟蹋我的終身,
因為她身邊的人,沒有人看好她,沒有人協助她,
總是說她不好。
有些觀眾覺得Alex做了很多錯誤的決定,甚至讓女兒深陷險境,
這些都是事實,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點。
最重要的是:她們完全沒有資源,
如果沒有獲得旁人的一點點拉拔、一點點體諒,她們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以上,就是我看《Maid》的一點點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