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燦漫的日子-37
『關於妳的回憶,我鎖在心底的木盒裡,沒有了妳,我打不開。因為妳就是那把鑰匙
。』
站在熙攘的人群中,Dan四處張望尋找Iris的身影,他將車停在機場外的停車場,站
在車外等著剛回國的Iris。每一個人拖著厚重的行李箱匆匆走過他的眼前,也許是等待接
機過於無趣,因此不小心走神了。
他知道這次Iris的回國是為了準備婚禮,原定三個月後舉辦的婚禮因為陸父病況惡化
,硬是提前了整整兩個月,等Dan意識到時光飛逝時,是手中的細沙弄疼了他的眼,發出
的悲鳴提醒了他:要結婚了。
緩緩留下的熱液是眼淚還是鮮血,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的心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逝去隨之撕裂,一片、又一片,一點、又一點硬生
撕開。
疼嗎?不疼。
因為已經麻木了,感覺不到痛了。
數以百計的遊客走出機場,Dan認不出哪個是Iris,可是總能一眼望出那抹高挺的身
子,他有副黑框眼鏡,將那雙沉黑的雙眼藏在鏡框之下,他知道他的眼鏡沒有度數,只是
一種心安。
他戴上眼鏡時,往往是在商場上談判時。
不這麼做,那個男人會噁心到想吐,強烈厭惡自己身上銅臭味的男人,這是他壓抑自
己的方式。
Dan學著他戴眼鏡,彷彿這樣就能離他更近一些,卻沒想到有一天,謊言會變成真的
。
摘下了眼鏡,Errol鬆口氣,Dan的眼晴卻是一片模糊。
不知道從何時起,他的視力開始急遽退化,龐大的工作量他夜以繼日不斷操勞,就為
了替Errol分擔肩上的重擔。
他是Errol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最深信的夥伴,更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們沒有
血緣關係,關係卻親如手足。
Dan站在親情與愛情之間、友情之中,他進不得、退不了,他捏著自己的心,告訴自
己,那顆為Errol跳動的心,不要再動了......
他好怕、好怕有一天Errol會發現他的深藏於心底好幾年的祕密。
愛情如野獸,孤寂、自私、貪婪,Dan用層層加鎖鎖住愛情,將這頭野獸關在牢籠裡
,卻總在夜裡聽見那悲苦的嘶吼聲,不斷、不斷提醒著他,他有多喜歡Errol。
——不甘寂寞
明明那些付出都是心甘情願,他根本不敢奢望有回報,為什麼卻還是流著淚,喃喃著
寂寞....好痛.....
「Dan?」
Dan回過神,眼前的Iris兩手擺在身後,俏皮一笑,「我回來了,你沒看到我嗎?」
他長吁口氣,浸身在思緒裡無法自拔的他,笑容有些潦草,目光清淡,「......抱歉
,我有些恍神。」
Iris蹙眉,伸出手輕輕撫上他的眼瞼,擔憂,「你的眼睛啊,不要讓自己那麼累,不
然我去跟Errol反應?」
「不用了,這陣子忙完了、婚禮結束了,我們就去度蜜月吧。」Dan輕輕撥開她,不
著痕跡。「我有定時點眼藥水,妳別擔心了。」
「那是藥,不是仙丹。你的作息不改,只會越來越嚴重。」聽著Iris的叮嚀頗像危言
聳聽,他不以為然,「走吧,Alma很想念妳,老是在我耳邊嚷嚷說要拉妳去參加單身派對
,我耳朵都要長繭了。」
「你那邊也有派對吧?」坐上車的Iris問,「記得上次聽Errol有稍微提一下。」
Dan淡應一聲,強壓下內心的波濤洶湧輕輕點頭,佯裝若無其事,「是他主動說要給
我辦的單身派對。」
「這麼難得?沒想到對人不理不睬的Errol也是挺有心的,所以你們應該是一起囉?
」
「嗯,一起啊。」
「那婚戒你挑好了嗎?雖然你有傳照片給我,但我還是想要親眼確認.....」Iris眼
神柔了幾分,「謝謝你抽出時間答應我這麼任性的要求。」
Dan一頓,苦笑,「我們要成為夫妻了,不用這麼拘謹,小事而已。」餘光瞥到Iris
藏不住喜悅的神情,他的心便痛了幾分。
彷彿有雙手緊緊掐住他的心,使他喘不過氣。
Dan知道那是誰,不過是自己而已。
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奇蹟,那就讓他身邊的人都擁有幸福吧,這就是他最大的願望了
。
揉著酸澀的眼,另一手握著方向盤直視前方車況,Dan不禁瞇起眼,卻是越眨越模糊
。
他總是在想,如果當時他有留心,就好了。
「你要直接回公司還是要去醫院?我有點累想先回去休息,你呢?」
「我要先去醫院載蔚萱再去趟精神科,她朋友在接受治療,順便載她回家拿換洗衣服
,她待在醫院照顧伯父也是辛苦了。」
Iris心有戚戚焉似的點頭,附和,「照顧病患真的很累,而且睡不飽,醫院的躺椅真
的不是普通的硬,像我這種習慣睡軟床的人簡直是折磨。」
「而且她還會認床。」Dan點頭,「但是沒辦法,伯父也只剩下這一年了.....陪伴固
然難熬,但等人真的離世時,卻是無限悲傷與想念,尤其蔚萱又是長情的人,她肯定不會
說苦。」
「是啊,蔚萱的確是這樣的人。」Iris沉吟片刻,又道,「那,你什麼要跟她說那件
事?等伯父......離開的時候嗎?」
Dan目光一晃,輕嘆,「原定是這樣沒錯......聽蔚萱說伯父前幾天又被送進急救了
,主治醫師沒辦法,只能抽出時間跟伯母談談,當然蔚萱也必須在場。」
「一個人的牽掛,有時真是折騰人。」
「但就是因為人有了牽掛,才會有溫度啊。」轎車轉進林蔭大道裡,他淡應,「了無
掛念,有時何嘗不是一種寂寞?」
車停在Iris家門前,簡單寒暄後他便開著車揚長而去,也許是過於無心,他沒有注意
到照後鏡裡寂寞的眼神,站在風中的身影竟是如此脆弱。
Iris提著行李箱,苦笑,直到車尾燈消失在街道上她才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她還是
要的太多了。
為什麼你對我,沒有絲毫的眷戀呢?
也許她是知道原因的,只是不想認清這段不對等的愛而已。她知道她會跟Dan很幸福
,會組一個美滿的家庭,生兒育女、相夫教子,過著如常人般的平凡生活。
是不是心中只有對方,就不是那麼重要了。因為過去,僅是一個遙不可及的過往。
無論多麼美好,都不可能回去了。
當手機的鈴聲大作時,Dan關小了車內音響接起電話,當陸蔚萱沙啞的聲音從彼端傳
來時,Dan果斷將車停到路邊,徹底關了音樂。
「我剛剛,拒絕簽放棄急救同意書。」
Dan震住。
他聽見了陸蔚萱努力壓抑顫抖的顫音,佯裝自然道,「我以為我可以面對的,我以為
我會灑脫放手的,可是當我真的拿到文件時,我卻簽不下去。」
「蔚萱......」
「我明知道我爸很痛苦了,我明明想讓他安心地離開,可是我發現,好難。」
Dan終於聽到了啜泣聲,以及,無助的喃語。
「......好難,真的好難,我還沒有做好跟他分離的心理準備。」
Dan深呼吸口氣,重新踩下油門,沉道,「妳等我,我現在過去,立刻、馬上,過去
妳身邊。」
掛上了電話,Dan有些懊惱,總覺得他與Errol的時間越來越短了,每一天的每一分、
每一秒,都是一場艱難的拉鋸。
他只求,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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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母接到通知後便放下手邊公務立刻趕到醫院,長期住在醫院的陸蔚萱臉色蒼白,本
就瘦弱如柴的她身型更顯單薄。醫院無限制的空調令人不適,陸蔚萱想喘口氣都是一種奢
望。
見到這樣的陸蔚萱,陸母心中只有難受二字足以形容,見到陸母站在病房門口,她扯
了一個難看的笑容便低頭走出病房,將空間留給陸母與主治醫師。
「蔚萱剛剛拒絕簽放棄急救同意書。」
這是陸蔚萱邁步離開病房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她走進電梯裡窩在角落,刺眼的白熾光讓她覺得好疲憊,無論是照顧父親的壓力,抑
或是喘不過氣的家庭與過去,都讓她慶幸當初推開裴又欣的決定,是正確的。
不要那個明亮的女孩陪著她受苦。
雙臂抱緊自己,陸蔚萱走出了電梯、走出了醫院,迎面而來的陽光她直打打哆嗦,穿
著薄外套走在豔陽下,漫無目的走在公園裡。
陪伴一個壽命將至的父親、一個情緒不穩的精神病人,這是何嘗的折磨傷神?陸蔚萱
輕輕閉起眼,任著濕熱的風拂過臉龐,直到一陣冰涼從右臉頰襲來,她才睜開眼,迎上一
雙似笑非笑的眼。
還有一片勝放燦爛的風鈴木。
「Dan.」她喊他的名時是疲倦的,「抱歉,還要你特地趕來。」
「拿去喝,剛買的。這到底什麼鬼天氣,以前的巴黎可沒這麼熱。」陸蔚萱聽著他的
抱怨邊喝下咖啡,又道,「花開了啊.....」
順著陸蔚萱仰視的目光投去視線,不知道何時在這種了一整片的風鈴木大道,黃得燦
如盛夏,在她眼中落下點點星光散落一片。。
「記得去年與又欣分開時,也是在風鈴木前,我要她還給我鑰匙,她悲傷的微笑到現
在我仍記得。」
終於能提起過去了,這何嘗不是一種釋然?Dan如此想。
Dan與陸蔚萱並肩走在風鈴木下,踩著一地落花,誰也沒有提起電話裡那件事,只是
安靜的、沉默地走著。
像是終於累了,陸蔚萱停下腳步、站直身子,Dan回頭,風一來,一陣又一陣撩起她
稍長的髮,以及唇邊那抹鼓起勇氣的微笑。
「你覺得.....我哥他對於又欣真正的想法,是什麼?」
這是Dan這段日子以來,見過她最美的笑容。
「我在想,我是不是一直都誤會了哥,或許、或許他其實不討厭又欣,只是我不敢問
、不敢知道真相,害怕一切將如我所想的那般糟糕。」
Dan往回走,一步、一步走向她,直到他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握住。彷彿是透過
手心的溫度告訴他,別怕,一切有他在。
陸蔚萱緊繃的神經才放鬆了些,她抬起頭,看著被風吹落的花瓣旋風飛舞,輕輕落於
Dan的肩上。
「你哥,只是害怕裴又欣跟當年的Joan一樣,把妳帶離我們身邊。」
陸蔚萱怔住。
「他只是害怕失去妳,我們都只是害怕天翻地覆的改變,對我們而言,裴又欣是陌生
人。」
原來是這樣。陸蔚萱忽然什麼都明白了。
她念舊,她的家人何嘗也不是如此?
這就是裴家與陸家最大的差別啊,裴家的每一個人都有包容與樂觀的正向心態,樂於
接收新知、善於跟這個世界對話,所以才有裴又欣、才有她傾心所愛的家。
可是陸家不同,陸家內斂沉穩,從來不輕易言愛,每一個人都選擇用自己的方式表達
愛,卻缺乏溝通與相處,只是將彼此綁在一起、困在各自的心魔裡誰也找不到出口。
「.....我哥,不了解裴又欣,她跟Joan是不一樣的。」
「蔚萱,妳沒有讓他認識裴又欣啊。」
陸蔚萱僵住。
Dan輕輕嘆,「妳沒有給我們認識的機會。妳從來都不願說,都要我們用猜的,這樣
很累,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理解妳,妳要學會說,我們才能懂。」
是她的先入為主造就了這一切,她總認為陸家的人永遠不會接受她的性向與她的愛人
,所以她逃避、她不說,但也沒有人誠心問她,因為誰也拉不下臉。
一方不懂得釋出善意、另一方逕自臆測選擇隱忍,非要等到失去親人的臨界點,才肯
面對。
她已經要失去父親了,不想再讓與母親與哥哥之間的愛流離失所。
眼眶一熱,陸蔚萱笑了,在那個溫暖的午後她感激地抱住了Dan,兩人相擁在那個片
刻,她聽到Dan在她耳邊呢喃著,「妳哥現在在醫院找伯母,妳也去吧。」
她抱得更緊了,深呼吸口氣、鬆開,轉身走進醫院裡,留下Dan孤獨的身影隱沒於如
畫一般的景色裡。
對不起了,原諒我的隱瞞,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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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個壞消息..... 煙花確定會寫到50章了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