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之後，我們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繼續生活。
繼續工作。
繼續上司和下屬的關係。
什麼都沒變，也，什麼都變了。
我依然每天接送她上下班，只是車上我們沒有除了公事以外的交談；她還是
會在許多事情上問我的意見想法，但那些肯定和讚賞的笑容表情沒有了，又或許
，是我故意選擇忽略。她對我的好，我從「笑著接受，說謝謝」，變成「笑著說
不用了，謝謝」。
她也沒有勉強我。
我桌上的內線電話響了。
是方總。
「我是孟晴。」
「明天去高雄的事情都準備好了嗎？」她問。
三個月前，若慈的公司順利標到我們公司的案子，明天是約定好第一階段的
進度確認。
「報告方總，都準備好了，您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我會多待一天，有個客戶我要親自過去一趟……妳可以照原定時程回來沒
關係，自己決定，到時再跟我說就好。」
「是，我知道了，我會安排。」
我說完，掛上電話。
這不擺明是為難我嗎？
哪有老闆自己工作，我休息放假的道理？雖然隔天週六，是假日沒錯，但作
為特助……
我嘆了口氣，著手處理她的行程。
隔天，我們一早到了高雄。
從那天之後，我們出差再也沒有提前一晚到，是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吧！
就算要過夜，也都各自在外面跟朋友吃飯或逛街，回房就是睡覺。
我逃避著跟方總在工作外的相處，至於她……我不願去想。
「妳朋友今天晚上應該也會約妳？」在從高鐵站往公司的路上，她主動問。
「是。」我點頭。
她沒再多說什麼。
一天的工作順利的完成。
若慈他們的進度報告方總很滿意，主動把下次的會議時間往後了一個月。
「謝謝方總，我們會努力的。」
「好，期待貴公司之後的成果。」
「好的。下次見面就是明年了，先預祝您新年快樂。」
被她這麼一說，我才意識到，已經十一月中了……
Leslie好像說年底要見面……
「孟晴，」她的聲音讓我回神。
「抱歉，恍神了一下。」
「先送我去飯店吧！之後妳就可以下班了。」
我點頭，開車送她到了飯店。
拿了房卡，開門，我們都傻了。
原本該是兩張加大單人床的房間，變成了一張加大雙人床。
「我去問問怎麼回事。」我說，轉身往外走。
我承認，看到那張床時，我開心了一秒，畢竟我很清楚自己有多喜歡她……
只是，「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對自己說。
我去問了櫃檯，他們果然搞錯了，但卻也沒有其他空房……
我回去跟方總說了這情況，「如果方總介意，我晚上另外找地方住。」我說
完，拉著我的小行李箱往外走。
「我不介意。」她說，準確的拉住我的手腕。
我低頭看著她的手。
「妳就這麼不願跟我待在一起嗎？」她看著我問，眼裡有我讀不懂的情緒。
「沒有，方總想多了。」我把行李拉進房放好。
「去吧！妳下班了。」她說，拿出電腦開始工作。
我下樓，開車赴若慈的約。
「孟晴，這裡。」她大老遠就看到我了。
「抱歉，又讓妳等了。」我不好意思的說。
「不會，我也才剛到，走吧！」她勾起我的手，帶我到她找的餐廳。
服務生才剛點完餐離開，她就犀利的盯著我看。
「幹嘛那樣看我？」我停下喝水的動作。
「妳跟方忻雨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這麼問？」
「這次妳們的互動，跟上次很不一樣。」
「怎樣不一樣？」
「感覺……妳故意要跟她保持距離。」
我聳肩，不置可否。
「妳們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該不該跟妳說……」我閃避她的眼神。
「孟晴，妳喜歡上她了！對不對？」她問我。
「我說不對妳會信嗎？」
「不會。」
「那幹嘛還問我？」我沒好氣的說。
「所以，是因為這樣，妳才故意……」
「不完全是。」我又想起那天晚上……
「那不然還有什麼？」
我看著眼前的牛排，靜靜的切成小塊小塊。
「妳又來了，每次妳不想繼續那個話題就會做些不相關的事……好啦，妳不
想說我也不勉強妳。」她無奈。
我笑了笑，送了塊肉到嘴裡。
「好吃！」我有些驚訝，比我想像的好吃。
「我選的耶！」她白我一眼。
氣氛瞬間輕鬆了起來。
我們東拉西扯的亂聊，工作、生活，她的生活。
我依舊不喜歡聊自己。
「孟晴，我覺得，方忻雨對妳說不定也有意思。」她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拜託，別這麼有事。」我舉手，要她別再說了。
「妳沒發現，下午我跟妳說晚點見的時候，她欲言又止的看著妳，一副不想
放妳來跟我吃飯的樣子……」
我是真的沒發現，因為我強迫自己別再去注意跟她有關的一切。
「已經發生的事，要怎樣讓它沒有發生？」我看著若慈問。
她似乎不懂我怎麼突然沒頭沒尾的這樣問。
幾秒鐘後，她驚訝的摀著嘴。
我點頭，一切了然於心。
「天啊！孟晴，妳……」
「她喝醉了，很醉很醉，我沒有拒絕……」
甜點送上，苦甜巧克力，還真剛好。
「所以，她要妳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若慈問。
我點頭。
「妳……妳怎麼會答應？明明就發生了啊！」她有點氣憤。
「那是她想要的，會讓她比較好過。」我平靜的說
「那妳呢？妳難過她難道不知道嗎？」她好激動。
「她不必知道。」
「妳真的……妳真的那麼喜歡她？喜歡到都這麼委屈了還不願意離開？」
「也許吧……很傻，我知道，但我就是……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注意她
……我有努力，努力離她遠點……」我力不從心的說。
「妳為什麼不乾脆辭職？」
被她這麼一問，我愣住了。
這是個我沒想過的問題。
「這麼委屈，為什麼不一走了之？」
「因為，這樣就不是『什麼都沒發生』，我答應過她了……」我說了一個很
爛的理由。
我看到若慈的白眼要翻到頭頂上了。
「孟晴，妳要不要乾脆承認妳愛她愛到卡慘死，這樣我還比較看得起妳……」
「好吧，我愛她愛到卡慘死……這樣有比較好嗎？」我照著她的話說。
「如果真的這樣，就去追啊！掰彎她！她都趁酒醉跟妳上床了，搞不好她也
不排斥女生……」
「拜託，她結婚了，她老公是總裁耶！」我打斷她在我對面的胡言亂語。
「結婚……沒人說不能搞小三吧？而且，搞不好她老公早就在外面不知道有
小幾了……」她說。
她那天流著眼淚問我的問題浮上腦海。
我皺眉，心裡痛痛的。
「我說中了？」見我沒反應，若慈挑眉看著我問。
「因為發現老公外遇所以跑去喝了個爛醉，然後順便上了可口的小秘書……」
「媽的，妳夠了。」我有點火了。
是我被說中了惱羞？還是因為她的傷痛被說得如此輕浮？
「妳心疼她，對吧？騙不了人的。」
「妳在笑我嗎？」我不爽的問。
「我沒有笑妳，只是看不慣妳逃避問題。」
「除了逃避，我能怎麼做？」
「面對她，找她說清楚啊！如果她真的在意妳，就不該這樣對妳；如果她只
是一時意亂情迷酒後亂性，那妳就早點抽身，別搞得自己遍體鱗傷。」
「有這麼容易就好了……」我咕噥著。
「是不容易，但妳不做，就是不可能。」
「她……很辛苦。」我想到那晚Tim說的話。
「是，她很辛苦，那又怎樣？我只在意妳辛不辛苦。」
我傻傻的看著她。
「妳別想歪，妳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她跟我就只是工作的交集，我不在意她
怎樣，好嗎？」
我用五味雜陳的眼神看著她。
「唉，妳知道，那時候我為什麼那麼拼命的要贏過妳嗎？」
「妳幹嘛又……」我不懂這時候提這做什麼。
「回答我。」她的態度很強硬。
「我不知道。」
「因為，如果我贏了妳，我就能得到妳的認可，然後或許，妳會讓我走進妳
心裡……」
我被這句話震撼了。
「分手之後我才漸漸明白為什麼當時對妳總是充滿憤怒……因為妳把自己的
心關得好緊，不願讓我進去，甚至不願意我了解妳……」
她的話我無法反駁。
「妳習慣自己承擔所有的事，包括現在。」
我沉默。
「妳自己承擔這些，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不需要知道。」我打斷她。
「所以妳打算折磨自己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等哪天覺得夠了，就會停止了。」我說。
「我衷心希望這天早點來……」
「會來的。」
「但到了那時候，妳會是什麼樣子？」
「總之，死不了。」
我得到一個大大的白眼。
「雖然這樣的感情不是太好，但我還是希望妳能幸福，如果妳真的確定這是
妳要的，她真的是妳想愛的那個人……」
「再說吧！幸福有很多種，天曉得哪天我回頭，說不定會發現其實最幸福的
時刻，是像現在這樣，待在她身邊跟著她一起工作，遠遠的看著她……」
「妳當自己悲劇犧牲王啊妳！」
我聽到那幾個字，不爭氣的笑了。
「算了，妳的牛腦袋，除非妳自己想通，我不想再講了。」她擺擺手，要我
停止。
「不用擔心啦！」我笑著說。
「我也希望自己可以不擔心妳啊……總之，有事記得找我，妳的決定就算我
知道了會想揍妳，我還是會咬牙支持妳的。」
她的手機響了，老公打來找人了。
不知不覺我們又聊到餐廳要打烊的時候了。
「保重。」她抱了我一下。
「妳也是。」
「我有人疼，好得很，掰掰。」
我開車回到飯店，突然不知該怎麼面對……那張加大雙人床。
[下集預告] 妳不會勉強別人，妳只會勉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