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有些感情，一旦開始了，就很容易讓人沉迷。
晚飯後離夜深還有一段時間，兩人說好要一起看一場電影。
「那去電影院吧？予馨，妳有喜歡的電影院嗎？威秀？還是秀泰？」發動引擎時，黎蘊嘉
問崔予馨。
黎蘊嘉沒料到，崔予馨聽見她這麼說，想了想，然後搖搖頭。
「蘊…，不，組長。」還是不習慣叫黎蘊嘉的名字，崔予馨輕咳了聲，掩飾過去，「妳願
意看DVD嗎？」
「DVD？」
「嗯，前陣子鄭人煒借了我一些，組長，妳不知道，鄭人煒其實很愛亂花錢，每次看中什
麼一買就買一大堆…」
「這次他也是，買了一大堆剛下檔的熱門DVD，說什麼要用實際行動支持電影產業之類的
蠢話…，所以我想說借來，然後幫他多看幾次，這樣才不浪費。」
崔予馨說，乍聽像是玩笑話的句子，但聽見這些話，開著車的黎蘊嘉從後照鏡看了崔予馨
一眼，發現崔予馨說的很認真。
很認真、很可愛。
──很單純。
自然而然地，讓她喜歡。
「這樣嗎？」
開著車的黎蘊嘉輕應了聲，沒有拒絕崔予馨。
沒有拒絕，甚至，也沒注意到自己唇瓣淡淡漾開的那抹笑意。
她帶著那抹笑意開著車到了崔予馨的家、停好了車，然後，也帶著那抹笑意和崔予馨牽著
手進了電梯。
崔予馨住的是屋齡二十多年的老大廈，雖然有電梯，但電梯的燈光昏暗，電梯也窄小，兩
個人進了那般窄小的電梯，即使都是瘦弱的女子，也幾乎是肩併著肩，分隔不了太遠的距
離。
──明明是那樣擁擠昏暗，容易讓一般人感到不舒服的電梯。
黎蘊嘉是個一般人，崔予馨也是，她們兩個人都是。
明明都是，都是一般人…，但此際，置身在那樣的電梯裡，兩個人牽著手，卻是誰也沒有
想起一絲煩躁。
黎蘊嘉望著電梯鏡子裡的自己，窄小的電梯裡鏡子也十分窄小，甚而還有一些來路不明的
指印跟痕跡印在上頭，黎蘊嘉在那樣的鏡子裡見著自己此刻的模樣，但她卻是沒有注意到
那些指痕跟痕跡。
她注意到的，先是崔予馨和她牽著的手，再後來，是她唇角的笑意淡淡。
注意到它，黎蘊嘉愣了下。
──她是很久沒有看過那樣笑著的自己。
笑得很簡單、很滿足，發自內心的微笑，沒有半點壓力和佯裝。
那樣的笑容，不知何時，隱沒在不住增長的年歲間，遠去在不住累積的壓力後。想著這些
，黎蘊嘉想起了宋銘理，想起跟宋銘理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裡，宋銘理總告訴黎蘊嘉，他喜
歡她的某個樣子，喜歡她的溫柔、喜歡她的成熟，是因為這些喜歡，他才義無反顧的想要
和她在一起。
特定的喜歡，有條件的喜歡。
宋銘理喜歡黎蘊嘉的某個樣子。那些樣子，在兩人交往的日常間不住提起、強調，不住反
覆，等到黎蘊嘉某天發現的時候，她甚至有股錯覺，以為，宋銘理口裡所說的黎蘊嘉、宋
銘理強調他喜歡的黎蘊嘉…，那樣的黎蘊嘉，才是她黎蘊嘉該有的樣子。
──但那其實不是她，說到底，只是宋銘理的期待而已。
和宋銘理交往的那幾年，黎蘊嘉很晚才發現這點，發現得太晚，是到了結婚前發現，那讓
黎蘊嘉一度自我懷疑，懷疑宋銘理愛得究竟是她，還是他所想像的那個人。
懷疑。
一直到和宋銘理分手之後，黎蘊嘉都不確定這件事。事實上，她也不需要確定了，因為既
然宋銘理說的分手理由是他已經無法再愛她了，那便表示，無論是真實的黎蘊嘉，或者是
他想像中的黎蘊嘉，這兩者都已經無法讓他滿意。
不滿意，也無法再深愛。
他們分手了。
想起這些，黎蘊嘉唇邊的笑意歛下了，她輕輕地吁了口氣。
電梯門在這個時候打開了。
崔予馨注意到黎蘊嘉的異狀，牽著黎蘊嘉走出電梯的她，抿唇。
她謹慎的想了想才開口，「組長…？」
這才注意到自己失了神，回過神的黎蘊嘉抬眸，「…嗯？」
思忖著什麼，崔予馨眨眨眼，開口，「組長…，妳剛剛看起來還心情很好的，怎麼一回我
家就…」
崔予馨說，說著，一臉的謹慎，想起鄭人煒今天稍早的嘲弄，崔予馨吞了吞口水。
她小心翼翼地繼續說，「妳是不是擔心我家又亂了，妳又要幫我整理房子了？」
聽見崔予馨的猜測，黎蘊嘉愣了下。
愣了下，那一愣，彷彿也把剛剛的低落思緒給擱下了，黎蘊嘉失笑。
她溫柔的揉揉崔予馨的髮，「不是。」
「嗯？不是嗎？」崔予馨皺眉，一眼認真，「組長，妳相信我，自從那天妳走了以後，我
這幾天，都努力的把房間保持得很乾淨的。」
她說，急急解釋。
看崔予馨這般著急，彷彿那麼簡單便觸到她心裡的柔軟，心頭一軟，黎蘊嘉終是再想不起
剛剛的思緒紛紛。
待在崔予馨身邊，那些隨著年歲累積出的枷鎖，好像就這麼輕易地被崔予馨的單純給卸下
來一樣。
黎蘊嘉淡淡一笑，在還來得及想清前，她便牽緊了崔予馨的手，牽緊了，兩個人的手心貼
在一起，一樣的溫暖、一樣的柔軟，那樣的兩個手心貼緊了，一時之間，便相合的自然而
然，讓人不願想起分離。
崔予馨眨眨眼，她還不明所以，黎蘊嘉已經將她給拉進懷裡。
心跳是跳的太快，兩個人都是。
卻是沒有人打算阻止。
沒有人打算阻止，還打算延續。
黎蘊嘉低眉，望向懷裡的崔予馨，熟悉的角度，唇瓣上的思念也讓人熟悉，熟悉且忘不掉
的，勾向她的思緒，侵占她的理智，惹得於是她低下頭，吻上崔予馨的唇。
一吻熱切，柔軟的小舌輕輕糾纏，難捨難分。
難捨難分…
那糾纏侵占了思緒，讓兩人一時都忘了還身在走廊上呢，直到兩人身後的電梯開門聲響起
，叮的一聲，聽見那聲音的兩人才如驚弓之鳥似的，連忙分開。
時間剛好，電梯門在兩人剛分開的剎那打開，而見著電梯裏頭出來的人，兩個人手挽著手
，互看一眼，佯裝無事，彷彿是對在等電梯的好姊妹。
從電梯裡走出來的鄰居沒發現兩人的異狀，禮貌的對崔予馨笑笑，彷彿讚許兩個人的反應
機靈和騙術成功。
彷彿。
等那鄰居走遠，走遠，遠到可以聽見打開門再闔上的聲音，崔予馨對黎蘊嘉眨眨眼，兩個
人都笑了。
走廊激吻嚇到鄰居的危機過去，崔予馨這才領著黎蘊嘉進屋。
領著她進屋，打開了燈，崔予馨把選好的DVD放進機器裡。
電影開始播放了。
崔予馨回眸，黎蘊嘉對她招招手，崔予馨跳上了床，靠在黎蘊嘉身旁。
那般親暱。
那親暱，卻是崔予馨不曾想像過的，不曾想像過，還有，剛剛在走廊上的那個吻…
思緒紛紛，明明是回憶，回憶起來卻彷彿夢境，崔予馨抬眸，望著黎蘊嘉的側臉，想起了
一件事。
想起了，想起一件她本來不在意，不在意，卻在此刻令她十分不安的事情。
崔予馨皺起了眉。
「予馨？」黎蘊嘉注意到了，摸摸她的髮，「…怎麼了？」
「組長。」思緒紛紛，崔予馨深吸口氣，「以後我們在公司裡，是不是，也要像剛剛碰到
鄰居一樣…」
「…盡量假裝對彼此陌生比較好？」
崔予馨問，輕輕地，望向黎蘊嘉。
她問，問一個明明答案她心裡有底的問題。
有底，很清楚，就像今天下午她跟鄭人煒討論的一樣、就像今天晚上吃飯時她跟黎蘊嘉說
的一樣。
明明很清楚…
只是崔予馨也不明白，為什麼那個剎那，她發現自己很害怕黎蘊嘉的答案。
害怕黎蘊嘉會說出，跟她所想的，一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