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意識沉眠,散落於心之深淵的記憶片段等到了被喚醒之刻。
即使身處於比鄰死之國度的尼福爾海姆(Niflheim)冰寒之地,死氣亦彌漫得使所有生者
亦無法在此存活,縱使身為Valkyrja之首,也只能以沉重的步伐近乎毫無方向感般漫步於
這片曠野中。
唯一賴以作為指向的……是來自那位至高的主神所給予的囑咐。
亞爾薇特已經忘記在這漆黑大地步行了多久。在寒冰之國尼福爾海姆中,終年濃霧讓白晝
與夜晚失去了意義,亞爾薇特想起出發前赫爾莫德(Hermod)曾經以玩笑的口吻恐嚇自己
將無法平安歸還亞薩園。當自己實際走在這片土壤上,她才深深明白赫爾莫德話語背後的
深意。
但即使如此,她亦是抱定決心要完成這趟使命。
「……已經來到水晶橋嗎?」
當亞爾薇特行到水邊,眼前所見是無聲無息卻暗潮洶湧的急流大河,懸於其上唯一的通路
只有一座鍍金的水晶橋,奇跡的是它只以一根頭髮垂吊支撐。
當亞爾薇特還在遲疑是否該跨出上橋的一步,只見從橋的另一頭一具駭人的枯骨正向自己
奔跑,以極為猙獰的形象對著陌生的訪客威嚇,那模樣向是要以他張大的骨腔一口吞噬掉
亞爾薇特。
「守橋者莫德古德(Modgud)。」
張牙舞爪的骷髏守橋者以強大姿態來至面前,然而仰望它這副姿態的,眼神只有悲憫。
「我聽說過你是以過橋者的血作為通行稅……但遺憾的是我不是亡者,沒有義務支付給你
。」
高舉的骷爪正要揮下給予傷害時,右手持握垂下的槍斧緩緩朝上,就連莫德古德亦無法補
捉到亞爾薇特的行動──
悄然間亞爾薇特已來至身後……這位守橋者已在毫無知覺狀態下中招,為死寂帶來淒厲嘶
叫。
莫德古德渾身痛苦打滾的慘狀,只換來亞爾薇特冷漠旁觀的感言。
「這水晶橋經過你剛剛那樣的大動作都安然無事,那我想應該是可以放心通過才對,看在
你為我親身實證的份上,饒恕你吧。」
狀似驚恐的枯骨瑟縮於橋邊,亞爾薇特輕嘆一聲後,提起垂下的槍斧安然通過水晶橋。
「赫爾海姆──海姆冥界(Helheim)。」
走在大片的樹林間,遍地的刀刃──地面上所謂的樹葉全是鋼鐵,就連落葉也像是奪命的
利刃般從空高速落下,但對亞爾薇特來說,也只是稍微加快點反應即能閃過的程度。
「這就是鐵樹之林……就連對亡者也這麼不友善。可是……」
比起從天而降的危機,更為濃密的死氣侵蝕才是讓亞爾薇特真正無法掉以輕心之處。
「光靠我的力量可以支撐多久呢……如果讓死氣侵入那我也等同亡者。」
「……這是妳給予的考驗嗎,可真是惡趣味哪。」
就算嘴上抱怨,亞爾薇特也只能加快自己的腳步往目的地前進,死氣無孔不入的侵襲下,
神力的消耗是隨著時間分秒而倍增。
然而亞爾薇特的危機不只如此,很快她注意到原本彌漫於這無有邊際的鐵樹之林中的死氣
開始匯集,在無法窺探的樹林深處,有不明的存在。
很快地亞爾薇特就知道死氣匯集點的真身,吸收死氣的巨狼見到陌生來犯者開始向她全速
撲來。
「瑪納加爾姆(Managarm)嗎?原來我已經走到赫爾之門附近了……」
亞爾薇特縱身一躍躲過巨狼的襲擊,張開白羽翼的她居高臨下俯視地面上螫伏的惡獸,但
瑪納加爾姆並未就此放棄……伏低身子後一躍已來到亞爾薇特身前。
受到死國環境限制蒼鷺之羽無法自由敖翔,亞爾薇特被迫揮動手上的槍斧往瑪納加爾姆揮
去,但惡狼像是早已預料到她的動作一口咬準槍斧,瞬間亞爾薇特行動被制。
巨狼要再發動第二波攻勢前,亞爾薇特已先放出全身神力,硬是將巨狼甩飛,她則是藉著
作用力向後脫出戰圈拉開距離。
「看來不打算讓我越過一步是嗎……」
在矇矓的遠方,亞爾薇特觀測到不只一頭與瑪納加爾姆相同反應的氣息存在,同樣散發濃
厚敵意。
「如果這是妳的待客禮儀,也未免太逾越過度了。」
更激烈的戰鬥一觸即發,從死氣密佈不可見前方出現兩道身影。同時無聲意念傳入亞爾薇
特心中。
"傷害了我的莫德古德,這又是身為Valkyrja的妳所懂得的會客禮數嗎?"
「……妳就是海拉嗎?」
突然,亞爾薇特突感應到氣壓一沉,仿佛有千斤重的負荷從頂壓下,亞爾薇特雖然立即發
動神力抵抗也得被迫單膝跪地。
"如妳所說,正是冥界的女王,海拉。"
傲慢不拘的慵懶之音,在這強大力量下顯得字字句句格外有份量,就算內心極度不悅,但
越加沉重的壓力逼迫下使得亞爾薇特就算不甘心也只能咬牙回應。
「……我是奉主神奧丁之命前來索取應予之物的亞爾薇特。」
"嗬。"
海拉的意念隱匿,更龐大的壓力將亞爾薇特壓倒伏地,但就算如此,亞爾薇特心中的不甘
仍驅使她奮力抵抗。
"雖然我很欣賞妳這份意志,不過如果妳打算放棄屬於妳的使命,大可繼續作無謂的反抗
。海拉我最厭惡的是,不懂禮儀的來訪者。"
"……請應允我的請求,海拉陛下。"
當話一說完身上的壓力頓時消散,即使如此亞爾薇特也花了好大的氣力才站得起身,不住
咳嗽。
"是個聰明的好孩子呢。"
海拉慵懶的聲音聽在傭亞爾薇特耳中格外嘲諷。
“跟著它們兩個來吧,會引領妳到應至之地去。”
兩名披著破爛大衣身材乾扁枯瘦狀似乾屍的一男一女已靜候於亞爾薇特身前,等到主人發
號施令後立即轉身,拖著極為緩慢的腳步搖晃著身軀前行。就算對它們的行進速度不滿,
亞爾薇特也只能安靜地跟在其後,腦中反覆思維。
於此長年不散的死氣已經與整片海姆冥界合為一體,可以說海拉的魔力遍佈這塊土地的每
一吋角落。能作到這種程度,基本上已與主神級的力量相去不遠。
傳聞中海拉是被奧丁放逐出亞薩園,獨自於這個天地中成長,像這樣的屈辱……
就在這個時候亞爾薇特察覺到自己不知何時已身處於一片沼澤邊垂,在她尚未作出反應前
,海拉的意念已先一步傳入心中。
"讓我加快一點吧,來,這就是妳盼望的應至之地。"
「這……這裡是?」
除了面前一大片沼澤外,周遭放眼望去儘是骨骸遍野,從骨骼大小與骨架形狀看來,並不
屬於人類所有,是體積質量皆相當龐大的生物才對。
「……龍。」
"妳猜對了,這裡就是龍的葬場、龍的墓地。從久遠前葬身所有龍之一族,最後都集中於
此。"
亞爾薇特像是被她所見的事物震撼,久久不能自己,說不出話來。
"被你所見的畫面嚇壞了嗎,又或是心裡充滿了無法理解的疑問呢,不過這都不是妳此行
的目的。妳所要的,就在這片沼澤的中央。"
亞爾薇特循著指示,這才注意到迷濛的沼澤中央地帶,有一條身影,仔細看,是屬於人的
上半身。
被白布帶層層包裹立於不斷冒泡形同沸騰的沼澤中,無聲無息的人形不知生死,一動也不
動。
「我該如何作?」
得不到回應的亞爾薇特隻身立於她所被指派要取回的應取之物面前,但未曾於主神奧丁處
獲得如何將已成為亡者的目標重新復活的指示。而如今,連海拉方面也沒有任何答覆。
濃密死氣佈滿冥之地域,就連片刻都無法再延遲,一但被死氣侵蝕自己也將癱倒於這片沼
澤化成枯骨。
不容許猶豫,心意已決的亞爾薇特放出體內神力……神之光輝驅散陰霾成為這死之國度唯
一的光明。亞爾薇特跨步上前,直接踏進沼澤之內。
「這個是!」
但當她一腳踏入沼澤中,馬上察覺到被一股異樣吸力依附,在還未採取應對之前已被這無
形之力纏縛無法脫身,並且身體開始往下沉落!
連呼叫都來不及,就如沉入深水中被捲入漩渦……被龐大的負面情感糾葛黏附……這是直
向內心深處嘶叫的黑闇之聲。
所有與死亡相關──痛苦、悲傷、忿怒、害怕、憎恨……充斥著亞爾薇特,幾乎連自我都
要被其淹沒、被撕裂。亞爾薇特必須集中所有的精神力與其抵抗,已經沒有辦法再去思考
下一步及追究原由。
力與力的直接抗衡對撞,一但輸給這股黑闇將連靈魂都會消散在此。
"妳是誰?"
純粹的意念……屬於男人的聲音,直接傳達入亞爾薇特內心世界。
「我是亞爾薇特,奉主神奧丁之命前來。」
直覺告訴亞爾薇特對方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
「你又是什麼人?」
對方沒有回應亞爾薇特的詢問,但事態緊迫猶不得對方沉默。
「回答我!」
"我不知道……如果妳擁有答案,請告訴我。"
「是的,我知道你是誰。」
不會有錯了,無須確認。亞爾薇特心裡明白……身為亡者的任何人,早已被捨棄他們生前
的身份。
死亡一律平等對待,而這正也是對方所奉行的信仰。
「你是屬於死亡的一份子,然而,現在的我要把你帶離這個世界。」
"為什麼要這麼做?"
很顯然地男子有了對話的興致。
"沒有任何的意義……我想妳應該是知道我的身份。的確,我明白我已經死亡的事實。而
且,我接受了它。"
男人沒有一絲毫對死亡的恐懼。
"似乎在這裡,我才能享有如此的安寧。死亡,對我來說是永恆。妳,不覺得如此嗎?"
「很抱歉,我沒有這樣的想法……而且我必須把你帶走,這是我一定要完成的使命。」
"是嗎……看樣子妳抱持著一定要將我帶離這死亡世界的決心。但是,有什麼還需要我呢
?"
"我覺得自己是不再被活著的人所需要才會死去,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不清楚。」
"這不需要解答。"
突然,亞爾薇特感應到一股詭譎氛圍,仿彿從他說完話後開始──
"如果我還被世界所需要,那麼,我不會就這麼死去。"
「什麼?」
一股駭人的力量,仿佛大浪襲捲滾來,片刻已將她吞噬。
「這……這個力量是……你……竟然……」
比起之前的黑闇更直接、更強烈的負面之力毫不留情地要將她完全抹消,亞爾薇特此時像
是面臨要被溺斃滅頂的掙扎者,拼盡一切想要維持住自我……
"如何?這種感受……是面臨死亡者才會有的。對此,我覺得異常熟悉它"
"但是,我的熟悉所指的是面對他人的死亡……似乎,我已經很習慣這個樣子。"
亞爾薇特已無法再將自己意念傳達出去,如果對方接收得到,那大概只餘下掙扎喘息之類
的反應。
"妳讓我生起憐憫跟同情……亞爾薇特,我會將這個名字記住,直到沉眠。"
"與我一起吧,在這裡,妳也可以享有寂靜的永恆。"
「怎……怎麼可以……」
即使是垂死掙扎,亞爾薇特依然拼命要將這個問題傳遞予對方。
「你難道對自己的身份……自己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完全沒有想知道的意圖嗎?」
"不是說過……沒有意義的嗎。"
「回答我!難道你沒有任何的遺憾……想去挽回補救……修正你錯誤的念頭都沒有生起過
嗎!」
"妳還不明白,這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不會沒有意義的。就算是我……也不只一次想要重新再活過一次……回到那個時光。」
"妳也曾經鑄下不可饒恕的過錯是嗎?"
「說什麼呢……算了,不論是不是你口中的過錯……至今它仍然在眼前持續……而我無能
為力。」
"妳並非是亡者。"
「像我現在這樣的生命……與死亡已沒有分別……不被允許去插手干預……只能眼睜睜地
……」
"那麼,選擇死亡對妳來說不是最適合不過。再也不會有痛苦產生,永恆的安寧。"
「不!」
即使黑闇依然強大,但亞爾薇特的意志隨著她的態度越加堅定。
「就算要我接受死亡……也絕對不會是只有我……在還沒見到他滅亡之前……絕不這樣結
束!」
就算要燃燒自己到毫不留存一絲殘渣,亞爾薇特也要放出自己所有的力量向對方表示。
「Gun──gnir!──」
拼上自己所有擁有的一切……主神奧丁所賜予她偉大的力量,燦爛的光之力,照耀著整片
黑闇。
「就算是受到死亡庇護……我也不打算就這樣屈服於你!像你這樣毫不作為……躲在這爛
泥沼中等著被腐朽的未來……只是讓我亞爾薇特覺得不齒!」
"亞爾薇特。"
「接下吧!我所有的力量──存在於此僅剩的一切──現在就要你徹底感受──」
將Gungnir之力集中,化作無堅不摧的光之矢,亞爾薇特最後的賭注……要以此撼動對方
那已如灰滅的意識。
當光矢穿過無盡的黑闇,為亞爾薇特開創一條渺小的通道,她把握了這難得的契機跟上。
一轉眼間,亞爾薇特已來到對方的身前,雙方的形體,在被光矢劃破的這個空間,相會了
。
黑闇中僅存的光暈,顯現出人形的輪廓。無疑的是具有完美體魄的健壯身軀,而那張臉龐
更是俊美得不輸給女子。
銀白髮色的男子,與從黑闇中脫穎而出的亞爾薇特,在這光暈中相融,坦誠相見。
"妳很美。"
當亞爾薇特還被對方的形貌吸引而一時無語,從對方口中忽然道出讚美,那燦爛的笑容表
情下帶著赤誠……沒有半分虛偽。
「……我是來帶走你的。如何,算是我通過考驗嗎?」
"重新復生,會給我還是任何人帶來意義嗎?"
「我不知道,一切將取決於你的抉擇。」
"看來,我沒有拒絕的餘地。為了這麼努力的妳,或許我該嘗試看看。"
「我很高興聽到你這樣的改變。」
"妳不會後悔嗎?"
面對男子突來之語,亞爾薇特一時沉默。
"將我從死亡釋放,這意味著另一件事的將要發生。重獲新生的我,不會想再死亡一遍。
"
"為了我的生存,將賦予他者的滅亡。那可能包括了妳,亞爾薇特。"
男子是認真的,或許日後立場的遷變,雙方將面臨可能的一戰也不一定。
完全無法預測對方的實力,明明只是個人類……然而在這片死之大地,受到主神所指示務
必取回的應予之物,經過海拉之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無法明白。
「這不是很有趣嗎,畢竟,只有活著才會有這種可能性的存在。但在那之前,我們應該還
是彼此合作的立場。」
"或許是這樣吧。"
也許是了知到亞爾薇特的決意,男子臉上不再保持嚴厲,恢復他帶著微笑的和悅神情。
"那麼,我們該怎麼進行下一步,我很好奇妳要如何讓我重生。"
男子話剛說完,亞爾薇特已將臉湊近,雙方面貼面,唇與唇相對。
"似乎,是個很有趣的儀式……妳打算奪走我的吻嗎?"
「已經有為數眾多的男人藉由我的吻獲得重生……如何,你看上去滿臉困惑的樣子,與女
子接吻對你有難為情的地方嗎?」
"無論是接受或是施捨,所謂愛此一事物,我皆未曾體驗。"
亞爾薇特無意的說笑之語,反勾起叫她感到意料外的反饋,於此近乎心靈重疊的空間,完
全能體會到他傳來的空虛感。
當意識酥醒,亞爾薇特見到的是沐浴於日光中重生的肉體,一如自己在冥界所見那般
毫無瑕疵。走至身後的亞爾薇特停下腳步,脫去插有黑羽毛的漆黑頭盔頭微一扭動讓帶有
涼意的風替她拂拭因戰鬥而些許散亂的秀髮。
凝望遠方的臉龐顯得柔和,與過去人界賦予的傳說差別甚遠。
「亞爾薇特。」
「如何,獲得新生的這一刻,有什麼特別的滋味感受。」
男人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對獲得重生有任何喜悅的反饋,對於亞爾薇特的提問,他只以無言
的凝視作回應。
「你的眼中只有悲傷,這讓我覺得有點沮喪,或許你該學習體驗這個全新的生命。」
「從誕生的那一刻開始,所有生存於此世的生命只有駛往死亡這一方向的歸途。認知這點
的我,將會使用這雙眼見證它的隕歿。」
「亞爾薇特,這是妳的抉擇。是你為此世的生者作出最令他們覺得殘忍的判斷……本來可
以迴避如此的宿命。」
「不,我不會後悔。」
不是為任何人走出這一步的,從那一天開始,從下定決心的那一刻起──
「同樣地,我會見證你的未來。」
「哦。」
男人終於露出恢復自我後頭次的微笑,那是一種首肯、一份期待。
男人迴過身,踏出他重返人世的步伐,自顧自的向前行進,沒有留予亞爾薇特任何躊躇的
空間。
帶著同樣的堅定,亞爾薇特跟上了腳步,踏向未知的未來。
Chapter.R:13 Heilene‧V‧Litvyak
大陸的另一角落,在馬奇通往朗希爾德的道上一個小鎮中。亞流士與希格露恩兩人在
鎮長的辦公場所中與鎮長先生晤面。
「這就是關於那名恐怖魔導師的全部資料?」
亞流士手中拿的紙上,除了名為海蕾娜的魔導師半身畫像,下半部關於描述其人的記載全
是講述她如何如何可惡……與其說是人物資料,到不如說是充斥謾罵的批評文罷了。看得
亞流士皺眉頭,身旁的希格露恩則是數度因為鎮長先生吐出的白煙而嗆得直咳,更讓亞流
士心生厭倦想帶她趕緊離開此處。
「是呀是呀,你們都不知道那個臭女人有多可惡,就舉上次放火燒了我這裡的例子來說…
…」
揑著八字鬍鬚,禿頭的鎮長深深吸了一口煙斗又吐出白煙,希格露恩趕忙摀住口鼻。
「我沒時間聽你講那種事,該付的訂金呢?」
被亞流士目光一掃,鎮長馬上收斂,彎下身拿出一個布袋:「就在這裡……」話還沒說完
,布袋已被亞流士搶去。
「行了,好好地等我們的消息。」
「嗯嗯……我對你有很大的期待哦小夥子。這位美麗的小姐該不會要跟你同行吧?不如留
在這讓我招待她如何。」
被亞流士散發的兇悍之色震攝,但看著他身旁的希格露恩,不免又流露出本性……搓揉著
雙手,瞪視的臉上看似要流出口水。
「給我閉嘴,她可是我重要的夥伴。別小看她了臭老頭。」
亞流士頭也不回地引領希格露恩走出房間,徒留下發愣的鎮長一人。
「好了,就在那裡。」
手持地圖望著近郊的山頭,打量著下一步的亞流士被希格露恩的話語喚回:「那個,亞流
士……」
「怎麼了?」
「我很高興。」
被希格露恩的笑容吸住目光,亞流士尚未回應時已被她先一步開口:「聽到亞流士說我是
重要的夥伴時。」
「這種事有什麼好高興,不是很正常的嗎。」
亞流士發出渾不在乎的回應,一方面卻轉過頭去。
「雖然我可能幫不了什麼忙,也可能會給亞流士帶來麻煩……但我還是會努力,為了成為
亞流士重要的夥伴。」
「妳能這麼想就好了……」
「怎麼回事?」體內的Sigrun發出疑問:「亞流士為什麼頭一直朝向那,發現什麼嗎?」
「沒有啦Valkyrja大人,亞流士他只是害羞而已。」
「誰跟妳害羞呀!」
一回過頭發出辯駁的回應,但對上希格露恩的俏皮笑臉,亞流士頓覺自己像是消氣的皮球
一般。
「總之,今天先在這個鎮上休息一晚,明天再出發吧。」
月亮在夜空中高升,推開窗子眺望,寂靜的氛圍會讓人不由自主回憶過往……低頭一
看,亞流士一人坐在街道的長椅上。
加了件衣衫,希格露恩走出旅舍往亞流士方向走去,亞流士恍若不覺有人靠近,獨自飲用
杯中物。
希格露恩也不打擾現在的亞流士,逕自在他身旁坐下。
「很晚了,明天還要遠行,快去睡。」
「亞流士也睡不著嗎?」希格露恩視線一垂:「一個人,會想到父王、母后、俄爾,還有
艾拉姐姐……」
對話對後是寂寥僵持局面。望著月亮出神,直至亞流士出聲才被喚回。
「……我不習慣睡在旅館中。」將杯中物飲盡:「這樣會讓我想起艾拉那女人。」
「我跟艾拉的初識,就是在旅館中。」也不理會希格露恩的反應,亞流士對著月亮獨白:
「那個時候傭兵的我因任務來到那個小鎮,身為盜賊的她在半夜前來襲擊我。」
回憶的場景,艾拉一人藉著繩索躍至亞流士的窗邊,向前一躍,翻滾後來至床邊,手中的
利刃直刺入褥被,等到驚覺不對,頸處已感受到金屬物獨有的冷冽觸感。
「身手不錯。女人,什麼名字?」
「艾拉。」
話出,艾拉已一個掃腿襲向亞流士下半身,饒是如此巨型身材,亞流士向後一個翻轉,手
一撐地翻身躍起,拉開與艾拉間的距離。
「好身手。」
縱是對手,艾拉也不吝嗇掌聲:「喂,大個子,你的名字。」
「亞流士。」
「算是彼此都留下好印象的緣故,我接受艾拉的提議組織了傭兵團。成員中不少是她在當
地收養的年輕孩子,靠著她的張羅,在這個行業也算是闖出不小的名氣。」
「事實上,我本來是打算拒絕這趟托運,在蠻族橫行的現況下這個決定非常不恰當。但當
我瞧見艾拉臉上沒有說出的情感,我還是答應了。誰知道……」
「最後能跟克莉絲汀長眠,對她來說應該算是幸福的事對吧。」
冷笑數聲,亞流士一把捏碎酒杯,碎片刺入掌肉流出鮮血。
「說了無聊的事,抱歉了Valkyrja。」
「你的直覺還真是靈敏。」
Sigrun站起身,亞流士看著街頭另端向她發問:「希格露恩呢?」
「睡著了,我想她應該會遺憾沒聽到關於艾拉的過去。」
「沒什麼好遺憾的,畢竟都是過去。」
當亞流士經過Sigrun身旁,聽到一個小小的聲音:「抱歉,關於那件事……」
「同樣的話不要說第二遍。話說回來──」
「會向人類道歉,感覺這實在不像妳的作風啊,Valkyrja。」
「……是嗎?」
自嘲似的,一向沒什麼表情變化的Sigrun展露一絲淺淺微笑,直讓亞流士又看傻眼。
「怎麼了?」
「不、沒什麼。」
被Sigrun帶著疑問的直視,亞流士又將頭轉向另一邊。
「你今天也很奇怪,有時會給人一種心不在焉的感覺存在,發生什麼事?」
「才沒那回事!」
亞流士邊說邊快步走開,留下帶著困惑的Sigrun於原地。
次日一早,亞流士跟希格露恩坐上馬車駛向預定的目的地。顛陂不平的石子路上,
Sigrun將昨晚亞流士講述的過往跟希格露恩重述。
所以,亞流士會接下那樣的托運是因為艾拉姐姐的關係。看著坐於馬車前座上粗獷的背影
,蘊藏其中的溫柔讓希格露恩對他多了不同的認識。
當馬車走到不能再進行的階段,就換兩人得用步行的方式登上山丘。拜之前修練積下的成
果,走在斜坡上的每一步都份外有力,即使穿著輕便的護甲,也可以用輕鬆的心情哼著曲
子。
「太散慢了,希格露恩。」
Sigrun話語中參雜不悅:「如果對手是魔導師之類的人物,那麼就算在這距離下也可以狙
擊妳們,提起精神警戒四周。」
希格露恩無耐的含糊應聲,事實上這樣的舉動只是想掩飾內心的不安,不過就算共用身體
,Valkyrja也不能瞭解她真正的想法。感到喪氣時,Sigrun聲音再度迴響。
「有件事我要先跟妳說。」
「什、什麼事。」
「之後如果沒有特殊狀況,我將不會再使用妳的身體……也就是說,從這場戰鬥開始,妳
得獨自面對挑戰。」
「我嗎……」
「這畢竟不是我的身體,光是要將意識浮現於表層取得控制就已經相當消耗我的魔力,更
不用說要應付長時間的戰鬥。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由我隱於妳身內提供力量及建言。」
「所以接下來,我會試著教導妳使用魔力的方法。如果行得通,那對妳我或是亞流士而言
,都會增加相當的戰力。」
「這種事,我做得到嗎?」
「給自己點信心,希格露恩。」Sigrun難得釋出善意:「妳與我擁有相同名字,這麼奇妙
的命運,所以我相信在奧丁神安排下所遇到的妳……一定可以做得到。」
一開始啞然於Sigrun說出的話,但瞭解Sigrun心意後,希格露恩振作起精神:「嗯,我會
努力,不會愧對這個名字。」
相較於此,希格露恩更高興的是見到Sigrun產生的微妙變化。與最初那永遠無法觸及相處
的冷漠相比,現今的Valkyrja相對和善體貼多了。
不過很快地Sigrun壓低音量,像是又回到最初那般的感覺似提出這個疑問:「還有件事我
想先跟妳確認……希格露恩,當妳遇到殺害艾拉她的兇手時,妳會如何做?」
「誒?這個──」
「妳沒殺過人吧。」
「怎麼、怎麼這麼突然提到這件事?」
「這一點也不突然。妳可以想想,假設這一次的敵人與兇手是共謀,那可能這一次事件是
對手的圈套也說不定。也有可能就是兇手本人……」
「到那個時候妳做何選擇?希格露恩,妳會親手殺了他,還是就這麼放過他?」
「這個……我……」
「妳沒有迴避這個問題的可能性,在戰鬥中如果這個身體主人的妳產生困惑,那麼將是致
命的死穴。現在就回答我希格露恩!妳會怎麼抉擇?」
「殺人……這種事情我!」
當希格露恩被逼得快走投無路,亞流士的聲音適時插入僵局:「殺人不殺人的,在嘀咕些
什麼?」
正眼一瞧,亞流士正色地望向自己,想要說些什麼……意識卻瞬間轉為昏沉,說出下面話
的,不是自己。
「我正在向希格露恩確認她的心意。」
「說些什麼啊妳。」
在亞流士不解地搔頭時,Sigrun將剛剛說的話重新轉述。
「就為了這種事爭論不休嗎……」
「這種事?」Sigrun瞇眼緊盯亞流士,火花像是要從雙眸處閃出:「在戰鬥中任何一絲毫
的疑惑遲疑都會釀成不可挽回的悲劇,這點戰士的你應該很明白。」
迴避Sigrun緊迫盯人的視線,亞流士打個哈欠:「那麼戰鬥的方面就交給Valkyrja大人不
就得了。」
「如果能這樣就好。」Sigrun無力聳聳肩:「對現在的我而言,要操控這個身體進行長時
戰鬥非常吃力。尤其如果對手是魔導師之類……那就更不可能。」
「更何況,這應該是希格露恩她所要面對的不是?敵人可是殺害她艾拉姐姐人的話。」
聽到此言,亞流士眼睛一亮:「如果有那個時候,執行最後一刀的會是我。犯不著讓她沾
上血腥。」
「可笑。」Sigrun繼續追擊:「難不成你自以為能這樣保護她的天真到何時?」
亞流士迴身瞬間,怒意的雙目與Sigrun交會,彼此誰也不讓誰地對恃。
「就算是神祇的我,也知道在這塊大陸上,是沒有什麼人可以避免戰火及身。希格露恩也
不例外,打從她踏上這趟旅程開始,就該有這種覺悟!」
「妳……」
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Sigrun的每句話,都這麼理所當然,合理到沒有反擊
的手段。
「吵死了!」
亞流士轉過身去邁開大步,隻手緊握住背後的劍柄。
「那個人的命是我的,誰也不能搶!」
立於原地看著亞流士漸行漸遠,不發一言的Sigrun退回意識深層。
「我剛剛跟妳說的話,希望妳好好想想。」
留下這句話後,Sigrun的存在感稀薄到幾近消失。頓在原地良久,希格露恩這才小跑步追
上亞流士的行蹤。
「還沒到這就自己先內哄?你們看看,多麼好笑的發展啊……」
在一處被四周彩色玻璃落地窗包覆的小房間中,白晰之足從泡沫中伸起,當看到飄浮眼前
的水晶球中傳回的畫面時,如銀鈴輕脆響亮的笑聲陣陣傳出,上下舞動的雙足帶起水花四
濺,晶瑩剔透的泡泡一個接一個高升,在空中消散。
帶著泡沫的手輕輕捏揉在周身飛舞的圓型使魔,被少女這麼一捏,從使魔口中發出吱吱喳
喳的雜音。少女從水中探出頭,翹唇愉悅地看向水晶球共行的兩人。
「有意思,那就讓我天才美少女魔導士海蕾娜‧V‧利特維亞克(Heilene‧V‧Litvyak
)特別設宴款待妳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