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深夜……茫茫大地之上唯有一對姊妹,鷜與鶴;兩口神器,神鳴與鬼作。
漫天雪片飄零中,本該是最緊密的至親,如此卻成為最敵對的組合。彼此用激烈肢體交接
代替了言語,生與死的距離是兩人身處之戰場,而屬於她們最終歸宿唯有奈落黃泉。
恃修羅鬼之力為助,鷜出劍再無顧慮……她只感到自己邁開的腳步越是疾馳,手上的鬼作
越是揮舞,體內升起的力量不歇反增,無窮無際的氣力加劇了感官刺激。
無奈拔刀,鶴還是頭一次與姊姊這樣的刀刃相向,過往的點到為止,如今換來的唯有死決
。
頭一次,鷜揮舞手上的刀劍可以如此快意,而自己能如此全心全意投身於殺伐之中,竟如
此暢意!
「好舒服呀……妳知道嗎鶴……姊姊還是第一次是如此歡喜與妳戰鬥呢。」
鬼作快招連連,鶴只能以手上的神鳴拼力抵擋閃避一劍又一劍的奪命之傾頹險象。
「總是害怕會在練武對招的時候傷到我最心愛的妹妹……作姊姊每一劍都要很小心的。」
深鎖的眉頭表露她的處境,就連披掛於身的羽織也被鬼作連連劃破,散落的衣角漂蕩於兩
人左右。但無情之劍只有更快更狠,劃破鶴身上的衣棠……穿破自己妹妹的肌膚,在那白
而無垢的肉體上留下一道又增加一道的傷痕。
「……現在不一樣了。」
戰鬥越是拖長,體內的修羅之力運轉反見激昂,為修羅鬼盤據身心早已失卻正常的理性思
維之力,現今意識更見茫然紊亂,僅存的心性漸漸消弭……與鬼之殺戮本性同化。
因為對親人的執著,反過來加遽了這樣的變化。
「只要想著如何取下妳的生命……要斬飛妳的頭顱還是切碎妳的四肢身軀……光是這樣就
讓姊姊身體都熱得燙起來!」
「六道如幻流‧人之劍‧五蘊證空!」
一反鬼之招憑恃鬼力霸道,鷜突如其來的回歸人之劍,此時的她反更發揮出劍招之精粹,
一身如化五影──快劍迷惑眼界、刀風影響聽覺、鬥氣干擾呼吸……影響肉身五感進而封
鎖敵人周界。
在決鬥的氣力與覺悟皆遜於鷜,鶴只能以自己的雙手、雙足、胸腹遭受連貫劍招的洗禮下
浴血。
就算補捉到了鷜的死角,迴轉的劍身已擦過鷜的肩頸……但錯身而過拉開距離的兩人,此
招過後唯有鶴一人無力跪倒於被血染紅的雪地之上。
「剛才,妳是有機會取我的性命。在這世上,也只剩下妳有這個能力識破五蘊證空劍招的
空檔。」
背對著鶴隻身立於被她的血點點染紅的雪地之上,痴痴地望著掛於劍尖上那襲已殘破的長
羽織。
「妳辜負了父親大人的期待,鶴。」
單膝跪倒於地的鶴爭取調節呼吸回氣的空檔,無能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姊姊的斥責。
「父親看到妳這個樣子只怕會長嘆口氣吧……到最後又會責怪我沒好好開導妳。說到底…
…還是得怪我這姊姊把妳保護得太好,滿心認為自己能扛下六道家這份宿命,直到真正從
父親大人那裡接下繼承的那一刻起……才認清到自己的不足。」
鷜幽怨的長嘆,一度燃起鶴心頭的希望。
「姊……姊……」
「就是因為這樣讓我更恨妳了……明明擁有天份卻漫不經心,永遠想活在別人的羽翼下過
活,就是妳的這份天真鑄成今日之劍決。父親大人也是……池一郎也罷……母親大人也是
因妳而死。」
「……母親大人?」
「父親騙了妳吧,說是他親手奪走母親的姓命。」鷜的長笑又一次澆冷鶴的企盼:「殺死
母親大人的,是我呀!」
「怎麼……怎麼會這樣……不可能……」
死命抓著冶世光的劍柄撐起傷痕累累仍不住流著血身軀,鶴不敢置信地以自己的眼神向鷜
詢問。
「沒錯,阻止當年被修羅鬼氣影響的母親,是我。」
鷜的笑令已被淚水模糊視線的鶴不明真意。
「我不後悔當初的一劍,只恨得是妳沒有我那樣的決心。不過這不再重要……」
鷜的眼中又閃過修羅之紅光:「我已經認同修羅鬼的理念,從今夜開始,我將成為它的家
臣。」
「……什麼?」
「我恨透六道家的宿命,認清人類根本的墮落……妳不知道吧,六道家的先人們是如何口
口聲聲地厭惡修羅鬼的存在,又垂涎力量的拼命死抓著它不放。」
「說到底,力量才是這個亂世的唯一真實,所以我將成為它的刀刃,與它殺伐天下。」
「妳為什麼要變成這樣!這根本不是我認識的鷜姊姊呀!」
「妳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
鷜的一聲大喊使得鶴當場愣住。
「這是我最後一次用姊姊的身份告誡妳了……拿起妳手上的那把劍,有多少本事就給我全
部拿出來……剛剛那樣的呼吸是不是代表妳領悟些什麼……全部都表現給我看吧。」
「這次不再是我們姊妹兩人每日的練劍,不想留下遺憾就用妳手上的劍……」
鷜提振起體內修羅鬼力,束著馬尾的綁帶脫落……散髮狂舞於雪中,殺氣騰騰如同紅眼羅
剎。
一揮劍,在鶴不及眨眼之下撕碎了父親的遺物……這劍斬斷父母之恩,也劃開姊妹之情。
「讓我明白妳的覺悟到什麼樣的程度!」
「真是不可思議。」
作為這場決鬥無形之觀眾,姊妹二人的舉手投足無不吸引異邦之女武神的目光。
「明明受到不淨之魔物汙穢,但剛才那閃爍的靈魂之光是騙不了我的,那位少女,是用自
己的真心在戰鬥,明明受到不淨的魔力如此影響。」
「……您的意思是說鷜的意志沒有受到修羅鬼的操控支配嗎?」
「是的,如果要用你們日出之國的用語形容,應該是所謂的武魂吧……精神力強大者才能
配得上的稱呼,就是因為這樣如同火燄燃燒的意志,總是感受到共鳴的希露德我才會一再
迴繞著這塊土地尋覓理想的英靈人選。」
當希露德因為讚嘆而情緒高昂,使她很快就注意到與身邊的武士之落差。
「你的表情這麼悲傷,還為生時的你無法阻止這場決鬥而懊悔嗎?」
「鷜是真心希望死在鶴的劍下……」
「你說作為姊姊的少女是渴望能死在妹妹的劍下……不能理解,她的每一劍,都是要致另
名少女於死的力道與準度。」
「能完全消滅修羅鬼的方法只有依靠六道家代代相傳的秘劍──六道同體‧心王斬,這是
鶴唯一的希望……身為六道家最後的孩子,一直心疼自己唯一妹妹的鷜再怎樣努力也練不
成的劍招。」
「如果姊姊作不到的話……那只能交給手上的劍來決定吧。鷜的內心是矛盾而痛苦的,打
算用劍結束六道家千百年來的宿命,更希望的是鶴能親手給予她解脫。」
池一郎沒有保留的訴說讓希露德也發出了感慨。
兩人收刀回鞘,相對無語,今夜是姊妹這一生最後的練劍,以生命相搏。一如過往,
由幼者的鶴向年長的鷜行禮問訊。
回首前事……即使是在父親嚴厲的監督下,對面的鷜總是會用儘各種方式鼓舞著每日晨朝
靜坐到打睏……又因為早食過飽而只想爬回床上的自己。
如今那對紅眼像刀一樣刺著自己身上每一寸……再也不能像過去趁父親不注意時跟姊姊作
鬼臉。
所以這一次的躬身行禮,也或許是受到傷勢影響,覺得身體份外沉重。
止不住的淚水簌簌而流,終是要闔上這雙眼目,眼前的身影,彷若隔世前塵影事漸漸模糊
淡去。
不知是誰的腳步先移,接著是兩道如風身形瞬動,兩端的雪如浪花朵朵捲起撲向空中……
當兩面雪花湧浪對撞的那刻──
「六道如幻流‧人之劍──」「六道如幻流‧人之劍……」
「──二諦分世!」
出劍,氣勢湧湃更勝浪頭──居合斬為招形的二諦之劍一出,恰如其名直要分絕天地。出
劍初速求快,中速蓄勁,後速全力施放……身心處於顛峰的鷜在這場搏奕取得先手。
鬼作之鋒芒強壓神鳴之刃,隨劍之完整出鞘帶起的氣壓全面壓抑了鶴,僅僅挨受這股劍氣
的摧殘都要嘔氣吐血……如斷線之風箏仰身飛空……相撞碰擊的雪浪炸開四散。
鷜追上將要落地的鶴,蓄力揮下最後一劍,卻出乎意料之外落空。
「……終於要認真是嗎?」
鶴尚在半空之際旋身、運氣,叫人難以相信地掠過鬼作劍揮動的弧度,以單膝跪地之姿落
地,被這一飛落震起之雪尚未落地,鶴已起身迎戰。
濱臨生死之界線,心靈反而更為澄澈。身雖疲於閃躲鷜近乎狂亂的劍招,仍將全心貫注於
甩脫妄念,不理不應外塵干擾。
反觀自心,捨棄五識──再入定性,進而超脫意之識界,讓自我再返生命輪迴之本源。
短短時間內,鶴再度回溯戰鬥之初所達至的真如心性之境。至此,戰局起了微妙變化──
「──嗯?」
明明鶴的體力已達至極限,明明自己戰鬥的速度與力道仍在增加,但手上的鬼作之劍再難
補捉到鶴的身形。
「感知不到呼吸……這怎麼可能?」
即使池一郎已經算得上是頂尖的劍客,但他的呼吸間隔再怎樣漫長如龜息,依然無法逃出
鷜的掌握。
再怎樣內斂鬥氣、殺氣,卻不可能作到連呼吸之氣都斷絕的地步……在這已暗無月光的極
深之夜,呼吸已是兵刃之光外最精準的方位指南。
還可以再加劇自己的速度,手上的劍可以揮得再更快,修羅鬼力源源不絕的挹注……早已
超越人類所能達致之界限。然而……
身形挪動漸漸趨於最少的變化,每一舉手、每一投足……最初的心性修正了身體舞動的節
奏。
身心投入寂止的韻律,呈現在鷜的眼前就是她自幼修習六道如幻流以來前所未見的天成之
舞。
「劍之舞……已經到了這種境地,妳還是可以舞動的嗎……」
自成一路,隨心運行,恍若劍在人在……劍至人至。劍之揮動不涉雪之飄降,人之舉足不
礙雪之沉積,人與劍猶如已漸融於這片雪天大地之中,與天地同步。身心陷於狂亂的鷜,
反倒使自己如同這個世界的異數般,格格不入。
真如心性──那個只能從父親口中聽聞而自己數度春去秋來未曾親證的神之境界,一旦浮
現於腦海,對照現今的場景,直叫身內深處的修羅鬼也為之撼動。
「可惡的六道如幻流──可恨的六道同體‧心王斬──汝這小娘竟已修證了真如心性是嗎
!」
當修羅鬼借用自己的嘴發洩忿恨之言辭,反讓鷜已漸被同化的意志得到清醒之機。
妳真的已證得真如心性……完成父親大人與母親大人的遺願嗎?
「……人之劍‧四相如幻。」
真如心性下的四相之劍,招之如幻只在神鳴閃耀之瞬間,匆忙應招已在中劍之後,反擊則
已落於對手匿跡之後。劍刃及身的痛楚再再撕裂鷜與修羅鬼間的連結。
「快……快呀……鶴……」
狂亂的節奏逐步遲滯,咬牙面露苦痛,為的是能換得那一劍之契機。
「想反叛吾嗎──六道鷜!」
「……與我一同上路吧,鶴!」
當鷜的腳步,完全停止的那一刻。身心浸於真如之境界的鶴,更早於此已瞭然明知。
她聽到來自鷜體內的悲泣。
光,沿著神鳴之鍔漫開──如石入水面引起之漣漪擴及──棟、峰、刃先──耀夜之光彩
,如日初升點破闇之深邃!
「那道光是……」
池一郎不可置信的喃喃中……
「充滿神聖之力的光,那就是你口中的希望之光嗎?」
旁觀的希露德同感共鳴,流露的聲音滿是讚嘆。
「趁現在殺了我!──鶴!」
豁盡一切壓制住重生未久尚未恢復完全狀態的修羅鬼,就在完全停止的這一刻。鶴的腳步
,快囉!
深陷黑暗之深淵的鷜,只覺身心頓時籠罩於日之溫暖中,闔上雙眼。
再會了……我這生唯一……也是最愛的妹妹。
然而。
「為什麼!不要停下妳的劍呀鶴!──」
池一郎的驚嘆充滿失望,比起他更絕望的是……
「為什麼要停下妳的劍?」
比這雪夜更冷的質問,在這一刻鶴才如夢初醒般……
「……我……我聽到姊姊的告別……我……我下不了手!」
聲嘶力竭……連說話的聲音都因啜泣沙啞得難以辨明……但只聽得跪倒於地的失敗者沉默
不語。
「……我已經沒有父親大人跟母親大人……在這個世上……我只剩下姊姊妳而已了!」
在鶴激動得想拋下手上已黯淡失色的神鳴之前,鷜嘆了一口氣。
「說得也是,鶴是不能沒有我這個姊姊陪伴,畢竟一直以來,我都像母親一般照顧著妳。
」
低頭的鷜喃喃自語:「……我明白了,到頭來,還是沒有辦法,這都是早就註定好了吧。
」
刷的一劍,刺穿了鶴的胸襟。
「……姊……姊……」
「我說過,不能讓鶴自己一個人的……所以與姊姊一齊……成為修羅鬼的家臣吧。」
再站起的身形,眼波依舊溫柔,但身心卻更是冰冷。
「不用感傷,這就是六道家終要迎來的宿命,也是這個天下要面對的定數。」
源源不斷的修羅鬼氣,循著鬼作劍身流入鶴的體內,連帶手上的神鳴,也一併污染。
「吾講過,此夜過後,唯吾修羅,六道不存!」
鬼作劍拔離身軀帶起長泓之血飛濺,鶴之身搖晃,傾倒,激起沉雪片片,只在剎那。
「作為吾之手足,與吾一同殺伐天下吧,六道家僅存之血脈……最後的姊妹。」
Chapter.SP9 六道不存
鶴與鷜決鬥印象曲 霹靂布袋戲「冷峰絕劍」
SP9結局印象曲 霹靂布袋戲「悲歡離合戲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