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騎士來尋驕陽:第二章 寧靜的夜<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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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托的直覺沒錯,這裡就像他的家一樣。齊格輕鬆自在地穿梭在廢墟中,
哪裡有斷裂的梁柱要躲開,或是被燒穿的地窖洞他都一清二楚,穿梭其中像
逛街一樣輕鬆自在。布魯托第二次差點摔進泥炭坑之後,齊格就拽著他的手
臂,把他拖出廢墟帶回大樹下,將背上那捆帆布丟給他。
「在天色全黑之前,想辦法弄好一頂帳篷。」齊格說,布魯托只能接下任務
。粗魯的騎士繼續廢墟探險,留下布魯托和帆布奮戰。
研究一會兒後,布魯托決定把繩子的中段繫在一段和頭等高的殘枝上,另外
兩邊拉直,用裹在帆布裡的營釘拉到稍遠的草地上。披上帆布之後,這樣的
配置稱不上度假別墅,但要應付風雨應該綽綽有餘。布魯托對自己點點頭,
決定要到灌木叢那邊去撿柴,等齊格回來的時候看見火堆一定會大吃一驚。
天色將近全暗時,齊格終於提著一個歪七扭八的舊鐵鍋出現。布魯托沒和他
打招呼,繼續用紅腫的手鑽木取火。
「你不會生火對不對?」齊格問。
「你回來得太早了,我才剛堆好柴堆,準備要開始而已。」布魯托說。
齊格放下鐵鍋,搖搖頭走向布魯托搭的簡陋帳篷,拉出藏在夾層裡的細繩將
隨風飄揚的帆布綁好固定。處裡過帆布,齊格又回頭把布魯托堆好的柴堆踢
倒,掏出小刀挑了一根樹枝,刷刷兩下將柔軟的樹皮通通刮下來捲成一球。
「太濕了。」齊格撇下嘴,將做好的火絨放在石板上,用其他木柴圍起來堆
成一座小山。然後彷彿要叫醒小狗一樣,他對著柴堆彈了一下手指,一縷輕
煙從柴堆裡飄出來。
「我再去找木柴做爐架,你撥一下火,不要讓它熄掉了。」齊格丟了一根樹
枝給布魯托。布魯托撿起樹枝,看看飄出煙霧之後就毫無動靜的柴堆,再偷
看齊格一眼。
「你沒有笨到連撥火都不會吧?」
從小吃慣惡作劇苦頭的布魯托心中,有個刺耳的聲音尖叫著警告他。但是齊
格正盯著他,布魯托不想示弱。他鼓起勇氣,拿樹枝戳了一下柴堆。
柴堆的反應就像木柴一樣。
齊格翻了一個白眼,把布魯托留在原地。布魯托不懂,照理來說應該要發生
什麼事才對。難道他的警覺出錯了?他不信邪,湊上前對著火絨的位置戳下
去,將冒著煙的火絨翻動半圈——
砰!
熊熊烈火從火絨中心炸出來,樹枝一下子被高熱燒得乾裂,草灰、木屑隨著
熱氣噴出柴堆,打了布魯托滿臉。布魯托只來得及閉上眼睛,落在前額的灼
熱和焦臭味,說明了不堪的事實。
他丟開樹枝盤腿坐在地上生自己的氣;要有多蠢才會去跳這麼明顯的陷阱?
齊格回來的時候除了更多木柴之外,還帶著一張微微抽搐、難以平復的笑臉
。他帶著賊笑,得意洋洋地用堅韌的草莖綁好樹枝,做好爐架把鐵鍋掛上去。
「你眉毛燒焦了。」齊格說:「還有頭髮也是。」
「閉嘴。」這是布魯托所知最有禮貌的回應。
齊格拿出水囊把鐵鍋注滿,再丟一把烏黑的海草進去。他彈了一下手指,拿
剝光樹皮的樹枝攪拌鍋裡的水。聽見咕魯魯的聲音,布魯托忍不住伸長脖子
,發現鐵鍋裡的水正愉快地吐著泡泡。
「你是怎麼辦到的?」布魯托問:「魔法嗎?」
「當然是魔法。」齊格隨口回答。
「可是我以為魔法應該要用在更莊重、更偉大的用途上。」
「我辛辛苦苦學了這麼多年,用一點來煮飯也沒人能說我的不是。」齊格把
野菜扔進鍋子裡,冒著蒸氣的水慢慢將翠綠的莖葉軟化,然後吞進鍋底和其
他東西糊在一團。布魯托實在沒把握自己能吃進多少魔法湯。
「你是怎麼逃出來的?」他決定轉移話題和注意力。
「托你的福,我從桅杆上跳下來,還得自己配上台詞增加說服力。」
「你從桅杆上跳下來?」布魯托懷疑地問:「我才沒那麼好騙。」
「我從桅杆上跳下去,嘴裡還喊著主人,像個傻瓜一樣投海自盡。要是你覺
得我騙你,下次搭船你大可以再跳一次,測試我會不會跟著跳。」
「可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布魯托問:「你不是說你根本不在乎我嗎?」
齊格瞪了他一眼。「你這白癡,在船上我可是你最忠心的老奇格。你突然跳
海自殺,剩我一個人演獨角戲,沒被他們拖上岸交給海關問個徹底,我就把
這個鐵鍋生吞給你看。」
「對不起。」
「你是該對不起。」齊格繼續煮他的湯。「總而言之,我本來的計畫是我們
兩個低調待在船上,趁著下錨時搞失蹤。結果你先來這麼一招,我也只好跟
著跳了。」
「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布魯托問。
「為打翻的牛奶哭也沒用。現在錯誤已經造成了,我們只能盡快跳上下一班
船趕往彬城,祈禱赫蘇馬不會在這之前攔截我們。」
「就這樣?」
「沒錯,多虧了你,就這樣。」
布魯托彎腰駝背地說:「我還以為你會有更瀟灑的解決方法。」
「瀟灑帥氣那種東西,你等作夢時再好好幻想,現在醒著就別費功夫了。」
齊格說:「幸好我大概猜到你會跑到哪去,否則你的小命就玩完了。」
「你怎麼會知道我人在這裡?」布魯托問:「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要找四
國大學院。」
「你是一個書蟲,在我求學的年代,只要是隻書蟲這輩子最大的願望一定是
跑一趟四國大學院。白領口曾因為四國大學院,成為人們口中的海上珍珠,
一顆光芒能照亮日夜兩境的珍珠。」
他的懷念和傷感讓人渾身雞皮疙瘩。布魯托閉著嘴巴,不敢在他神遊感傷時
搗亂。雖然希絲緹雅常笑他不懂人情世故,不過這一點同理心布魯托還有。
齊格回過神,用指甲彈了鐵鍋兩下,再徒手將鍋子從火堆上移開。他不知道
從哪裡變出一個缺角的陶碗,將一半的菜湯倒進去推給布魯托。
「你是怎麼辦到的?」震驚的布魯托問道。
「剛才順手多撿了一個回來而已。」
「我不是說碗,我是說你的手!」布魯托說:「讓我看看你的手!」
齊格攤開手掌,滿是老繭的手上一點變紅的痕跡也沒有。
「魔法?」
「要說魔法,這個東西才是。」齊格拿出半條黑麵包。
「你該去街頭變魔術才對。」布魯托說:「我完全看不出你把東西藏在哪
裡。」
「那是我的副業之一。比起藏東西的小花招,你該佩服的是這個。」
齊格又拿出一條魚乾,神似布魯托買過的木柴。他用小刀刮了幾片放進熱
湯裡,濃郁的香味立刻隨著蒸氣飄散出來,引得人口水直流。
「六枚銀幣半條,曬這魚乾的傻瓜根本不會做生意。這東西在蒔文壘一指
節寬可以喊到一枚金幣呢!」齊格說。
布魯托對著湯碗愣了一會兒,決定繼續追問齊格。「你剛才是怎麼辦到的?」
「就像你說的,魔法。」
「你可以教我嗎?」
「不行。」
「為什麼?」
齊格嘆了口氣,把黑麵包撕成兩半分給他。「你有一天會像那個跑去質問
颶風的孩子一樣,被暴風女王一腳踩死。」
「那只是寓言故事。」布魯托聳聳肩接過麵包。
「就是迷信也有其根源。」
「魔法也是。」
「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話,反正這也不算什麼秘密。」齊格說:「我會使用
波動和凝聚的魔法,擾動萬物的本質,讓他們隨我意志變化。像剛才一樣
,我能擾動水讓它瞬間沸騰,也可以強迫鐵鍋凝聚,把多餘的熱驅散。變
化愈大,消耗就會更愈大。」
「消耗什麼?」布魯托問。
「生命。」齊格回答:「每一次施法改變世界,世界也同樣會回過頭來改
變你。這些改變會變累積成你的身體無法修復的損傷,然後要了你的命。」
「所以你用生命煮這鍋湯嗎?」布魯托大為動容。
「別傻了。」齊格笑了出來。「要煮這鍋湯我連聲音都沒有發出來,說用
生命去煮未免太誇張了。」
「聲音?」
「把這世界的結構想像成一條琴弦,撥動它就會產生聲音。愈強的力量聲
音愈大。」
布魯托想起那個變形的山崖,還有阿波菲普炸掉皮古斯時,在他腦子裡產
生的恐怖共鳴。
「所以你是因為救我才暴露行蹤?」布魯托問。
「不要什麼都算在自己頭上,你沒這麼偉大。」齊格說:「反正無論如何
,阿波菲普都不會放過我,只是你比較倒楣站在中間而已。」
「那教我魔法,讓我也有能力對抗他!」布魯托說:「只要我也學會魔法
,就不怕阿波菲普了。」
齊格哈哈大笑。「你真的是愈來愈可愛了。」
「我很認真!」
「所以才更好笑!居然以為學了魔法就能對抗阿波菲普。要是學了魔法就
能對抗阿波菲普,那我被通緝二十年,難道是在享受被追逐的快感嗎?」
布魯托頹然坐在自己腳跟上。
「而且我再強調一次,你不可能學會波動魔法。」
「為什麼?」布魯托問:「難道是因為我太天真了?」
「有可能,不過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是這個。」齊格把一根樹枝踢到他
腳邊。「來,試看看,用魔法擾動萬物的本質。你有看到萬物的本質嗎?」
布魯托看著樹枝,不太確定齊格是不是開玩笑。在他眼裡,樹枝只是樹枝
,他不確定齊格說的本質到底是什麼東西,更別說要改變它了。但他絕不
能輕易認輸,只好用力盯著樹枝看,想看出一點端倪。他看見樹枝上有塊
鬆脫的樹皮,旁邊好像有一絲奇怪的光線在跳動,嘗試性地伸出手指撥了
幾下。
樹皮被他弄斷,啪地一聲跌進火堆裡。
布魯托把背挺直放下樹枝。「我不懂你的意思。」
「這是正常的,在沒有吃下引靈芝之前,那根樹枝你就算吞下去也不會懂
我的意思。人是愚蠢的動物,要有引靈芝才能讓你進入出神的狀態,看穿
萬物的本質。」齊格繃著臉回答。
布魯托不大確定齊格是不是偷罵他愚蠢。「所以你有——」
「沒有,我練習夠久,不需要藥物也能施展魔法。我身上沒有半點引靈芝。」
「那要哪裡才能找到這個芝?」布魯托捺住性子問:「總會有個地方出產
吧?」
「有呀,就在赫利瑞亞。」
「赫利瑞亞?」
「沒錯,福波愛蘭首都赫利瑞亞,赫蘇馬軍團的機密溫室裡。」
布魯托早該料到了。齊格又耍了他一次,貓一般的討厭笑臉在火光中晃盪
,端起鐵鍋配著黑麵包清空晚餐。布魯托拿起他的碗,學齊格喝湯配麵包
,再用手將鍋底的野菜撥進嘴裡。
湯有股特別的鹹味,配上喊不出名字的野菜,有股粗野的風味。吃了好一
段日子的水手船糧,這鍋湯微苦的鹹香喝得人肚子暖呼呼的。布魯托不想
承認,但滋味確實不錯。
齊格要布魯托吃完之後將碗給他,然後人又摸黑消失。布魯托沒去細究他
跑去哪裡,到草地上用青草上的露珠把手抹乾淨,解決生理需求後回到火
堆旁。黑夜讓布魯托不安,風吹得他直打哆索。他窩到大樹下找個吹不到
風的角落,蜷成一團避風。他應該要保持警戒,畢竟誰知道黑夜裡藏了什
麼妖魔鬼怪。
但這戒心沒有維持太久,吃飽飯讓他腦袋昏沉沉的。火堆除了散發溫暖之
外還有股柔和的催眠作用,布魯托眼皮一下子就重得抬不起來。他痠麻的
四肢也鬧著要趕緊休息,布魯托也只好飄飄然投降,墜入夢鄉中。
黑夜的魔咒,布魯托在睡著前想到一個傳說。據說背叛神王的女妖就躲在
黑夜深處,利用夜色施下魔咒,讓每個試圖找尋她的人陷入沉睡。今天真
是奇怪的一天,夜境也是奇怪的一個地方。
※
齊格把鍋子和碗放回原地,誰也不知道他下一次來的時候,會不會派上用
場。天色晚了,四周幾乎陷入全黑,只是對他來說無所謂,這地方他熟悉
得很。不管燒毀前還是燒毀後,閉著眼睛他都能倒退走完整個校園,不會
有半步失足。
葉沙赫最討厭他這樣,學生之間有任何爭端,就算只是打賭都會讓老校長
不悅。特別是和他扯上關係,葉沙赫很清楚沒人能賭贏他,減少打賭的次
數對所有人來說是雙贏。加利納就沒那麼古板,只要他的星辰每天都發出
令人愉悅的光芒,學生間的小打小鬧他從來不會有意見。
感謝赫本教授,沒有她當初用心經營的藥草園,今天可憐的小布魯托就要
吃土充飢了。雖然苗圃和溫室全被燒成灰,但有些頑強的小東西藏在土裡
,就是最猛烈的雷火也無法燒毀。經過這些年,它們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接受雨水和灰燼滋養,長成茂密的野菜田。
繞過一段扭曲金屬,他記得這原本是裝在圖書館正上方的彩繪窗,現在只
剩下骨架還沒鏽完。真可惜,那扇和人等高的大窗本來很漂亮的。
快到了。
他在兩排土堆前止步。那些土堆上有人細心放上曾經屬於他們的細小物件
,當然或多或少都有些火吻的痕跡,或扭曲得不成樣子。不過沒關係,這
些東西只是一個象徵,就像調味料一樣是用來引出食材滋味的媒介。他嚐
得到那股鹹味,從他的眼眶裡潺潺流出。
真是浪費了。
「我回來了。」他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不管是齊格、大貓還是夜騎士,
都對泥土下的東西沒意義。都怪那個小混帳,如果不是跳海自殺那齣破戲
,他也不會遭受誘惑回到這裡。
曾經在他最脆弱無助的時候,是這些老傢伙收留他,給他一個像家的地方
,告訴他這個世界有多寬廣。如今,也是這些老傢伙用生命當代價,告訴
他世界確實寬廣,寬廣到置身其中就像海中的一粒浮沙,看不見上頭的陽
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要沉沒深淵。葉沙赫說得對,人生就是無止盡的學
習。感謝他們,齊格學到寶貴的一課。
那些墓土冷冰冰的,和往常一樣沒有絲毫動靜。
「我回程再來看你們。」齊格說。來自夜境的風吹過寂靜的廢墟,天上的
星光保持沉默,一如以往見證每一個時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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