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帳東西!」總是憤怒的艾德倫上校又開始痛毆法蘭克森,「你不是說他們沒什麼戰力
嗎?去你媽的,老子被降級你很爽是不是?」
「我、我也沒料到會這樣……」法蘭克森被一拳擊飛到角落,差點就想萎在那裡不出來,
但這麼做的話艾德倫上校會更不高興,他只能重新站起來,面對一切迎面而來的怒罵。
上校重重拍了桌子,「不是說麗艾兒戰技很弱嗎?你好好看清楚這份名單!」上校走到另
一個角落,拾起揉得一團亂的紙球丟到法蘭克森身邊。法蘭克森看著那張表,紀錄無數個
上次湖中女神行動中傷亡的士兵。「這群死兵傷兵是怎麼回事?門口一堆碎冰晶又是怎麼
一回事?這些士兵也不中用了,敗給區區一個女人。」
「我也不知道,她那股奇怪力量居然突然復活了……」
「說說你要怎麼為這件事負責。」上校揪起法蘭克森的衣領,他的身體也隨著被懸在空中
。當問題被拋出,法蘭克森本來瑟縮發抖的身子平靜了下來,腦中糾結慌亂的思緒也像是
死結被解開般的突然清澈,緊張的心情變得鎮定,「保險櫃裡的鑰匙被偷走了……」
「什麼!」上校放下法蘭克森,猛然跌坐在椅子上,法蘭克森同時墜落在地。「那把鑰匙
……如果那棟大樓裡面的東西被發現,別說梅夏半島保不住,整個鮑比歐都將、都將……
我們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如果不希望鮑比歐王國四分五裂,請聽屬下獻一計。」雖然自己掌握實情,也有自信能
構思不錯的計謀,法蘭克森還是覺得說這句話花他好多力氣。艾德倫上校聽到法蘭克森能
提供他方法,立刻從椅子起身,衝上前緊抓法蘭克森的雙肩用力晃動,「快告訴我!」
與上校的交涉結束後,法蘭克森的心情格外輕鬆,覺得整個身子都要飛到空中了。以前還
在費奇斯家族時,每天都能感受這種被眾人重視、捧在手上的高貴感覺;到了鮑比歐軍營
,卻只能不停受長官的責罰使喚、被當成奴隸看待,還得接受同袍的冷眼相對,不斷收到
「靠全家」的評價,上上下下都不受人重視。在辦公室的幾小時,雖然仍被上校暴力相向
,但說出鑰匙被偷之後、提供計謀之後,上校淚眼汪汪的不停對他重複道謝,還一直說「
你會成為鮑比歐的救世主!」邊哭邊讚嘆不絕口。
啊──想到就好爽快,看著以前居高自傲又仗勢欺人的軍官對自己卑躬屈膝的感覺真好。
法蘭克森幾乎可說用跳的走回獨立軍本部,現在只剩煩死人又很奇怪很噁心的艾姆希斯要
處理了。
想到艾姆希斯,一件事闖入腦海讓法蘭克森的心神變得煩悶,輕盈的腳步也轉為笨重:黛
莎的事。剛才沒有告訴艾德倫上校黛莎的真實身分,萬一他拿自己苦心思考的策略去跟黛
莎討論怎麼辦?剛才艾德倫上校可是千求萬求我提供解決方法,就算我說黛莎是個間諜他
也會相信吧?我剛剛怎麼沒有把握機會!上校又那麼依賴黛莎,如果黛莎再把我的計謀透
漏給艾姆希斯……法蘭克森不敢繼續再想下去。按照這種情勢走下去,鮑比歐王國還沒四
分五裂,自己應該已先死無葬身之地了……為什麼我的人生總是這樣一團糟?我可是費奇
斯家族的唯一繼承人,為什麼每個人每件事都要跟我作對!
法蘭克森用力捶了一下身旁的樹木,幾片枯黃的葉片隨之緩緩飄下,彷彿他腦海中那沒有
希望的人生。隨後,他無力地背靠在凹凸不平的樹幹上,順著樹幹讓身子滑下,癱在地上
。
一陣熟悉的豔麗聲音闖入他的耳膜,讓他感到疲倦,心想又要花一堆力氣演戲了。抬頭一
看,果不其然是那個讓人筋疲力竭的傢伙。
「法蘭克森!你終於回來了。」艾姆希斯蹲下來,用塗滿粉紅唇膏、表面如同星空一閃一
閃的嘴唇輕點一下法蘭克森的臉頰。「你跑去哪啦,人家好想你。」
「陪傑瑞倫去夜巡啊,小寶貝。」法蘭克森彷彿舉千斤重的兵器把手舉起來,輕撫艾姆希
斯的臉龐,用指節輕輕抹去他的淚水。艾姆希斯掌握底妝用量的技法已大有長進,但法蘭
克森摸過那張絲滑的臉時,仍感到黏膩難耐。
「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艾姆希斯坐了下來,把頭靠在法蘭克森的胸前。就連艾姆希斯
輕輕坐在滿布落葉的大地,發出連串清脆的聲音都引起法蘭克森的反感,更不用說艾姆希
斯的親密動作,「我們回本部吧,明天有重要的任務要請你幫忙呢。」法蘭克森點點頭,
兩人便手牽手回本部。法蘭克森覺得這段和艾姆希斯的相處時間好像很久很久,心裡一直
想著「這不男不女的噁爛傢伙還真沒完沒了」,在兩人的歸途中不停盤算什麼時候才能結
束這段假戀人關係。縱然艾姆希斯和麗艾兒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興趣喜好也相近,可能連
個性都有不小的類似,只要對方身上多了一樣和自己相同的東西,心中公正無私的警鈴就
會立刻響起,提醒他和麗艾兒是完全不同的人。
如果剛才靠在胸前的人是麗艾兒就好了,腦中出現這樣的想法。那段與麗艾兒剖心掏肺的
相處回憶在法蘭克森的腦海湧出,如果麗艾兒能更坦率一點,能接受他的真心……
「法、法蘭克森?」艾姆希斯的呼叫打斷了法蘭克森的幻想,「啊……沒事。」「想什麼
想得那麼出神。」艾姆希斯把視線從法蘭克森移開,繼續往前行走。法蘭克森注意到艾姆
希斯剛剛好像盯著他的下體,自己一看才發現剛才對麗艾兒的幻想已嶄露無遺。艾姆希斯
那個自戀狂該不會以為自己對他飢渴難耐吧?我可不想被他侵犯。
「麗艾兒!妳該不會看傻了吧?」席菈用力捏捏麗艾兒的肩膀。此時兩人都為了避人耳目
,換上鮑比歐王國國民的標準綠色長袍。
「我沒事,只是……沒看過這麼高的房子。」麗艾兒要往後仰才看得到「半島之光」的全
貌,綠色兜帽隨著麗艾兒仰頭而落下,露出她垂在後腦勺的銀紫色大圓髻。半島之光像是
一把插在潔白石頭上的黑色巨劍,環繞在高樓周遭的廣場被洗得潔白、看不見半點污垢與
腳印;烏黑的大樓表面沒有半點白瑕,即使已經入秋、日照已經緩和,表面仍反射強烈的
太陽光,甚至可說是黑得發亮。行政大樓高聳入雲,這把劍不只穿透地面,也刺穿高掛天
空的暖陽與輕雲,彷彿要讓刻在大樓表面、無法數清從圓心放出幾道光芒的太陽──鮑比
歐王國的國徽──取代現在這顆威力已漸漸消退的秋陽。
「這樣的大樓我也是第一次見過,這棟樓不知道有多高?莉莉絲學院最高的樓也才五層樓
啊……」席菈也開始感嘆。
「先別感嘆了,不知道這棟大樓用了多少人的血蓋成、蓋這棟大樓的人內心有多惡毒、沒
人性,才會黑成這樣。」艾姆希斯難得這麼認真。分部的每個人都乖乖穿上墨綠長袍,只
有艾姆希斯特立獨行:他和麗艾兒一樣把銀紫長髮綁成髻、塞滿飾品,一身深棕色的平口
絲質洋裝讓他擺脫昨日的豔麗,換上優雅、沉穩的外貌。「昨天你們幫忙打仗,今天輪到
我跟范帝安了!這次要麻煩你們幫忙跟那群高官應酬,等到我們這邊發通訊後,你們再跟
過來。地圖都帶在身上吧?席菈,幫每個人的地圖都施過魔法了嗎?」席菈點頭表示她已
準備妥善。「那就這樣啦!我跟范帝安先走囉,大家稍後見──」說完艾姆希斯便拉起范
帝安的兜帽溜進大樓裡。兩人的身軀隱沒在大樓裡前,眾人還聽到范帝安的怒吼:「不要
亂拉!到底在急什麼啊。」
走進半島之光後,裡頭奢華的裝束更令人目眩神迷,之前只透過羅曼史小說文字構築的想
像實現在眼前:麗艾兒等人一踏入大門,一道寬廣、鋪著暗紅絲絨毯的樓梯宏偉地等待所
有人光臨;沿著深木色的扶手望過去,旋轉樓梯在每個樓層穿過每扇門,形成一道道完美
的圓環;發出浪漫黃光的水晶吊燈高高掛在不知離一樓多遠的天花板,金黃燈光照得底下
的潔白地面像是用黃金砌成的。牆上掛滿美麗的女性肖像,用反射金光的銀框裱飾,每張
肖像都講求五官、臉型、身形的絕對勻稱。席菈看著這些女性頭像自嘆不如,麗艾兒卻覺
得為什麼要把同一張臉、同一個身體塞進不同的髮型、髮色與衣服裡?她只對這項裝飾不
滿意,鮑比歐王國男人的審美眼光這麼單一?
當眾人還在欣賞半島之光的華美擺設,一位穿著整齊服裝、和昨天在湖中女神完全不同的
男服務生從樓梯旁走了過來,「您好,有收到邀請函嗎?」
「這個……」麗艾兒才反應過來,艾姆希斯從來沒提過這件事。他該不會只帶了一份邀請
函吧?只能硬著頭皮嘗試闖關了,「我們跟剛才那位紫色頭髮……」麗艾兒話才說到一半
,那位服務生的視線馬上一到在她身旁的法蘭克森,「法蘭克森!好久不見,你們同行嗎
?」「是的。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嗎?」法蘭克森和那位服務生熱情相擁,之後講了些悄
悄話就引導他們上樓梯。席菈和傑瑞倫討論「有了法蘭克森後進行任務真方便」,麗艾兒
卻因此對法蘭克森愈來愈不信任,他怎麼有一堆超越國族情結的友情啊?這個變態怎麼有
辦法交到一堆朋友,還是他的朋友都跟他一樣不尊重人的性自主?麗艾兒突然感到一陣噁
心,所謂蛇鼠一窩就是這樣嗎?剛才席菈還在跟傑瑞倫討論法蘭克森帶來的益處,不知道
他們有沒有曾經懷疑過法蘭克森這些朋友怎麼來的。
眾人隨著服務生的指示上樓,走進樓梯尾端的深棕色大門。大門後方的宴會廳擠滿了人,
男的都像那位服務生一樣西裝筆挺,外套擦得跟半島之光的外表一樣黑得發光,裡面的襯
衫沒有半點皺褶,還各個把頭髮梳得沒有一絲翹起;女人們則像是一群鬥豔的孔雀,平口
、魚尾裙、澎澎裙、縷空、網紗各種禮服款式之外,每位女性都戴著五顏六色的飾品。麗
艾兒一邊覺得在墨綠怪衣服底下,其實鮑比歐的流行時尚也挺發達,一邊自慚形穢──褪
去綠色長袍後,身上那件黑色網紗長洋裝相較其他女性身上大膽的設計實在有點難登大雅
之堂,自己身上的飾品除了一對銀耳環、一支銀蝴蝶髮夾什麼都沒有,真想躲起來。不知
道席菈和傑瑞倫會不會也覺得自己穿得很寒酸。
正覺得自己的外表不夠雅觀,又有另一個人來打擾她。網紗服裝已經讓麗艾兒沒什麼安全
感,一陣極度陌生又很冰冷的觸感覆在她的右肩,令她想到上次法蘭克森帶給自己的不好
回憶。麗艾兒回頭一看,拍肩者的那張臉也很陌生:稜角分明的冷硬臉型,一樣冷酷的眼
神和充滿野心又不誠懇的笑容,和其他與會的紳士不一樣,他穿著全套的鮑比歐白色軍服
,和其他軍人不一樣的是他的胸前與肩膀上掛滿徽章,應該是高等軍官吧?會不會又是艾
姆希斯安排的間諜?可是看他這麼冰冷的外表實在不像,艾姆希斯應該不會用長這樣的人
。
「妳是麗凡絲妲‧薇奧蘭斯卡吧,竟然能在這裡遇見妳。」軍官問候,「妳昨天在湖中女
神表演吧?妳唱歌好好聽。」對不起,其實在台上的人是另一個和我長得很像的……男生
,「妳今天穿得格外素淨,妝也畫得簡單,不過看起來更楚楚動人呢,不減半點風采。」
男人是不是非得注意到女人的外觀不可啊?還要不定時品頭論足一下。
「謝、謝謝。」還得禮貌性的道謝一下。
「初次見面,我是艾德倫上校。」軍官卸下帽子敬禮,露出超出麗艾兒想像的白金色油頭
,她以為軍人很少在頭髮上用心。「我們的長官對妳念念不忘呢,容許我借用妳一點時間
,和我一起去見見他嗎?」這下麗艾兒開始感到不知所措了,她對鮑比歐的軍官沒什麼興
趣,可是艾姆希斯要他們假裝是半島之光落成派對的貴客,絕對不能對那些高官失禮,只
好硬著頭皮去了。這次的任務居然一開始就寸步難行,難得感覺被挑戰。
麗艾兒被艾德倫上校拉著走邊向席菈投射求助的眼光,法蘭克森卻已領著席菈和傑瑞倫四
處吃喝玩樂與人社交了,剩她自己被軍官糾纏著,她只能自己應對了。當她看見席菈拿起
一塊小巧精緻的巧克力蛋糕,用纖細的手指捏起邊緣,同時和鮑比歐的一群軍官聊得愉快
,一股孤立無援的絕望從心頭升起。
等等,跟席菈講話的其中一個長官,旁邊有個穿著格外素雅的年輕女人好像之前有看過。
麗艾兒正要探頭看得更仔細一點,長官已經把她領到另一個人群,喧鬧聲逼得她不得不轉
移注意力,一堆軍官爭著向她自我介紹、爭著誇獎她唱歌好聽、爭著讚賞她今天裝束不華
麗仍然耀眼動人。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啊,這些人。
真是夠了,突然好希望自己和艾姆希斯長得一點都不像。麗艾兒的不耐煩已經達到最頂點
,又有個好事的鮑比歐軍官吆喝一句:「既然本人都在這裡了,不如就再唱個幾曲如何?
」其他軍官和女伴聽了居然也應聲附和,天啊,真的不是很想為這些人唱歌耶。
「對不起,我今天感冒,可能不太能唱歌……」麗艾兒嘗試推辭,結果軍官們不吃這套,
「哪有昨天表演今天就感冒的道理?我告訴妳,就算妳真的唱得不好,看著妳的美貌,再
難以入耳的粗劣雜音都會變成天籟!妳就為我們唱幾首歌吧。」其中一位軍官的說法噁心
至極,麗艾兒要很用力才能克制自己不顫抖。讓麗艾兒渾身發毛的,他居然還把手放在麗
艾兒的肩上來回觸摸。
當裙子口袋傳來一陣不易察覺的輕微震動,麗艾兒終於感到得救了。她藉口自己生理期突
然來需要處理(才不管他們對這種事抱持什麼看法呢!)躲到最近的廁所,確定沒有其他
人如廁後,從口袋抽出小黑方塊,按下上面的其中一顆按鈕,止住頻頻不絕的震動,對著
方塊說「我是麗艾兒」。
回應的是范帝安的聲音,「終於有人接通訊了。傑瑞倫他們在妳旁邊嗎?」
「不在,他們和法蘭克森同行。」
「真是的……每次都跟妳說要團體行動,妳每次都脫隊,算了。總之,你們能快點過來嗎
?這裡敵人有點多,我們不確定能不能自己解決。」
「我現在就招呼他們過去,艾姆希斯呢?」
「那傢伙啊……正和一群軍人打得開心呢。不過我還是不放心,你們快點過來吧。」麗艾
兒「好」一聲回應,結束通訊,慶幸范帝安這通通訊來得還真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