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閻龍殿
史帕特踏著焦躁的步伐在原地轉圈，語無倫次碎唸著：「你怎麼會對自己的名字有記憶？怎麼能說得出口？你心裡有了名字，龍伯又怎麼幫你命名？你又不是神龍，怎麼能替自己命名？『無名之龍源自亙古，破碎虛空而成宇宙。無名之龍自混沌歸返，駕馭萬龍迎向涅槃……』」
「妳一個人在那吹毛求『屁』甚麼啊妳？沒一句像人話嘛！」我在背後對史帕特大聲嚷嚷。
「不管，忘記你剛剛說的話，忘記你心中那個字。」
「哪個字？」
「我忘了。」
「你說『輿』那個字喔？」
「誰叫你又想起來的啊！」史帕特掄起獸掌便朝我腦袋瓜轟下去，雖已收起獸爪，仍是一拳打得我昏頭轉向。回復神智後，我心有不甘回嗆：「其實名字這東西是很主觀低，不過姊姊的批評我也一定會跟進低—但我現在打死都決定名字裡要有個『輿』字，咬我啊！」我大吼回去，宣洩心中不滿。
　　史帕特豹眼圓睜瞪視著我，我不甘示弱回瞪，我們就這樣愚蠢的僵持了五個心跳左右。
　　「算了，還是讓龍伯定奪吧。」史帕特沮喪回應，像全身洩氣般提不起精神。
「幹嘛啊，剛剛還好好的，不過就是一個字、一個名字嘛。」我煞時軟化，一股莫名的愧疚湧上心頭。
「你不懂！《萬龍言》裡預言了無名之龍將帶來創造和毀滅……」
「萬……『龍巖』？殯葬業喔？」
　 「……」
　 「哀喲，反正『毀滅』兩個字就用立可白擦掉，把『創造』留著不就好了。」
「立可白？」史帕特歪著頭滿臉疑惑。
「立可白啊，不會吧，這麼方便低文具妳不知道？」
「我們未必來自同一個時間或空間，我們能互相溝通和看到對方所認定的形體，都是因為我們原本世界裡有類似的存在。我們只是看到自己能理解的、能聽懂的範圍而已，是經過轉化過的語言和視像。這一切都是因為有『龍』在這世界裡替我們命名，就像翻譯一樣，但是有些東西超越了個人的理解範圍便會出現模糊……」
「我聽不懂，原諒我這個人就是這麼直。」我打斷對方。
「簡單來說就是我原本的世界裡和我在這個世界裡都從沒接觸過『立可白』這種生物的記憶和認知啦！」
「Ｉget it！不過立可白不是生物喲！」
「啊……閉嘴啦！」
　　我們兩人邊抬槓邊向前進，我們越過草原，富士山的稜線映在模糊的遠方，經過泰姬瑪哈陵、天空樹，穿過詭異的巨石像、巴黎鐵塔……沿途還遇到幾隻老虎、青蛙、森蚺、人面獅、獅面人、長角的巨龜、異型、史萊姆……說得出口的、說不出口的、無法確定的各種生物。他們有些跟我們打招呼、有些裝沒看到我們、有些偷瞄我們……總之，我正慢慢消化眼前一切。
走了好久，天空依然是彩虹色，日照強勁，景色不再變換，身心開始疲憊，感覺像是連續走了幾天幾夜，一直沒有休息……
「我們走多遠啦？」我語氣疲憊，感覺時間和距離間的換算有股違和感。
「不知道啊，跟你說，在這裡時間和距離並非絕對，只要你心裡不再徬徨，我們就能早點到閻龍殿了。」
「怎麼不早說啊！」
「『心』是你自己的啊，眾生皆難識其本心嘛，心念一向是忽遠忽近的。」
「……妳是不是在耍我？」
「才沒有咧！人家當初也花了好幾個『須臾(註1)』才找到龍伯啊。」
「佛家說須臾既是瞬間也是永恆呀。」
「對啊對啊，『阿吽(註2)』當初也是這樣跟我說的。」
「放屁啦！我根本隨便亂講的，阿吽又是甚麼東西？」
「是我的導師、我的引領者，『神獅王阿吽』。」
「去妳的，獅王明明叫『辛巴』，前面那是不是妳說的甚麼該死的閰龍殿啊？」我努努下巴向史帕特示意。
「對耶！你終於下定決心要面對龍伯啦！」
「……我肯定妳在耍我。」
　　漆黑發亮的巨塔矗立在血橙色黃昏下，黑色藤蔓攀附著陰森的青岩往上生長，長長的影子拖曳在地，猶如引人進入黃泉般幢幢搖曳著。巍峨的規模令人生畏。
　　
　　震耳欲聾的犬吠使大地如水紋般產生節奏性波動，黑塔巨門前拴著一隻將近兩層樓高的三頭巨犬。
史帕特興奮的往前疾躍，巨犬搖晃巨大尾巴，三隻狗頭不時在地上、空氣中嗅來嗅去，又不時好動的在原地跳躍。
　　「好久不見，賽伯拉斯(註3)！」史帕特興奮的向對方打招呼。
　　「我在百萬個須臾前就聞到妳的味道了！」左邊狗頭說道。
　　「後面那個看來像人的笨蛋是幹嘛的？」右邊狗頭插嘴道。
　　「閻龍王吩咐，今日有貴客光臨。」中間的狗頭肅然看向我。
　　花豹見狀，轉到我身後把我頂向前方，「嘿，和新朋友打個招呼啊。」
　　我死命抗拒史帕特的推擠，口齒打顫地向前招呼：「嗨，三位狗大哥，那個……你們吃葷還是吃素？」巨犬突然甩動巨大獸顱將鐵鍊往前拉長，二話不說便撲到我身上，瘋狂舔拭我癱軟的身軀。
「我們不會亂吃其它東西啦！」左邊狗頭移開壓在我身上的巨大腳掌。
「我們不吃笨蛋。」右邊狗頭語氣冰冷。
「我們只吃自黑獄逃出的罪靈，請放心。」中間狗頭和善的回應。
「賽伯拉斯，Sit！」洪亮的稚童聲由殿門後傳來。巨犬聽話的在我面前坐下，三隻狗頭一時間全對著我，大喘氣的狗嘴和搖晃的巨舌將一股熱臭的口氣和濕黏唾液滴灑在我身上。
兩道身影一左一右緩緩現身，是兩名看來約莫五歲孩童的—牛頭馬面？站在右方的牛頭小童大概到我大腿高度，毛色黝黑發亮，身著朱漆戰甲，左手持牛角型三叉戟，右手緊握套在賽伯拉斯左邊狗頭的鐵鍊；左邊馬面小童約到我腰間，一身火紅色皮毛，身穿黑色戰袍，右手持馬蹄型雙刃魚叉，左手握著套在賽伯拉斯右邊狗頭的鐵鍊。原來巨犬拴著的鐵鍊是控制在牛頭馬面身上，驚人的力量。
「牛大哥、馬大哥，發生甚麼事？你們很少出殿門的。」史帕特歪著頭提問。
　　牛頭向史帕特點頭示意後開口道︰「龍伯感應到不尋常的龍息，連『萬妖王九難』也蠢蠢欲動了。」
「九難！哼，閻龍王和龍伯都在，他們討不了便宜！」史帕特突然激動起來。
「龍伯將逢『萬年劫煉』，實力正在衰減，閻龍王也大不如前……」
「是他害的。」馬面突然插嘴並指著我。
「九難是藉著無名龍現世為由煽動群妖。」牛頭拉回馬面的手，看著我補述。
「情況不好，『萬龍會』將至，戰力吃緊。」馬面口氣冰冷。
「可他未必是無名龍，只要龍伯能替他完成定名……」
「停！叫哆啦A夢(註4)出來，我要吃翻譯糕(註5)！」我思緒已經爆炸了。
　　三人倏地停止交談，默然無語轉向我，賽伯拉斯不知何時居然已經睡著了，鼾聲震天。
「我大概能理解我的存在很麻煩，這一切都怪我忘不掉那該死的『輿』字，但那好像衝著我來的甚麼『萬妖王九難』跟『萬龍會』又是怎樣？」我邊激憤說話間，還一邊手賤想去摸摸牛頭頭頂上那對牛角……
牛頭乾咳一聲阻止了我的動作，套著鼻環的牛鼻子順勢噴出一股白氣，好像在警告說：「如果你有膽摸下去，我立馬撞死你！」
「帶他們進來！」
一聲狂怒的咆嘯自殿內傳來，大地震動，被吵醒的賽伯拉斯兩隻前腳抱著三顆大頭哀號。同一時間，震耳欲聾的獸群踩踏聲和怪異獸吼從後方響起。我沒見識過千軍萬馬的陣仗，但遠方景象和耳膜鼓動的快速頻率在在讓我想到「動物星球頻道」裡常出現的獸群大遷徙。
牛頭馬面迅即的拉著賽伯拉斯向前，兩人仰天嘶鳴，地底憑空冒出千萬種巨大生物與骷髏兵……
「哇！進擊的巨人啊！」
史帕特硬是用頭頂著我屁股往前，我轉頭傻傻看著後方史詩般的誇張陣仗，兩扇巨門緩緩關閉了我的視線。
(註1)時間單位，源自印度《摩訶僧祇律》，約等於48鐘，但在這裡指一個念頭閃現至消失的時間。
(註2)『阿』為開口所發之聲，為聲之本源；『吽（ㄏㄨㄥ）』為閉口發出的最後字音。兩字有「終始」之意。　　　
(註3)希臘神話中，看管冥界之門，長有三顆頭的巨犬。
(註4)動漫人物，是一名來自未來的藍色機器貓，身上有許多來自未來的萬能道具。
(註5)哆啦Ａ夢的萬能道具之一，吃了可以了解任何語言且溝通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