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
你知道嗎?有光的時候,萬物才能分明。但是,當光亮到一定的程度以後,這些多姿
的色彩,會慢慢朦朧,再也無法分辨。可以說,雖然光明,但其實與絕對的黑暗無異。就
像是──
「向東」
──像是純白一樣。「你說甚麼?」我應付著說話的人,慢慢聚焦到眼前的世界。
黝黑的皮膚帶著一層層的皺紋。頭上刷上一小戳挾帶銀絲的黑短髮。短小精實的身體
正扛著一台迷你的冰箱。他平凡無奇,就是個大──
「緊走啦!啊哩係賣走狗民國龜寧!」
──叔。「哇丟供挖欸台意無輪轉啊阿!」
「啊你是丟緊走嘛!」
「厚啦!」我大喊。
我正在下樓梯。樓梯兩旁是住戶,前後則是簍空,用以採光。剛剛發呆,便是因為下
午一點的陽光太過炫目....
「阿東啊,你怎麼老是發呆,想女人厚?」
啊,沒有吧。
「也不是吶,你好像從來工作到現在都常常會斷線厚,啊哩到底在衝蝦哈?」
發呆。不過也不能這樣講。「也沒有啦,只是剛剛在想光還真刺眼。」
「阿你知道刺眼還不看你的腳,等等在樓梯上摔倒你看會有多嚴重!」他一頓,「你
抬頭幹嘛,想要怎麼花錢樹不樹。」
「是是不是啦!」
不行,這樣太亂了。我要整理一下。
他搬著冰箱,我抱著茶几。我們正在搬家。他是我上司。我在搬家公司打工。
其實也不能算是上司,算同事。不過我一個打工的還是把這個前輩當上司好了。
畢竟出來一趟也只有兩個人。
其實公司也不算太操,只有單人小戶的搬家,才會只派兩個人。
現在的客戶就是一個人住的碩士生。雖然住的沒說很好,東西也少。可是不曉得是不
是沒啥朋友的關係,還特意請搬家公司過來。
他甚至連床墊也是房東原有的,不用搬。要是我──
「東走。」
──就....就怎樣?
「阿東,你又停下來了。這戶沒搬完你不能下班嘿。」
「大叔,你有說甚麼嗎?」
「甚麼甚麼?阿你就這麼慢還想抱怨吶?」
「不是那個啦!是你剛剛說甚麼甚麼走的?」
「還有甚麼甚麼的?再不走我打你呦!你可不要以為會有加班費欸。」
「....不是那個啦....」
算了。無法溝通。
於是我把世界靜音。
這裡是台灣北部某個可以獨立建國的都市。如叢林般高聳的建築,如潮水般壅擠的
車潮。在這充滿反光的世界,下午熾熱的陽光宛如煙花般炸滿整個視野。一點點的,將
色彩吞噬在純白之中。直到沒有邊界。
「....你再這樣子厚,找不到工作啦。做事情怎麼可以一直分心咧?」
然而世界無法真的靜音。
多餘的言語總會鑽到耳朵。
於是我──
「向東走。」
向著太陽前進。
2.向東
為什麼是向東?
雖然我一路走著,沿著道路,沿著巷子。其實,我不太懂。
可能我嚮往著那純白所吞噬的一切。那極致光亮下,宛若光明的黑暗。
也或許只是單純的聽到了那個聲音。
那句向東走,應該不是大叔說的。他應該不會有事沒事說這種話。有些莫名其妙的話
。雖然他常常說教,但其實....其實我連他的名字都沒記起來。
所以,說不定是他說的?
總之,我向東走。
太陽所在就是東,對吧?
好像不是這樣說的?夕陽就應該是在西邊吧?
可是管他的。
我已經越過人跡,腳底傳來泥土柔軟的觸感。眼前是起伏的山丘。山丘爬滿了綠意。
我向前走著。知道那裏是東邊。炙熱的陽光直射,我卻沒有感覺到我是否出汗。
我走入森林。翠綠的各種闊葉、針葉交織交錯。在枝葉的零星縫隙間,點點的陽
光灑入。將樹影染成純白。
我到了岩谷。兩側的岩壁遮蔽了我幾乎所有的視野。兩肩與懸崖磨蹭著,我還以為我
走不過去。然而有光。光模糊了一切。將疆界抹去。
於是我走在海上。走到了太陽前。
太陽下,是瀑布。
3.往下刷
那其實不是瀑布。海面上怎麼會有瀑布?
海面會有瀑布般的水面落差,大概只有在巴拿馬運河那才看的到吧?
可眼前確實是瀑布。就在太陽下。
不過,就在我向上看著太陽的時候才發現,那確實不是瀑布。因為,天空不會有瀑布
吧?
雲層不會有瀑布,藍天不會有瀑布,鳥不會有瀑布,太陽不會有瀑布。
那更像是,我眼前的景觀是一幅太過真實的油畫。噴上一層松香水後,被粗暴的畫筆
往下刷。
一下,兩下,三下。
四下,五下,無數下。
好像在我的眼前有個黑洞,就在我前方數十公尺,某個區塊的深深地底。把一切點、
面的色彩,都吸成線狀。
「向東走」
我這才想要回頭。突然發現,遵從著向東走的指令,我竟然已經不在文明世界裏頭。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歪曲。可又浩大。
文明世界不可能會有這種現象發生。
這是超自然現象。
這是超科學的。
除非,眼前真的有黑洞。
但儘管如此,無法解釋我為何會在這裡。就在這個海面上。
我甚至懷疑這裏不是太平洋。我是向東走的。但如果真的是向東走,走到宜蘭要多久
時間?穿過樹林要多久時間?而這中間若是一條直線,台灣壅擠的人口又在哪邊?
我似乎一下子就從那裏走到這裡。中間毫無停頓。
而眼前的一切向下刷。
向下刷。
我似乎也感覺到那股往下刷的力量。
仿似前後各有一座巨大無比的瀑布,用力往下。而我就像一個廢紙般地向下洗入。
然而並沒有甚麼奇怪的感覺。
這實在很奇怪。
我原本以為,在我被擠成一片紙的時候我會哀嚎。然而,在變成二次元──至少我原
先以為的平面──時,我又恢復成我原有的模樣。
我看向我的左手,他轉了轉,勾了勾。我看向我右手,他一樣隨我心意握了喔。並沒
有甚麼不同。
只是,我抬頭,原先與我一同向下刷的種種事物,太陽,鳥,雲,藍天,海等等。都
成為了黑夜中的流星,與我一同下墜。
我從我的平面望去,往上都是黑,往下也一片黑。這些原先是我世界甚麼的流星是唯
一的上下接連。我甚至不確定我是不是在往下墜。
終於,我想到這個現象是甚麼了。
我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