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聽錯吧？經過那件事，居然還得跟他一起行動。麗艾兒魂不守舍地緩步走出會議室
，看著艾姆希斯放下領導者的姿態，情切切熱辣辣地溜到法蘭克森身邊，讓後者搭起他的
肩膀、在他有點過白的臉頰上印上一吻；再轉頭看著席菈和傑瑞倫開始坐在客廳沙發討論
起要怎麼進行任務、范帝安繼續坐在書桌前鑽研機器，麗艾兒覺得不知道現在該做什麼事
。是該回樓上繼續讀論文與社論嗎？還是跟席菈和傑瑞倫一起討論戰略？可是現在腦袋好
混亂，根本無法思考……
「麗艾兒、法蘭克森，我們來討論一下要怎麼做。」席菈偏偏在這時候招呼，只好強壓喉
頭某種東西要湧出來的感覺、硬著頭皮跟法蘭克森應對了。即使席菈和傑瑞倫就在身旁，
法蘭克森帶給自己的威脅感仍沒有半點減退，還是覺得很不安全。
麗艾兒和法蘭克森站在客廳桌旁，看著席菈把資料一項項翻開：先抽出一張形狀極不規則
的紙──還以為艾姆希斯終於井然有序一點了，他果然還是這麼隨性──「這是剛才艾姆
希斯說的酒吧：湖中女神的地圖。」席菈邊說邊把折得歪七扭八的地圖攤開，費了不少力
氣把折痕壓平，「再來是艾姆希斯給的時間表，還有當天會出席的人物……」另一張紙被
攤在另一邊。席菈抽出一支筆，在一堆資料上筆筆劃劃，一邊轉頭向傑瑞倫眼神交會、點
點頭，一邊又向法蘭克森說了些什麼。
「……麗艾兒？麗艾兒！」麗艾兒從沒聽過席菈叫她的口氣那麼急，好像還有點生氣。這
時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低頭看著地板，剛才他們說了什麼大概也完全沒聽見。「妳怎麼了？
心不在焉得有點誇張耶！我們在討論事情，妳在想什麼啊？」
「抱歉。」席菈對不起，不是我在想事情，我實在無法專心。
「席菈，麗艾兒前幾天做噩夢，最近精神狀況不太好，別太勉強她。」還好傑瑞倫暫時幫
忙緩頰。「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妳最近一直魂不守舍。沒關係，不要那麼緊繃。」席菈
本來嚴肅的表情緩和了一陣。經過兩個人的寬容與理解，麗艾兒終於有點力氣可以參與討
論。
但更大的考驗還存在著。
「湖中女神那邊有間保險庫，裡面放著艾姆希斯說的鑰匙。」席菈拿筆指著地圖，「通往
保險庫的路有兩條。根據艾姆希斯給的資料，兩條路上都會有衛兵留守，其中一邊若收到
敵襲，另一邊會立刻過去支援……」聽著席菈講解，麗艾兒感到好奇妙，一間小酒吧居然
有這種設施。傑瑞倫好像看出麗艾兒的想法，偷偷把嘴湊到麗艾兒耳邊，「湖中女神酒吧
在鮑比歐統治梅夏半島十年後落成，平時是酒吧，其實有讓鮑比歐人討論軍情與行政的成
分。」麗艾兒點點頭，這政府居然準備得這麼周到。
「那我們要兵分兩路嗎？」法蘭克森的聲音出現，拉回正在討論殖民史兩人的注意力。
「可以。兩個人一組，其中一組先對一群守衛發動攻擊，等到另一條路的守衛都趕去支援
後，另一組乘虛而入。」聽了法蘭克森的建議，席菈開始謀劃。麗艾兒正想著鮑比歐軍人
想得到蓋這種先進設施，卻忘記把雞蛋分配到不同的籃子，還在得意鮑比歐人竟如此愚笨
──可能是安逸的殖民生活過太久了──法蘭克森的聲音又出現了：「那就我和麗艾兒一
組，你們兩個一組？麗艾兒的戰技和魔法都不穩定，我也不能貢獻非常大的戰力，就讓你
們去突襲衛兵，我們再趁另一邊守衛跑去支援、沒人留守的時候過去？」
「我沒關係，范帝安最近幫我開發了元素聚集器──」聽到法蘭克森自願和自己行動，那
段恐怖的回憶又從腦海深處浮出，一陣強烈的寒意襲來，本就有點翻騰的肚內變得更不安
份，心跳也疾速奔馳。她很快地做出反應，法蘭克森竟又見招拆招。「麗艾兒，妳最近不
是沒什麼精神嗎？還是不要跟敵人近距離衝突吧。有我在，會沒事的。」
「我也同意，別讓她受太多刺激會比較好。」席菈在地圖上的岔路標示，按照分組寫上四
個人的名字，「那就這麼說定了！希望我們的任務順利。」席菈微笑點頭表示散會，其他
人也露出笑容，好像完全沒察覺麗艾兒被翻攪被搥打的內心，以及寫著滿滿不安的面容。
反胃的不適愈變愈強，她乾嘔了一下，覺得體內的每個器官都快要湧進嘴巴裡了。「麗艾
兒，怎麼了？是月經要來了嗎？」席菈看著麗艾兒扶著肚子又摀著嘴巴，問道。
「不是……」好像連站起來都快沒力氣了，回答席菈時聲音也出不來，只有微弱的氣。直
到那股腸胃躁動的感覺直擊腦門與唇齒，力氣才終於回來。她終於大聲開口說「失陪一下
！」然後跑進廁所，終於把一切不適、恐懼、躁鬱、瘋狂、混沌、驚惶，盡數隨著嘔吐物
倒進馬桶。最後，再壓下沖水把手，將一切不愉快與噁心通通收進下水道裡，不讓人看見
。
吐完了以後，麗艾兒蓋上馬桶蓋，跪在地上，靜靜讓整張臉趴在上面。喉嚨的灼熱連帶糾
結的思緒讓麗艾兒心神煩躁，已經累到極點了，卻完全無法休息；痛到不知怎麼形容，又
找不到止痛藥。
這種急需心靈逃避的時刻，廁所門居然突然打開了，是誰這麼沒禮貌？我到底還要受這種
威脅多久？
麗艾兒以為法蘭克森怎麼還不放過她，結果來的是更難應付的人。
「麗艾兒，妳還好嗎？」當麗艾兒抬頭，艾姆希斯那張異常妖嬈的臉龐、出奇閃亮的銀紫
色長髮進入她的視線，她感到的不是恐懼與煩躁，而是另一種不快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
把法蘭克森對她做的事告訴他，如果法蘭克森真的是個不忠的愛人，也許早點讓艾姆希斯
知道會比較好，可是艾姆希斯看起來非常喜歡法蘭克森，這樣傷害他的感覺真的好嗎？艾
姆希斯應該不是容易從情傷中痊癒的人。
「發生什麼事？妳最近經常魂不守舍，身體好像也比以前弱。」艾姆希斯蹲了下來，把手
蓋上麗艾兒的肩膀，讓她更不知所措，「妳一定有心事吧。」
「我最近一直做同一個噩夢：夢到法蘭克森被鮑比歐的軍人殺了。」麗艾兒已經無力再編
另一套說法了。
「這樣啊！不要太害怕，法蘭克森的戰技很優秀，是瑪爾格大叔欽點的優秀喔！而且他也
會一點幻術，把鮑比歐軍人耍得團團轉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被殺呢？」艾姆希斯接著充
滿使命感地說：「就算真的有人要殺他，我也會保護他免於殺生之禍的！我可是他的頭號
男朋友啊。所以不用擔心，我們每個人都會活著見證梅夏半島共和國建立的那天。」艾姆
希斯把手收回，「有沒有覺得好一點？」其實煩惱的點根本不是那裡，但艾姆希斯那麼努
力認真地安慰自己，最後麗艾兒仍點點頭，告訴他自己已經好多了。「太好了！我果然很
會安慰人。抱歉妳這幾天精神狀況不好，還一直逼妳讀論文。這幾天就好好休息吧，好好
為幾天後的重要任務養精蓄銳。不要再龜在廁所了，吸太多排泄物的氣息會招來厄運，我
們走吧！把壞心情隨著大小便和嘔吐物都沖進馬桶。」艾姆希斯領著麗艾兒站起身離開廁
所，但願這些壞事真的能像大小便跟嘔吐物一樣，輕輕鬆鬆就排掉。艾姆希斯，你知道你
的男朋友很有可能不是同性戀、很有可能部忠於你嗎？前幾天晚上，他對我……
到了執行任務那天傍晚，蘭蓓、瑪爾格兩人趕到柴爾薩市的獨立軍總部。艾姆希斯和他們
稍微交代一下事宜後，就領著大家去搭馬車：本來想用傳送魔法，不過時間不急，而且搭
馬車的話會有多一點準備時間，尤其最近大家士氣不是很高昂，麗艾兒的精神也不太好。
艾姆希斯的打算順利作效：在交通工具上，麗艾兒總算鼓起勇氣，趁大家不注意把嘴巴湊
近席菈的右耳：「席菈，我們能改變一下計劃，換妳跟我一組去乘虛而入嗎？」
「好啊。不過我想問一下為什麼要私下跟我提這件事？」麗艾兒環視四周：艾姆希斯正和
法蘭克森打情罵俏，傑瑞倫和范帝安則在閉目養神，應該沒有人會注意她們。她深吸一口
氣，用簡短、能不回想起太多細節的說法告訴席菈她被法蘭克森侵犯的事。
「居然有這種事……艾姆希斯知道嗎？」
「我沒有告訴他，我不知道該不該讓他知道這件事……」麗艾兒把頭抽回，整個身子倒在
馬車狹小的座位上，扶著額頭，「因為這件事，我最近每天都覺得好累。」
「辛苦妳了，我也會留心法蘭克森。」席菈搭上麗艾兒的肩膀，讓麗艾兒靠在她身上，想
著這樣也許能給麗艾兒一點力量。
「謝謝妳，希望妳不會遇上這種爛事。」麗艾兒又嘆了口氣，但願真的每個人都不會受到
這種威脅。如果真的有人要承受這種痛苦，讓自己承擔就可以了，希望不會有任何人被波
及。
很快就到墨梅倫海港了。
鮑比歐政府唯一對梅夏半島居民以往生活習慣的顧及，就是墨梅倫海港的鬧區，所以沒有
強烈規定必須蓋白房子、穿綠長袍，因此墨梅倫海港還保留不少以往的街景。雖然平時都
待在柴爾薩市，麗艾兒和席菈見到各式不同的房屋、眾人不同的穿著，不禁感慨了一陣。
馬車到達湖中女神前，眾人再次檢視自己的裝備。艾姆希斯尤其珍視自己的外貌：他把自
己的紫色長髮捲出隨性、不一致的波浪，給人浪漫的感覺又保留自己的形象；妝容也打造
得比以往精緻：配合露出雙肩的衣服，艾姆希斯特別把臉色調整得較接近身體，眉毛、眼
影與唇妝也畫得格外俐落準確，每道弧度、每道筆觸都精細修飾，完全沒有任何塗出與其
它失誤；身上的表演服是暗紅色、滿布亮片的平口連身裙，胸前有淺酒紅色的絨毛裝飾，
極短的裙長配上深色絲襪讓艾姆希斯的身形格外修長，再配上一雙正紅色高跟鞋，讓他儼
然一線女歌星的妖豔外貌。
艾姆希斯還在快溢出來的珠寶盒中挑飾品，把各種珍珠寶石一個個戴在身上又拿下來，雙
眼像要把鏡子打穿地凝視著鏡中的自己。范帝安望著這副情景猛搖頭，「要是麗艾兒也像
艾姆希斯這麼注重外貌就好了。」他默念著。然後轉頭望向另外四個人，同時從口袋掏出
兩個黑色小方形、閃著紅燈的物體：「你們四個會分兩隊行動吧？這個給你們，最近終於
開發完成的通訊器。」范帝安說這些話時的神情頗為得意，彷彿這是他嘔心瀝血──也的
確嘔心瀝血開發了──的作品，「兩個人用一台，我和艾姆希斯也共用一台。你們自己決
定要怎麼聯繫彼此，如果你們順利到了那個藏鑰匙的房間，就通知我們。現在我來說要怎
麼用……」范帝安開始指導使用方法，不過麗艾兒雖然剛和席菈吐露心事，還是有點心不
在焉，聽不懂范帝安的說法。
麗艾兒下一次集中精神，是范帝安離開後，席菈告訴傑瑞倫和法蘭克森「麗艾兒最近比較
需要我的陪伴，所以改成我和她一組、你們一組，這樣可以嗎？」
「為什麼？我給妳的安全感不夠嗎？」法蘭克森又轉向麗艾兒。求你放過我好嗎，不要這
樣窮追猛打。
「她最近有點心不在焉，我和她認識得比較久，自認比較了解她所面臨的問題。我想由我
和她搭檔會比較合適。」席菈繼續說服：「而且我也比較了解她的戰鬥方式、比較容易配
合她，所以……請放心交給我好嗎？」
「我也這麼認為，」傑瑞倫也上來幫腔，還好席菈和傑瑞倫都站麗艾兒這邊，「我跟法蘭
克森都對近身戰鬥比較熟練，比較不容易失誤；可是麗艾兒的斧槍術還不夠好，雖然范帝
安幫麗艾兒開發了元素聚集器，也不能確保精神狀況不好的麗艾兒能無後顧之憂地使用魔
法攻擊。有彼此熟悉，又擅長治療魔法的席菈在後面援助，麗艾兒才能放心地向前衝、攻
擊敵人，雖然她們應該不太需要戰鬥。」傑瑞倫從戰術面剖析，才讓法蘭克森知難而退，
不再繼續爭辯。
當討論結束，馬車也正好停在湖中女神前方。雖然天色已暗，明亮繁華的燈光下也能看出
整棟湖中女神被漆成非常淡的水藍色，要不是有霓虹燈管，這種清新的塗漆還真的讓人無
法想像這裡是間酒吧：海藍色的大門上方，彎成鮑比歐語「湖中女神」字樣的霓虹燈也發
出藍光，搭配綠色燈光的方框，字體右方還用以綠、藍、紫色燈管畫成的素淨湖中女神臉
龐裝飾。
「我和范帝安從另一端的表演者後台進去，你們從這個正門進去。等范帝安下暗號，你們
就開始行動。」艾姆希斯披上黑色斗篷，遮住自己一身華麗的裝束，說完就一溜煙跑往別
的方向了，范帝安要很努力追趕才能跟上他，還一邊大喊「喂！等我。」當兩人都離開，
麗艾兒等人也打開門進入。
與清新外表完全不同，湖水女神的內部完全無法讓人想像這間酒吧的命名──裡頭只有沉
醉的幾道黃光，坐滿了讓人看了就不想接近的中年大叔，有的腦滿腸肥，一看就知道是個
糟糕大叔；有的清癯蒼白，帶給人的感覺卻不是正人君子，中間夾雜幾位濃妝豔抹、衣著
清涼的女性陪侍，像是在和客人調笑，其實暗地擺出心不甘情不願的臉，趁那些男人不注
意，用力用手抹過剛才他們摸過的地方，彷彿他們的手很不乾淨。男陪侍的襯衫則是殘缺
不齊，即使光線不充足，還是能看見襯衫上的皺褶、酒漬，連西裝背心缺的鈕扣都看得見
；每個陪侍的頭髮都用髮油梳向同一個方向，卻梳得不整不齊，一瞄就看到好幾束翹起的
頭髮，有的陪侍還用了太多髮油，遠看就能看出頂上的油膩，配上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更
讓人不敢接近。店內的酒味非常濃，煙味更是嗆得令人忍不住停止呼吸，深怕吸到一點點
那恐怖的味道。麗艾兒望向那群男人手中的酒杯，色澤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汙濁骯髒，配
上那奇怪的酒味，根本不會想把酒拿來喝。滿地的垃圾與菸蒂也讓人望而卻步，除了離自
己非常遙遠的舞台：雖然還沒有歌手舞者上台表演，已打出不同於台下的明亮鵝黃燈光，
照得舞台極度白淨，沒有任何一點灰塵與垃圾。台上的麥克風握把擦得光滑，烏黑的表面
反射燈光，在一片陰暗的酒吧內特別耀眼。
麗艾兒一邊嫌棄湖中女神的骯髒一邊不耐究竟何時要行動，一陣掌聲如雷、粗獷的男性歡
呼叫好：是艾姆希斯出現在舞台上了，在舞台閃亮燈光下，艾姆希斯彷彿反射晶燦光芒的
紫水晶，奪人眾人寵愛的目光。他在台上揮揮手，穿得和他一樣閃亮的女舞者們從舞台兩
端漸漸現身，此時他大喊：「初次見面，我是麗凡絲妲‧薇奧蘭斯卡！」然後敬個禮，台
下的人們歡呼得更起勁。
歡呼聲漸漸停下，旁邊女舞者們開始拍手，艾姆希斯也開始唱歌──令人意外地，艾姆希
斯的音色清零又甜美，完全無法想像其實他是男人──唱到一個段落，另一邊又亮起鵝黃
燈光，得到光芒照映的樂團也開始演奏。
看著艾姆希斯的表演，麗艾兒暗中抱怨艾姆希斯未經同意使用她名字，同時望向自己身上
的衣服──平時穿著的白色雕花襯衫與黑紫色長裙，再看看其他夥伴的衣服，都是他們平
日的服裝，想著：我們怎麼有辦法這麼輕鬆地進入鮑比歐政府的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