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奔」的路上,時渺渺坐在副駕駛座不發一語,饒是藍歲晴再怎麼能言善道都不曉
得如何應付從未見過的時渺渺,於是在試了幾個話題仍得不到任何回應後,她只好自言自
語說起最近引起安全顧慮的事件,期盼在時渺渺異常安靜的時刻多少聽進去她的擔憂,日
後也盡量在明定的下班時間準時離開店裡。
她不是沒有獨自對著拒絕溝通的人侃侃而談直到對方態度軟化的經驗,只是時渺渺的沉默
並非源自於抗拒外在刺激,比較像是內心產生了質變,由內向外擴散著空洞的感覺。
藍歲晴不敢也不願承認從時渺渺眼中渲染出來的黯淡名為絕望,雖然她曾在鏡子裡見過同
樣的一雙眼睛,但她衷心期望事情沒有那麼糟。
「étoile」的外部仍持續遭受攻擊,如果此時此刻由內部最重要的靈魂人物開始崩壞,
別說「étoile」前景堪憂,光是時渺渺無法履約就夠她和慕淨彤頭痛了。
越想越焦慮,藍歲晴幾乎想立刻掉頭開回家繼續窩進廚房烤她的蜂蜜蔓越莓餅乾。
好不容易用強大的意志力控制方向盤駛進靠近「奔」的停車場,藍歲晴帶領時渺渺走向那
條已經踩得非常熟悉的碎石小徑,遠遠就看見半掩的高大木門彷彿正迎接疲倦歸來的旅人
般,從裡頭透出非常溫暖的光線,照亮了門前的漆黑。
藍歲晴再將大門向裡推,揚聲打招呼。「哈囉,我們來了。」
沒有人回應,但是當藍歲晴走進店內立刻和站在吧檯裡的人對上視線。
冷到可以代言極地圈觀光一秒遊的溫度撲面而來,若不是她事先和谷清甯打過招呼,一進
門就被酷寒狠狠凍著任誰都無法再走向前一步吧。
「喝什麼?」
當藍歲晴和時渺渺分別坐上吧檯前的高腳椅後,站在吧檯裡的冰山小姐冷冷吐出問句。
「喝起來會亮的酒。」迥異於稍早前的沉默,時渺渺率先回答。
「妳呢?」
「氣泡水。」
谷清甯微微頷首,立刻著手準備點單,在只有杯瓶清脆碰撞聲的靜默中,藍歲晴盯著谷清
甯的動作許久,最後像是認輸般以緩慢速度從包包裡拿出放置許久的咖啡豆,輕淺擱在吧
檯上,等谷清甯忙完調酒作業端給時渺渺一杯金亮璀璨的酒,視線掃到咖啡豆上時,她才
開口說道:「上次說要帶給妳的豆子。」
「現在喝?」谷清甯伸手取下咖啡豆,細細閱讀包裝上的說明。
「妳要喝的時候再拆封,我今天攝取的咖啡因已經過量,再喝下去就不用睡覺了。」藍歲
晴急忙揮手表明今日不宜咖啡的立場。
「嗯,我改天試。」
「試完如果不喜歡的話可以把豆子還給我。」
「妳不是說我可能會喜歡?」
「可能就代表還有不可能的機率呀……」藍歲晴突然為之前的篤定感到不可思議,當時究
竟是怎麼想的,為何會覺得谷清甯「應該」會喜歡這支豆子呢?
「試完告訴妳感想。」
「好。」
「我喜歡。」默默把一杯酒喝完的時渺渺突然發言。
「妳喝完了?」藍歲晴望著時渺渺面前的空酒杯,訝異問出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見答案
的問題。
太快了,她不是才和谷清甯說了幾句話而已嗎?就算把酒當水喝也喝不出如此迅速的速度
吧?
「我想再要一杯。」
「好。」
看見賣酒的人答應得爽快的模樣,藍歲晴也說不出阻止的話語,一來她沒有立場,二來若
真要阻止酒保賣酒給客人未免也太不識相,於是她將差點衝口而出的制止全都嚥回去,只
是露出哄人的笑容叮嚀時渺渺喝慢一點。
當谷清甯端出一杯淡藍色的酒放在時渺渺面前後,一眨眼的時間酒杯又空了。
「還要。」
「嗯。」
索取與供應的戲碼在藍歲晴眼前不斷上演,她看著谷清甯彷彿變魔術般用琳瑯滿目的酒瓶
倒出一杯杯色彩鮮艷的調酒,而開口說想喝酒的時渺渺也無愧於她的宣言,面不改色一杯
杯喝掉七彩繽紛的瓊漿。
與其說是喝酒,倒不如說像是走在沙漠中的人正在飲鴆止渴。
時渺渺此刻的行為讓藍歲晴覺得她似乎正目睹著一場毀滅的發生。
用毀壞摧毀絕望,用黑暗覆蓋陰暗,讓早已無法收拾的狀況走向更慘烈的地步。
她不知道時渺渺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也問不出來,時渺渺的固執展現在創作甜食上爆發出
驚人的美味成果,而表現在沉默是金的方面也確實讓自己富可敵國了,不說就是不說,讓
人完全領教到時渺渺拗起來的十足力道。
等到時渺渺不勝酒力趴倒在吧檯上以後,藍歲晴才鬆了口氣。
「我不知道她的酒量跟酒品都這麼好。」
喝醉了就睡覺,安安靜靜不吵不鬧,真是不可多得的好酒品。
「要完全了解一個人需要很長的時間。」谷清甯開始清洗用過的酒杯,水聲陪襯在低啞的
聲音底下像旋律。
一段很悅耳的曲子。
「那倒是。」藍歲晴想起自己和鍾寧相互依賴的歲月。「有時候,即使妳認為自己已經很
了解對方了,卻還是有些面向無法看見。」
「看不見,還是無法看見?」
「都有。」
「不是每一個面向都必須知道的。」谷清甯關掉水龍頭,寂靜的空間只剩幾不可聞的呼吸
聲。「每個人都需要有祕密。」
「都需要嗎?」
「嗯。」
藍歲晴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在每個人都拚命想完全貼近另一個人的時刻,恨不得能夠知
道所有的對方時,谷清甯的話完全反其道而行。
「為什麼?」
「保留一個可以誠實面對自己的空間。」難得地,谷清甯揚起清清淡淡的笑容,點亮了室
內的黑暗。「雖然並不是有太多人願意誠實面對自我。」
「我以為坦承相對是相處的基本條件。」
「是,但它跟保有祕密是兩件事。」
「聽起來很矛盾。」
「如果妳堅持非黑即白的二分法的話。」谷清甯彎起弧度更大的笑容,像是發現什麼有趣
事物般帶著喜悅的晶亮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