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節:開膛手傑克
1888年 11月 倫敦
風聲穿梭木窗,破損的窗板隨之嘎嘎作響,頂樓邊間的空房一向是他的最愛。
老舊浴室斑駁汙損,溢滿浴缸的血紅色讓人無法分辨它的原始色彩。穿著襯衫的白髮青年
半躺其中,襯衫服貼在他近乎透明的白皙肌膚,除了浴缸的鮮紅與他晶瑩如藍寶的眼眸外
,他就像褪色的瓷娃娃,白的毫無個性,白的過於虛幻。
腥紅從他手腕的傷痕緩緩融入水中,他的神色自若,彷彿痛楚不曾侵蝕過他。
青年不畏懼地獄,也不曾迷戀天堂,就算撕開肌肉、傷勢重到他只能匍匐在的,他依然苟
延殘喘地活著,不論是面對深可見骨的傷勢或者滿腕疤痕,他依舊活著,青年厭惡所有卻
又沒有實際有效的方法足夠抹煞他的生命的痕跡。在「絕對不會死」的前提下,自殺成為
自殘,周而復始的結果到了最後,他再也沒法弄懂自己想從其中獲得甚麼。
緊握的雙拳微微滲出血泡,青年信手撈起地板的弦弓與提琴,順著滿缸血水,他緩緩拉起
一首靜謐的安魂曲,樂曲徜徉於浴室,一點一滴從窗泌出,最後被風聲吹得蕩然無存。
沒有人願意聽到於暗夜響起的優美弦樂,弦樂喚醒倫敦居民只剩下驚駭而非雅興。
青年悵然若失地望著天花板,他知道今天與昨日,與過往眾多昨日一般,毫不例外他又活
了下來。
「『自殺相當於懺悔』,這句話之於你,異常契合。」
青年略挑眉,這棟房子荒廢許久,他足夠富裕,他不只租下這間房更是買下整棟房舍,他
不曾雇用奴僕,他不明白只該住著自己的私宅為何出現陌生男聲。
氤氳霧氣隱隱約約透出一雙紫色眼眸,神色挑釁,同時帶著某種如烈火的憎恨。
雖然不曾上過學,透過大量閱讀青年依然擁有常人望其項背的豐富學識,他明白陌生男人
口中的話出自卡繆,但他從沒弄清楚自己想以此懺悔甚麼。
卡繆與的話只勾起他一絲疑惑,下一瞬青年的思考轉而往男人是誰、如何進來的方向考慮
。儘管思緒拼命運轉,青年的表情卻平靜如水,他的相貌俊美如最精緻的大理石雕像,神
情卻是如冰漠然。
闖入浴室的陌生男人又往青年坐臥的浴缸向前一步,他的臉孔脫離霧氣遮掩全然露出,這
是一名擁有及肩金髮的成年男性,他同樣俊美,與青年走得卻是不同路線,男人的五官相
當中性,陰柔卻不過於軟弱,陽剛卻不顯張狂,令人在視覺上更加雌雄難辨。
「初次見面,親愛的……傑克,在你告訴我其餘名字前,我想我只能以此稱呼你。」男人
以某種如歌的語調,略嫌不正經地做了開場白。
青年總算從餘光瞥視轉而正視男人;他理所當然不叫傑克,但他不否認傑克這名字是生人
對他的認知之一。傑克,在此時的霧都,是無比禁忌的名字,更正確地說,開膛手傑克。
尾隨暗夜的來訪鬼魅響起的琴聲是開膛手傑克出沒的驚悚預告,琴聲響徹之時,必然有女
子受其殘虐手段殺害。屍體支離破碎,足以顯示兇手花了些時間處理,然而兇手的手法超
常俐落,蘇格蘭警場苦苦追隨琴聲,依舊找不出更多跡證或是兇手蹤跡。
俱備人體解剖知識的醫生、高知識份子、樂師,數種職業遭警方懷疑,可惜幾經探訪與抽
絲剝繭下,對於開膛手傑克的作案時間每個人都提出完整的不在場證明,以職業辨析兇手
的路線因此中斷。
在已知的線索中,提琴聲終歸是兇手的開場預告,開膛手傑克具備樂理知識實屬必然,皇
室仗著如此薄弱的證據以大義為由大舉屠殺英國境內所有提琴家,亙古流傳的絕美旋律彼
時煙消雲散。令人惋惜的是皇室的獨裁手段仍沒能阻止日夜出現的破碎屍塊。
Jack Frost,簡稱傑克,報章媒體又稱開膛手傑克。Jack Frost,意即冷若冰霜之人,是
蘇格蘭警場對於兇手在現場寫下的血紅J想出的唯一解釋。
「有何貴幹?」
青年旁若無人地從一缸血紅起身,隨手抽用高掛牆上的毛巾,面無表情擦拭手腕。青年對
男人如何知道自己是開膛手傑克、是否想以此做把柄要脅不感興趣,毋寧任何事物都引起
不了他的興趣。青年從不妄自菲薄也不引以為傲,他誠懇地所有他可能感興趣的事物、甚
至是他的靈魂,全在過往那場大火葬送。
他甚麼也不剩,僅存的只有無法了斷的生命。
「我真喜歡你簡潔扼要的問話方式。」
男人對青年無視毫不在意,他的回話半是挖苦半是讚許。男人的態度輕鬆不羈,玩世不恭
的說話方式彷彿與生俱來,男人甚至樂於將青年的冷漠轉為調侃的武器。
「希望你也能如此。」
青年回話的同時,琴弦早被反手握起瞬間揮至男人的右頸。氣氛登時轉僵,男人依舊保持
社交的討好微笑,眼眸中的熱度卻比方才更加灼熱,他莫名的憎恨一覽無遺。
「勸你不要把武器對準我唷!親愛的傑克,我是來找一名夥伴,而非一名敵人,我相信即
使是你也會希望有一兩個懂自己的夥伴。」
男人自始至終都以表面友善的態度面對青年,儘管他恨,他卻依然仗著某種目的驅使自己
前進。可惜青年並未對男人釋出的善意釋放對等的友好態度,他俊逸的臉孔仍毫無情緒,
他不出聲,彷彿以無聲詔告──我不想與你成為夥伴。
兩人四目相交,沉默半晌,男人轉換情緒地聳聳肩,毫不在意沾染血腥氣味的琴弦仍架在
頸邊繼續他浮誇的遊說。
「我是彌賽亞,暗黑教派的七罪之首,我背負的罪名是貪婪,英國人又稱我為暗黑聖子,
你應該聽過我。」
男人的介紹出乎青年預料,但他的訝異也不過是眉毛挑起的弧度又更高些。他優雅地將琴
弦從男人的頸側移動到右頰。
「抱歉,不論是聖白教派的創物主,或暗黑教派的世界聖母,我兩邊都不支持。」青年淡
淡道。
或許因為換得青年難能可貴的明確表態,男人的態度變得更加熱絡。
「是嗎?真可惜!原本以為具有二級貴族階級的你會更通情達理些。」
彌賽亞巧妙的回覆讓青年更加確信對方不但知道自己的真實姓名,連身分背景都無比清楚
,以傑克稱呼自己,恐怕只是出於劣根性。
暗黑教派,由自奉世界聖母的女性瑟菲利亞為首,以推翻淵遠流傳、絕對真神主義的聖白
教派為宗旨,是歷史短卻財力雄厚的新生教派。暗黑教派不像過往宗教以百姓福祉為第一
目標,瑟菲利亞反其道而行,以王室、貴族利益為首要考量,進而拉攏他們。暗黑教派茁
壯的速度非比尋常,他們以實際可觸見的神蹟折服眾人。突然出現在倫敦上流社會的瑟菲
莉亞向貴族帶來往昔不曾見過的高超科技,電燈、長距離飛行的電動飛船、自來水……種
種便捷的人造奇蹟讓王室與貴族心甘情願拜倒在她的石柳裙下。
暗黑教派有方針地積極與貴族、王室接觸,於戰爭時提供軍火籌措資金,並以此為根基投
身貿易,錢滾錢下讓暗黑教派的影響力越漸龐大。金錢掛帥下,貴族只能趨之若鶩將暗黑
教派奉為信仰圭臬。
自稱七罪之首的彌賽亞,即使是對不常勤走社交圈的青年也略有耳聞;彌賽亞是瑟菲莉亞
的唯一嫡子,暗黑教派以瑟菲莉亞主內,彌賽亞主外,由聖子推動暗黑教派的所有活動,
他向百姓販售食糧博取好名聲,又與王室貴族舉行酒會與演說,在他的積極運作下,暗黑
教派的聲勢逐漸有壓過歷史悠久的聖白教派的態勢。
「雖然依現況,暗黑教派確實在人民支持度上全然壓倒聖白教派,然而對於我們真正的目
的仍略嫌不足。暗黑教派由瑟菲莉亞殿下所創,她秉持的信念始終如一──推翻聖白教派
,單純的威壓不夠,我們要掏空它的基石、剷平它的王座,讓聖白教派於歷史上全然消失
。」
彌賽亞的話慷慨激昂,但他的態度與激勵人心的話不同,反而帶著社交式的疏離,彷彿口
中講得話與他毫無干係,他只是作單純轉述罷了。
從彌賽亞的微妙態度來看,青年敏銳知道不速之客終於打算進入正題。
「這是個不容否認的潮流,總有一天,人們必然會全數倒向我暗黑教派。然而,我偉大的
母親瑟菲利亞殿下,實在沒有耐心讓時間操控全盤,所以她下令我去找尋以七宗罪為名的
夥伴,那些有能力之人。
我們要靠自己的力量盡速推翻聖白教派,那種迂腐的教派,早點讓其歸於塵土無非造福群
眾。」
彌賽亞用愉快語調解釋,語畢,青年反常地笑彎了腰,正確來說,青年並未笑出聲,嘴角
也沒誇張上揚,唯一可辨別青年正在發笑的是他的眼神,那雙透明冰冷的藍色眼眸此刻充
斥發狂的笑意。
「讓人民倒向暗黑教派?造福群眾?」許久,青年總算出聲,「我可是連支持你們的王室
都頭痛的存在,讓我這通緝犯加入你們一事若被揭露,別說取得民心,暗黑教派必定被所
有人唾棄,最後歸於塵土的絕對是你們。」
青年的分析合情合理,然而比起聳動後果的驚恐,彌賽亞對青年總算願意開金口顯得開心
。
「王室頭痛的存在又如何?你以為瑟菲利亞殿下真想讓他們繁榮永世?當然不可能!
暗黑教派現在會與王室苟合,無非是想利用他們,待我等推翻聖白教派,他們想怎麼死都
無所謂!」
彌賽亞輕巧推開臉頰旁的琴弦,步伐大而從容地漫步到窗戶旁。這裡雖然是倫敦卻接近郊
區,四周房舍老舊破敗,未收入屋內的鮮紅衣服於夜空飄飄蕩蕩。彌賽亞瞇起雙眼,如鷹
的視線眺望遠方:一名中年婦女正抱著不足歲的孩童將屋外高掛的白色十字架卸下。
「開膛手傑克的身分多麼迷人我又怎麼可能介意你的加入呢?除了身為連環殺人犯的你,
在我的七罪中尚有A級通緝犯的黑色聖女。」彌賽亞背對青年道。
「紅眼的黑色聖女?」青年順口回問。
「沒錯。」彌賽亞略嫌誇張的轉了一圈重新與青年面對面,他故意以浮誇的方式行禮:「
她是個可愛的女孩,或許我該介紹給你認識。」
青年不發一語,顯然對彌賽亞的故獻殷情不感興趣。
「加入七罪的夥伴將各背負一項符合己身的罪名,憤怒、傲慢、貪婪、淫慾、暴食、嫉妒
、怠惰,甜美的七項罪名。我該給你甚麼罪名才能真正襯托你呢?憤怒嗎?不,你還存有
情感嗎?這項罪名還是露其亞來得合適。傲慢嗎?你與生俱來的天賦確實足夠使你傲視眾
生,但才華對你根本可有可無,你可以棄之如敝屣亦可以緊抓不放,傲慢這項罪名還是泰
綺思合適。貪婪嗎?比起我,你根本甚麼都不想要。
就我看來,與你最匹配的罪名應該是……」
彌賽亞邪佞一笑,自信又魅惑,中性的臉孔此時洋溢雄獅般陽剛的男性氛圍。
青年雖然年輕卻不愚笨,過人的聰穎與駭人的童年令他超齡,他明白繞了一圈,彌賽亞終
於要將手中的王牌打出,但即使聰慧如他,他也不曉得對方有甚麼籌碼足夠令他拜服。
「『暴食』,只有這項罪名能與你的罪惡匹配,我看人向來準確,我想……這次也沒失誤
吧?」彌賽亞如惡魔呢喃地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