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雖然是週末，但韓靖瑜還是進了辦公室，事情，永遠沒有處理完的一天。
不只她，幾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出現，足以見得大家對這案子的重視。
加上自己的父親便是命喪禿鷹之手，她比誰都希望早日將禿鷹繩之以法。
一忙起來就忘了時間，幸好有將晚上的約輸入手機，否則她可能又要忙到七
晚八晚才回神了。
按掉手機響鈴，跟同事們打了聲招呼，背著包包離開，才走出電梯就看到卓
悅車已經停在對面了。
看了看錶，自己刻意提早五分鐘下樓，沒想到卓悅比她還早。
在心裡默默替卓悅加了十分，現在還保有「守時」這項美德的人，越來越少了。
踏出大門時，馮偉翔迎面走來，想必也是要回辦公室處理事情，禮貌性的對
他點點頭，馮偉翔同樣回以客套的微笑，卻在看到韓靖瑜臉上少見的雀躍時忍不
住隨著她的背影回頭，只見韓靖瑜上了停在路旁的紅色轎車，看到車子前端，搶
眼的三芒星立標，判斷對方家世背景應該不差，嗯，第一關算是過了。
「兄弟，要好好保護我們的女兒啊。」抬頭望向天空喃喃自語，馮偉翔覺得
自己老了。
　　　　　　
「妳很準時。」韓靖瑜一上車就搓著手說。
「一定要的啊！哪有人約吃飯但自己遲到的？」注意到韓靖瑜的小動作，卓
悅貼心的將車內的暖氣開強了些，看來韓靖瑜怕冷。
滿心歡喜的看著坐在自己身旁的韓靖瑜，心裡飄飄然的，從那次在停車場道
別後便期待的想再見到韓靖瑜；又怕太心急會嚇到她，只得忍住衝動，按捺自己
想更認識韓靖瑜的好奇心，用適當頻率的噓寒問暖維持著兩人間的聯繫。
「晚餐有特別想吃的嗎？」
「我不挑。」韓靖瑜說，但不是真話。
她不是不挑，而是太挑了。要在外面吃到讓她滿意的食物簡直是難上加難，
為了不造成自己和他人的困擾，她想到折衷的辦法是在外面不失禮的吃完一人份
的餐點，晚上回家再自己下廚填飽肚子。所以對於在外吃什麼，她一向沒意見。
卓悅點頭，車子開始在忙碌的車陣中穿梭。
韓靖瑜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卓悅開車的方式……好恐怖。
「妳很怕嗎？」卓悅發現韓靖瑜的手緊緊抓著窗戶上方的扶手。
韓靖瑜吞了吞口水，點頭。
「放心，雖然很恐怖，但從沒出過事，相信我。」卓悅一副老神在在。
韓靖瑜忍不住看向卓悅，視線卻被披在椅背上的白袍抓住。
「妳是醫生？」也許是驚慌，失了一貫的冷靜，她語帶吃驚的問。
「嗯啊，我是醫生。」卓悅用力點頭。
發現自己的失態，韓靖瑜連忙收起不小心溢出的情緒，一連幾個深呼吸平穩
紊亂的心跳。
「看不出來，我知道。」卓悅顯然常被這麼說，「大家都說我有兩個腦袋，
一個醫生腦，一個……」聲音突然停住了，韓靖瑜忍不住轉頭。
只見卓悅嘟著嘴巴皺著眉，瞬間變成了在嘔氣的小孩。
韓靖瑜覺得這樣的卓悅好可愛。
「一個？」
「不想說，一定會被笑。」
「噢……」韓靖瑜有點失望，但也沒繼續追問。
車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她們終究遇到了尖峰時段逃不了的命運─塞車。
「啊，好啦好啦，我說啦！」卓悅果然沉不住氣的先開口，「一個豬腦啦！」
韓靖瑜再次「噗嗤」了出來，連忙別過頭，但顫抖的肩膀出賣了她。
「吼！就說吧！妳一定會笑我。哼！」趁著等紅燈時，卓悅雙手扠在胸前表
達自己的不滿。
「對不起。」見卓悅不開心，韓靖瑜連忙收起玩心道歉。
「唉唷，妳幹嘛突然這麼認真，我只是……就是會抱怨一下，沒有真的不開
心啦。」見韓靖瑜認真了起來，卓悅一下子慌了手腳。
這警察，還真不是普通的嚴肅。
「嗯。」
「靖瑜，妳很不愛說話嗎？」卓悅話鋒一轉，問了個跟之前話題八竿子打不
著關係的問題。
「我……」韓靖瑜一下子答不上來，卓悅的疑問，她沒想過。
她不愛說話嗎？也沒有，只是不習慣在人前表達自己，那讓她不自在。
「這樣問好像很沒禮貌，哈哈，不用回答沒關係，妳別在意喔！」見韓靖瑜
不語，卓悅自己替自己找了台階。
「不會。」笑著搖搖頭，「不在意。」韓靖瑜把話說完。
「那次在停車場，第一眼看到妳覺得妳好像冰雪奇緣裡的艾莎女王，有一種
很酷、很帥的感覺……妳當警察很久了嗎？」卓悅的腦袋裡彷彿有講不完的話。
「警察大學畢業之後就是了。」
「那妳今年幾歲？……啊！又是一個沒禮貌的問題。」
「不會，三十歲。」沒想到韓靖瑜回答了。
「妳好年輕喔！」卓悅驚訝。
「我看起來……很老嗎？」韓靖瑜不明白卓悅的驚訝。
「不是，是……算了，不重要。」卓悅揮揮手，她可不想讓韓靖瑜知道自己
比她老……很多歲。
大約半小時後，她們到了信義新天地，卓悅把車開向新光三越A8館的停車場。
「今天怎麼這麼幸運，居然不用等車位。」沒看到「車位已滿」的燈號，卓
悅開心的說。
停好車之後，她領著韓靖瑜到了地下二樓的知名香港米其林星級餐廳。
看著長長的排隊人潮，韓靖瑜有點擔心，卓悅不會要排隊吧？
雖然她是個吃貨，但她討厭排隊……所以即使從這家餐廳剛進台灣時就想來
試試了，卻總在看到綿延數公尺還轉了好幾個彎的隊伍後放棄。
卓悅拉著她無視一堆人疑惑的眼光走到了最前面，「我有訂位，卓小姐兩位
。」卓悅笑著跟在門口帶位的服務生說。
韓靖瑜驚訝，她們不是昨天晚上才約的嗎？卓悅怎麼有辦法訂到位子？
「好的這邊請。」服務生確認了卓悅的訂位後，有禮的帶著兩人進入餐廳。
韓靖瑜可以感覺到從隊伍中投來許多嫉妒又羨慕的視線。
「妳來吃過嗎？」卓悅問她。
「沒有，不過我知道很有名。」
卓悅點點頭，在此之前，她只知道這家店來台灣開分店，而且好像反應不錯
，但沒想到會這麼好，好到排隊排成這樣……太誇張了！
今天會想來，單純是因為有點想念香港的點心，如此而已。
「妳怎麼有辦法訂得到位？我們不是昨天才約的嗎？」韓靖瑜看著對面的卓
悅問。
「就……我爸跟老闆很熟……」卓悅一臉無辜的說。
韓靖瑜皺眉，這代表，她們今天是靠關係進來的……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可是總不好第一次跟人家吃飯就抱怨，嘆口氣，就這樣吧。
「靖瑜，妳不開心？」卓悅小心翼翼的看著韓靖瑜問。
「沒有，」韓靖瑜搖搖頭，笑了笑，「點菜吧！」翻開菜單，決定結束這個
話題。
看到韓靖瑜的笑，卓悅又傻了，但這次馬上回神，她還記得自己在公共場所。
把菜單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之後，韓靖瑜拿出手機，平常到這種知名餐廳，她
都會先做功課，今天真的是個意外。
不過卓悅倒是很爽快的點了一堆，然後把單子推向韓靖瑜。
「這麼多……吃得完嗎？」韓靖瑜發現自己多此一舉，卓悅幾乎把所有餐點
都點了一份。
「吃不完，就打包囉！」滿不在乎的聳聳肩，她一點也不擔心吃不完。
韓靖瑜把單子遞給服務生，暗自祈禱待會兒上桌的食物真的能符合「平價米
其林美食」的標準。面對好吃的東西，她的食量很大；但如果讓她覺得不好吃…
…她可以瞬間只剩小鳥胃。
點完餐後韓靖瑜才仔細打量餐廳的裝潢，在百貨公司這寸土寸金的窄小店面
，顯然店家將容積做了最大化的使用，座位間距很近，桌面也不大，身處其中其
實有些擁擠，也因為如此，整個空間顯得有些吵雜。
她不喜歡吵鬧的地方，不絕於耳的交談聲讓她有些疲倦，但還是努力撐起得
體的應對和卓悅說笑。
幸好，陸續送來的食物雖稱不上讓人驚艷，但還算是美味，有效的振奮了她
的精神；縱使仍有幾道差強人意，不過整餐吃下來，她很滿意。
「有吃飽嗎？」卓悅看著韓靖瑜，藏不住的開心表情讓她的心情跟著變好。
「嗯，很飽。」
「看吧！我就說不用擔心吃不完。」卓悅得意的抬起下巴。
最後的甜點送了上來，晶瑩剔透如同果凍般的糕點讓韓靖瑜眼睛亮了起來，
忍不住捧著碟子仔細瞧，在燈光下清晰可見裡頭的桂花瓣和枸杞，稍微靠近便聞
到清雅的桂花香，她專注的神情讓卓悅不禁拿起手機，偷偷的拍了好幾張照片。
終於，韓靖瑜看夠了，把碟子放回桌上，用叉子切了一小塊，放進嘴裡，隨
後用力的點頭，流露出讚賞的神情。
「天啊！這真的太厲害了，我一定要學會怎麼做。」韓靖瑜覺得今天一切都
值得了。
「妳很會做菜？」聽到韓靖瑜的話，換卓悅眼睛發亮了。
「會一點。」發現卓悅用發現新大陸般的期待眼神看著自己，韓靖瑜有些不
好意思。
「這一定是謙虛！會煮菜的人超厲害！我只會炸廚房，呵呵。」卓悅倒是一
點也不害臊的不打自招。
韓靖瑜一點也不意外，帶著微笑點頭。
「自從幾年前我差點把我姐家的廚房燒了之後，她就下令我這輩子不准再進
廚房了。」卓悅想起那幢豪宅裡的豪華廚房。
「妳有姐姐？」韓靖瑜不禁開始想像，卓悅的姐姐會是什麼樣的人。
「不是親姐姐，應該算……表姊吧！但她也只大我三個月，我們從小一起長
大，應該可以算是親姊妹吧？雖然我從來不會叫她姐姐，但我想她也不在意。」
韓靖瑜發現，卓悅很喜歡說話，而且一點也不在意讓人認識自己，就算是像
她這種，第二次見面的陌生人。
「妳有兄弟姊妹嗎？」
「沒有。」
「那小時候，不無聊嗎？」
「還好。」
韓靖瑜又恢復了簡短的應答。
「妳最喜歡吃什麼？」卓悅又把話題拉回食物上。
思考了一下，「泰式料理。」韓靖瑜說。
換卓悅驚訝了，原以為會聽到法式料理或義式料理之類的答案，沒想到居然……
「泰式料理準備起來很費工，通常我不太愛自己煮，因為實在太麻煩。可是
真的會煮的，卻可以煮出很多不同層次的酸和辣，難度不輸西餐。」韓靖瑜補充。
「是喔！妳真的好有研究，太強了！」卓悅沒想過吃可以這麼講究。
「還好啦，興趣。」韓靖瑜難為情的搔頭，她真的不習慣被稱讚。
「希望有機會能吃到妳煮的菜！」卓悅說，她是真的想吃。
「妳呢？感覺妳很懂酒。」沒有正面回應卓悅，沒把握做到的事她不會答應
，想到手機裡雞尾酒的照片，她轉移了話題。
「開玩笑，我酒鬼耶！」卓悅抬起頭，得意的說。
韓靖瑜的動作頓了頓，不知這究竟是玩笑話還是……
「啊，不是那種喝到會發酒瘋的酒鬼，妳不要誤會。」知道韓靖瑜又認真了
，卓悅急忙補充，「我只會在家自己喝或找朋友來家裡喝，喝酒不能開車，而且
我不喜歡搭計程車，最後索性不在外面喝了！」
聽完卓悅的解釋，韓靖瑜放心了，看來卓悅是個可以繼續來往的對象。
「吃飽了？那我們走吧！」卓悅先一步拿走帳單，韓靖瑜想了幾秒，決定隨
她去，就算自己追上去，也只會變成兩人無謂的拉扯，反正之後，應該還有機會。
走出餐廳，排隊的人潮依舊，台灣人就是這麼奇怪，耐心都用在這種無關緊
要的事上。
卓悅提議到附近走走，韓靖瑜答應了，她實在不忍心拒絕那雙寫滿期待的眼睛。
看著卓悅像個小孩一樣蹦蹦跳跳走在街上，韓靖瑜不禁開始回想，最後一絲
的無憂無慮，是在什麼時候消失的呢？
在一顆裝飾得美麗的聖誕樹前，卓悅停下腳步，然後做了一件韓靖瑜覺得自
己這輩子都不會做的事─雙手合十，許願。
「妳許什麼願？」她靠近卓悅身旁問，純粹好奇。
「秘密。」卓悅笑著回。
韓靖瑜沒有追問下去，她一向不勉強人。
「妳不一起嗎？」
「我不相信這些。」韓靖瑜搖搖頭，繼續往前走。
「妳為什麼這麼孤單？」卓悅望著韓靖瑜的背影，自言自語的問。
兩人並肩穿過由百貨公司組成的商圈，街道上滿是五顏六色的聖誕燈，幾組
街頭藝人應景的做了喜氣的打扮和表演，路邊的音響也理所當然的播放著跟聖誕
節有關的歌曲。
週末夜路上的行人臉上都掛著喜悅的笑，十指緊扣的情侶不避諱的相互凝視
，牽著小孩的父母不時停下替孩子們跟一旁的燈景或裝飾物照相，保持著一定距
離的兩人，顯得有些突兀。
趁著等紅綠燈的時候，卓悅勾住韓靖瑜的手臂，突如其來的動作讓韓靖瑜轉
頭，疑惑的看著她，卻見矮自己半個頭的卓悅一臉得逞的笑。
有些尷尬的不知該怎麼反應，她不習慣跟人靠這麼近，卻也不好直接把手抽
回，只能就這樣任卓悅勾著。
順利的拉近跟韓靖瑜的距離後，卓悅又絮絮叨叨的開始跟韓靖瑜聊起沒有什
麼重點的話題，大部分是她在說，韓靖瑜靜靜的聽，偶爾有簡短的回應，她們穿
越對面電影院的中庭，轉到旁邊的一零一，卓悅拉著韓靖瑜走向門口那顆巨大的
聖誕樹，又再一次的─雙手合十，許願。
「妳真相信這個？」韓靖瑜終於忍不住問。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韓靖瑜有些不以為然的挑眉，沒有多說什麼，雖不贊同，但也不會批評。
「走吧！時間好像不早了。」卓悅看了看手錶，九點半，對她來說還很早，
也想再多根韓靖瑜相處一下，不過想必韓靖瑜在吃晚餐之前一定加班了整天，還
是早點讓她回去休息比較好。
聽到卓悅這麼說，韓靖瑜鬆了口氣，其實她有點累了，只是不好意思開口，
總覺得有些失禮也有些掃興。
半個多小時後，車子下了交流道，卓悅安全的把韓靖瑜送到家。
「原來妳住離家樂福那麼近！」
「這裡很方便。」韓靖瑜老實說。
「能在家樂福遇到妳，真的超幸運耶！那天真的謝謝妳。」卓悅想起韓靖瑜
那時帥氣的模樣，心頭又是一陣小鹿亂撞。
「不會。也謝謝妳，今晚很開心。」韓靖瑜邊說，邊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
「我也很開心！以後還可以繼續約妳嗎？」卓悅把握機會問。
「有空的話可以啊！」
「好喔！希望下次可以在三次內就約到妳，哈哈！」車門關上前，卓悅消遣她。
這句話讓韓靖瑜一陣窘。
「好啦，不鬧妳了，快上樓吧！晚安。」卓悅說完，升起車窗，開車離開。
韓靖瑜看著卓悅的車子消失在視線裡，她不討厭卓悅，只是對於卓悅的熱情
有些不適應，那種感覺就好像一陣溫暖的光，突然照進她有些灰暗的人生……被
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是灰暗的？跟某些
人比起來，她很幸福了。
決定不再多想，洗了個熱水澡，明天，就好好睡到自然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