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灰霾森林
第一回 傾盡
賞青把沒有來得及給阿迦的所有,都給了愷。包括那些在朦朧晨光中醒來、臉龐對著臉龐
,靠的極近的第一個對視。從身體痊癒,她就不再作夢,睡眠對她來說就如同一個深深的
黑洞,掉落進去毫無知覺,醒來猶如新生。她沉睡的時候愷總是抱著她或是牽著她的手指
,每次復甦,總讓她第一眼就看到自己。愷的眼瞳晶黑發亮,半含在狹長眼皮當中,安靜
而潤定,仿佛整晚都灌注在她身上,令她疑惑,她是一直醒著嗎,到底有沒有睡著過,終
於忍不住開口問:「妳在想什麼?」
愷摸摸她的頭不說話。
還有那些站在窗前對著湖面瀰漫的白霧刷牙洗臉的時候。她從賞青手中接過布巾,擦乾臉
上的水珠,然後在輪到她洗漱時,把手放在她腰胯,下巴輕擱在頸窩的背後擁抱。抱的那
麼久、那麼纏綿,就像每次擁抱都是最後一次。
賞青接受著她的依戀,心知過去或許曾有一個人,本應承擔她的希冀跟愛,卻從沒把肩膀
留給她倚靠。
「難道連一次也沒抱過嗎?」她問站在身後的愷。
「……太小的時候,也記不起來。她無法公開的帶我去任何地方,都是撫翠嬤嬤。我喜歡
那些幽靜的所在。但有一次她把整盤寶石櫻桃遞給偷偷躲在王座後面的我。整個下午我都
在偏殿把玩著那些櫻桃。吃了一顆,很甜。」
賞青拈來一顆昨晚洗好的櫻桃,輕輕掰開她的指縫,塞進她掌心:「喏,給妳,想吃多少
就吃多少。」
愷放進嘴裡咬了一口,把核吐出來,然後將剩下的一半嘴對著嘴餵給她。
賞青嚐到她唇上沾染的一半辛辣桑石粉、一半櫻桃甜汁的滋味,被她柔軟而微涼的嘴唇壓
制融合堵在自己嘴裡,語聲中斷,然後臉孔漸漸變得緋紅。
愷抱起她回到床上,揉開她還沒來得及換下的睡袍,將櫻桃汁一點一點的染在她飽滿的胸
脯上。
「早就應該這麼做,」愷在忙碌中唔聲低語,「很奇怪,斬斷放棄,離開告別,苦澀帶來
甘美,妳是我的禮物。」
她分開她的雙腿,用舌頭舔舐觸碰她最敏感柔軟的所在,涼涼的唇和溫熱的舌尖體貼到了
每一條神經。賞青一陣戰慄,朝上看時,瞧見濃雲密佈中的曙光露出,一縷光線穿射孔隙
,打進了房間,照亮愷被皮帶與鐵扣環交叉縱橫的背脊,她剛剛就已穿戴好的巡值裝備,
腰畔還露出一截短劍的鞘尾,斜向上戳指著天空。
環扣與皮鞘互相碰撞發出嗑嗑聲響,賞青把手扶在她耳後,摸過她短粗密集的髮根,聽見
自己不斷喘息的聲音。她想讓她停下,但發出的只剩片言隻語,沒有餘力繼續,最後乾脆
放棄了,任她為所欲為的繼續這種出門前的「熱身」。
時間就這麼逐漸流逝,每一天,愷離開家後,她重新整理自己,打掃屋子內外每個角落,
抹乾淨所有檯面器物上的灰塵,在粗瓷瓶中一枝枝插上雛菊。清新的微風帶來村莊中各種
氣息,也只有氣息,陸上的世界不如水底自由,花跟草都不會隨著風飄進屋,也不太常見
隨意路過的小動物。但她喜歡這座房子,難得的安定棲身之所,喜歡跟愷一起躺在湖邊草
地上看日落,喜歡在休息日一起騎馬走上山坡,在荒野裡找到被露出湖面的小山丘和碎片
狀的小小湖泊星羅點綴的祕境。兩人把馬兒韁繩解開,在柔軟草地上鋪好油布,坐下來吃
醃脆瓜配飯、冷掉的豆子燉肉湯。
岸上,黃頸白尾、圓肚寬蹼的小水鴨走來走去,毫無畏懼的從她手心叼走麵包碎屑,有的
鴨子撲搧翅膀從她雙膝上方跳過,笨拙的樣子十分可愛。她被牠們逗得格格笑,不過,不
管是鴨子還是松鼠,那些小動物都只向她討食,不會接近愷。
愷的匕首跟劍都已經解下,放在馬鞍下的包裹內,手上明明空空如也,但不論她是躺在草
地休憩或坐著吃黑麵包,沒有小動物敢上前,唯一接近她的也只有賞青而已。
她用包乾糧的布擦淨手上的食物渣子,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狀況有什麼奇怪。
賞青問:「這些水鴨為什麼不靠近妳?」
愷看了看,一隻被擠開的小鴨子寧願搖搖擺擺的繞一大圈從另一邊回去找賞青要食,也不
敢接近自己三步之內,她聳聳肩,答道:「牠們不敢。」
「牠們怕什麼?為什麼不敢?」也沒見過她隨意打殺小動物啊。
「我也不知道。」她躺下,微瞇著眼,「自小如此。不只是動物,小嬰兒也是,只要被抱
到我身邊,就會害怕的大哭。若妳有孩子……」她頓了頓,還是接著道,「應該很可愛…
…只是我無法給妳。要是真有,希望那孩子願意被我抱。」
圓潤可愛的青色小山丘,璀璨如寶石的湖。但是她平淡的語調卻讓賞青難過。可是兩人生
為荒謬之人,遇到荒謬之事,有這荒謬的期望也很正常。她摸摸愷的臉頰:「……會有的
,那本書上說,無論想要什麼,在月圓之夜,到湖最深的地方,向神靈祈求。也許祂會滿
足我們的願望。」
愷靜靜的望著天空想了一會兒,說:「那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的身體內有種籽,好
像一團銀色的球。我想盡辦法要把那種籽找出來。每天早上,在妳最舒服的時刻,我也覺
得舒服,仿佛心上有個地方慢慢的打開了,很難形容,但是我從來也沒有這麼感覺過。有
個聲音告訴我,那就是鑰匙,能打開我身體的鑰匙。找到鑰匙,找到種籽,或許我們的願
望就能成真。」
賞青無法想像:「那種時候……是鑰匙?」
「就算不是,」愷抓著她的手指,放到自己唇邊,像隻大野兔用門齒輕輕啃咬她的指腹,
「又有什麼損失?我們試試看。」野兔子卻不會有她這種攫取獵物的神色。
「要怎麼試?」已經幾乎每天都索要,她覺得如果再增加次數,自己會連床都不能下,日
常就穿著方便脫掉跟掀開的睡袍就好,想要打消她的念頭,「實在有點太多了。」
「過幾天,我們去一次湖底。」愷把她的手緊緊的包在自己手心,「夢境和希望,是神靈
給人的禮物,我想要試試看。我想要,給妳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