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騎士來尋驕陽》第一章:小島上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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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著想像把一碗冷水倒進沸油裡。
布魯托感覺自己就是那碗冷水,熱油們急著要把他炸乾,書上可從來沒寫過
這種事。外表平靜無邪的小酒場,在他和玻熙踏進去的一瞬間,突然變得猙
獰可怕,生出了無數的嘴巴和手臂把兩人拖進風暴中心,對著他們戳捏掐咬。
玻熙一進大火山,立刻在眾人的簇擁下,跳上遮陽棚正中央的大餐桌,隨著
拍桌子的節奏跳起舞來。一旁的烤爐加大火勢,送出熱騰騰的餡餅,回應急
著要招待這位嬌客的豪爽大漢。
酒窖的門這下索性不關了,女侍搬椅子頂住活板門,來回搬出一桶又一桶的
好酒。廚房那頭濃煙滾滾,轉紅翻身的魚蝦貝類一盆又一盆往戶外送。
大火山酒場的公主玻熙芬妮,她的天分來自家族血脈,黑提斯表舅自有一套
教育女兒的哲學。布魯托肩膀似乎又變重,剛拿到手的啤酒杯被一個矮子撞
了一下,霎時間空空如也。
「不要光是坐著。」玻熙跑過來拉他的手。「下一次出航的潮水就要來了,
接下來可沒有這麼熱鬧,想喝酒跳舞得趁現在。」
「別把我算進去!」四周太吵了,布魯托得用喊的才能和她正常說話。「我
不會跳舞,我的腳不知道要踩哪裡!」
「那就別跳舞,過來花筆小錢消災。嚐嚐我們大廚的辣雞翅,一份只要六枚
銀幣。」
「很划算。」布魯托放下酒杯,把手指探進腰帶的夾層裡想拿錢包。「奇怪?」
「怎麼了?」
「我的錢包不見了。」布魯托說:「可是我剛剛才付了酒錢,怎麼會不見?」
「掉在地上了?」
他們兩個在原地轉圈,睜大眼睛在附近的椅腳下探看。玻熙拉了幾個客人幫忙
,但在引來女侍查看情況前,始終一無所獲。
「玻熙,你跟這小蟲在做什麼?」她問。
「布弟的錢包掉了。」玻熙回答。
「他的錢包?要找錢包不如找齊格。」
「找什麼?」布魯托抬起頭,臂膀粗壯的女侍聳聳肩。
「就是剛剛拍你肩膀的矮子。你可能不知道,不過莫名消失在他身邊的東西可
多了。」
「我要去哪裡找他?」布魯托焦急地問。
她把眼珠翻向天空的方向,端起一落空盤離開。
「我該去哪裡找?」布魯托不敢追上去,只好轉向玻熙問:「有人知道他住哪
裡嗎?」
「沒關係,我在這裡點辣雞翅不用錢。」玻熙說。
「我不喜歡你請客,那好像我欠你錢。」布魯托哭喪著臉說:「而且那些錢是
我幫比洛斯商行抄了三打的帳本才賺到的。」
「就當你把零用錢都投資在我們酒場好了。」玻熙拍拍他的手臂聊表慰問,拉
著他穿行酒場。
布魯托暗自嘆息。
怎麼會這樣?他不是和玻熙一起在正確的時間出門了嗎?他沒有手忙腳亂,半
途折返確認門戶,也沒在出門時打壞任何需要花費大把時間整理的東西。路上
布魯托沒像往常一樣摔倒,沒被形狀奇怪的雲吸走目光,一路直往大火山。但
不知怎麼,事情依然出錯,布魯托真希望有一次,那怕只有這麼一次也好,一
切能照他所預想的進行。
也許世界末日的時候,這種事總不會出錯了吧?
對,世界末日,布魯托深吸一口氣。也許賀拉瑪先生對這個題材有興趣,運氣
好的話,布魯托還來得及揭開末日的序幕。遙望傳說中的吟遊詩人,布魯托又
停下腳步,下意識想退回群眾之間。
「你不是說要找他說話嗎?動作快一點呀,否則他喝醉了你什麼也別想多問。
別光站著嘆氣,快點走呀!」
「可是我沒有錢……」
「把帳記在我的名字下,爸爸不會在意的。」
雖然布魯托寧可砍下一隻手當抵押,也不願玻熙掏腰包請客,但時間已經不夠
布魯托跑回家裡挖出私房錢了。這次錯過賀拉瑪,下一次聽見夜境的消息又不
知道是多久之後了。玻熙推著布魯托往前,用盡手段要把他推過人牆。
著名的吟遊詩人賀拉馬就坐在那裡,花白的鬍子和頭髮閃閃發光。據說他走遍
日夜兩境,見識閱歷之豐富,當代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黑提斯表舅花了大把
大把的金幣才把他請來大火山表演,布魯托絕對不能錯過。
只有賀拉馬才能回答布魯托的問題,那些跨越日夜的疆界,暗指末日的前兆,
只有像他這樣見多識廣的人能理解。
「謝謝你們,諸位先生。」賀拉瑪笑著說:「你們說得沒錯,願福波愛蘭昌盛
繁茂。可惜今天沒辦法和各位一起享用啤酒,我得趕赴遠颺的船,前往首都應
一個老朋友的邀請。」
什麼?明天?布魯托聽到這句話,當下嚇得腦中一片空白。首都赫利瑞亞?不
行!他不能去——在更多想法湧出來之前,布魯托已經不顧一切伸長了手,穿
過人群包圍抓住賀拉瑪的衣袍,下死勁扯緊他的長袍。
銳利的目光當頭罩下,沿著他的手臂慢慢往他臉上移動。布魯托傻住了以致於
忘記放開手指,他感覺手臂正前所未有地像根樹枝,有人正拿刀刮過表皮,慢
慢將他剖開攤平。雖然酒場其他地方嘈雜歡騰,布魯托立足這一小塊地方卻靜
得怕人。
「賀拉瑪先生!」玻熙從人群中鑽出來,笑吟吟地摟住布魯托的左手。「看來
你見過我們大火山酒場熱情的抄寫員了。這位是布魯托,自從上一次我介紹過
你精彩的表演之後,他每天上門對我提的就是這件事。」
「玻熙小姐。」賀拉瑪緊繃的臉一下子笑開了。「我還在想是誰這麼不知禮數
,原來是你的員工。」
「他可是領了我的命令,一定要攔你下來喝一杯。布魯托親愛的,看在暴風女
王的份上,鬆手讓賀拉瑪先生的長袍透透氣。」玻熙說:「也請其他好心的先
生幫幫忙,原諒我這個溜出家門的壞女孩任性,在賀拉瑪先生的慶功宴獨佔他。」
兩個客人聳聳肩讓出座位。布魯托放開手,往後退了一步。玻熙立刻從背後使
勁,硬是把意圖逃亡的他架上高腳凳。布魯托抖得像隻剛出生的小貓,大詩人
賀拉瑪就在他眼前了,就是太陽落在他面前只怕也沒有如此熱力逼人。他不知
道手該擺哪裡,只能抓著短袍下襬猛搓,希望亞麻布來得及把滿手冷汗吸乾。
「大、施、賀拉嗎?」布魯托說:「希望你、鱉、建、乖?」
賀拉瑪對他眨眨眼。「我是不會見怪,像你這樣熱情的年輕人我見多了。你想
必也是要請教我怎麼在舞台上發光發熱吧?我給你的建議就像我給所有人的一
樣,經驗和演技,這是這一行所需具備的兩大基礎。」
「真的、真的、謝謝,但是、不是。」布魯托用力吞好大一口口水。想想他那
些筆記,沒人了解,被擱置在書櫥裡只有他能做伴的可憐筆記。「其實我是想
請教你一些關於夜境的事。」
「夜境?」
「是的,夜境。」終於把問題說出口,沒人嗤之以鼻當他是神經病,布魯托又
有自信了。「我想知道關於夜境的事。我希望聽到的是真正遊歷過夜境,見識
廣博的人說出來的真實資料。」
「這麼嚴格呀?」賀拉瑪面帶微笑說:「那麼我得說你找對人了。請坐,我的
時間還夠為一杯啤酒,還有一個熱情的孩子佇足片刻。」
「抱歉耽誤您的時間,不過真的只是一些很小的問題而已。」
「我等著呢。」
「對不起,這是當然的,你等著我開口。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很煩,或是故意刁
難,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只是想要知道而已。」布魯托問道:「就是,我想
知道,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夜境的潮水是不是也像我們一樣每天固定兩波?」
「那是當然的。世界上的潮水都是神王的眼淚,所以當然夜境和我們的潮水完
全相同。」賀拉瑪回答說。
「這是當然的,太好了,對不起,我只是想再確認一次。」布魯托說:「然後
就是他們的洋流,對他們的洋流也跟我們一樣嗎?我的意思是夜境非暴風洋沿
岸的地區,潮水也是隨季節暴風變化,和我們這裡的洋流週期相同嗎?」
賀拉瑪的笑容不知怎麼黯淡了一點。「那是當然的,孩子。這世界的潮水和洋
流都是由暴風女神所統領,就算到夜境也要服膺她的規矩。」
「沒錯,其他人也是這麼告訴我,但是我認為到了夜境應該有所不同。他們那
邊的說法是洋流得靠六位夜王子指揮。」布魯托深吸一口氣。「事實上,我從
其他地方得到一些珍貴的資料,證實夜境和日顯洋流週期正日漸分歧,有些地
方甚至陷入混亂,不再像過去那般一致。」
終於,他說出來了。這個重大的秘密,有可能是繼四大國建立、世界的形狀一
書發表之後,第三個足以改變人類歷史的重大事件。
「世界正在改變,賀拉瑪先生。從潮水開始,然後是氣象,這兩件事密不可分
。你知道嗎?我們能從這些神話和傳說之後,找出正在改變世界的重大災變。
我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套理論,日夜的疆界不再像過去那般安穩了。」
布魯托等著聽見一些反對,甚至是駁斥的聲音,可是賀拉瑪沒有反應,甚至連
玻熙也沒有阻止他。他低下頭深呼吸,決定一次把話說清楚,這可能是他唯一
的一次機會。只要賀拉瑪能接受,一定也能說服其他人接受卡薩博士的洞見。
「我們能改變世界。不對——應該說我們能成為先知,我已經預見那個瘋狂的
未來。賀拉瑪先生,我只需要證據,只要你能告訴我霧渺山雨季雨量多寡,我
就能告訴你明年白領口的港邊會不會出現藻華。還有陽光,賀拉瑪先生您發現
了嗎?小濕季愈來愈短了,暮色也變淺了。我已故的老師卡薩先生計算出過去
一百年暮色佔據地平線的平均寬度,然後歸納出未來十年的變化。世界正在改
變,只要您……」
布魯托抬起頭,正對著一張空椅子。那椅子和酒場裡其他的椅子一樣沒有靠背
,說是椅子不如說更像一張輕便的高腳凳。高腳凳很快就被人移走了,加入更
熱鬧的桌子,討論更多人能接受的話題。
不管是賀拉瑪還是看熱鬧的人都走了,玻熙把手放在他背上,像安撫小孩一樣
輕輕拍了兩下。
「賀拉瑪先生得先走了。」她說:「他說很期待下一次和你對話。」
「真的嗎?」
「布弟,別這樣。」
「他根本不想聽我說話!」
「他是個詩人,只想聽人家稱讚他。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為他心情不好,你有
心事能對我說,我比他更懂得傾聽。」
看玻熙理直氣壯的樣子,布魯托沉重的心情頓時減輕一些。就算天翻地覆,這
個活潑調皮的小女孩也不會有任何變質。
「如果我告訴你世界末日快到了,你會不會相信?」
「傻布弟。」玻熙捏一下他的鼻子,給他一個憐憫的笑。布魯托報以苦笑,隨
她拉著手走下高腳凳,走出大火山酒場的門柱。
「你被那些風呀、雲的弄昏頭了,記得讀書讀到一個段落,到我們酒場喝點啤
酒放鬆一下。要是我的童年玩伴發瘋被人丟進海裡,我可是會哭瞎眼睛。」玻
熙在送他回家的路上說:「其他人都到海上去了,我只剩你一個好朋友,記得
保重你自己。」
「你只是想安慰我才說這些話。」布魯托反駁,雖然心中暖暖的很是受用。
玻熙細細的眉毛像畫家兩撇巧筆,不經意留在她有些太寬的額頭上。但這無損
她一雙纖柔的鳳眼配上麥色臉龐的美貌。她若有所思的樣子,布魯托找不出任
何一絲缺點,抱怨她不懂那些錯綜複雜的海洋學。
玻熙送他走到家門口。「早點睡,不要讓人發現你熬夜。」
「我知道。」布魯托說:「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誰能傷害我呢?」玻熙拍拍腰帶,如果布魯托沒記錯,她在那裡偷藏了一把
小刀。
「我都忘了。」
「不是你的錯,有好些人等惹上我,才知道自己惹錯人了。」玻熙說:「好好
睡一覺,不要把煩人的事放在心上。」
玻熙親了他臉頰一下,當作是告別吻,踮起腳尖溜過石板路轉角。布魯托聽見
她又哼起歌,真是一個活潑開心的好女孩,擁有無憂無慮的人生。
布魯托沒有馬上走進家門,大火山的噪音把他的瞌睡蟲都趕光了。捧著啤酒和
雞翅卻沒有半點入口,香味讓他的肚子咕咕直叫,他有點後悔稍早沒珍惜那杯
牛奶和麵包。走過日晷旁,上頭優雅的石頭精靈影子拉得長長的,一隻手遮在
眉毛上,好像人正斜躺在一塊黑色的絨布上休息。她的姿態提醒布魯托現在是
休息的時間,不該仗著陽光還亮就四處奔走,錯過寶貴的睡眠時間。
珍貴的暮色正一點一點退去,很快底里斯鎮又要恢復嘈雜的日常生活。布魯托
撞上門板才想到他鎖了門,問題是他手腕和腰帶間空空如也,鑰匙和繫繩不知
流落何方。怪了,他明明記得出門前有將鑰匙拿在手上,塞進腰帶裡才對呀?
難道是他健忘症又發作了?
布魯托嘆了口氣,趴到地上四處搜索。他動作放得很輕,以免又不小心撞翻那
些可憐的盆栽。這些香草花木都是媽媽的寶貝,觀賞家用兩相宜,布魯托得千
萬、千萬小心。雖然說砸破被罵是家常便飯,但這種事少一樁是一樁。
他小心移開沉重的陶盆,沒到他要找的鑰匙,盆裡的羅勒瑟瑟發抖。布魯托能
聽見那些迷迭香縮起枝葉,尖叫著要他小心一點,別把恐怖的腳踝伸過去。但
問題是如果你的手腳比普通人長一半,笨拙三倍,根本就不可能時時刻刻注意。
他已經盡力了。
怪的是他記得起卡薩博士論文中的每一個字,卻記不住家門鑰匙去了哪裡。這
真是令人挫折到了極點。
布魯托知道卡薩說的話不是一個狂人的囈語,是真真切切的數字和理論。他的
研究說明了一切,清楚得像藍天白雲陽光。海水愈來愈熱,曾經和緩的洋流愈
來愈急,例行的降雨變得又急又猛。為福波愛蘭帶來生命的太陽,有可能將會
成神話中的災星。
只不過世界末日又如何?他連和賀拉瑪這樣的好人都說不上半句話,就算透徹
了真理也沒有半個人肯聽他解說。那些最成功的人都是演說家,布魯托提醒自
己,是時候快快認清事實。
鑰匙在鼠尾草叢裡,面帶譴責瞪著他。鼠尾草們歪向一邊,像指證犯人一樣,
指著他帶到路邊的花葉殘骸。
「我又不是故意的。」布魯托咕噥道。他大概是看見玻熙就只記得衝著人家笑
,才會連鑰匙掉了也沒注意到。他今天丟了不少東西,不過去一趟大火山還能
四肢完好,有扇家門能進就該偷笑了。
布魯托走進家裡,鎖上藍色的木板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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