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
紀念阿拉伯之春的埃及民眾倒在警察槍口下
沙伊瑪·薩巴格(Shaimaa el-Sabbagh)的朋友想要在解放廣場(Tahrir Square)敬獻花圈
表達紀念,但她勸朋友們三思而行。薩巴格的表兄弟薩米·穆罕默德·易卜拉欣(Sami
Mohamed Ibrahim)說,她擔心警察可能會襲擊他們,誤以為他們是已被取締的穆斯林兄弟
會(Muslim Brotherhood)的支持者。
但她的朋友問道,警方會攻擊幾十名手裡只有鮮花的平民嗎?後來,她便與5歲的兒子比
拉勒(Bilal)吻別,讓離她在亞歷山大的住所較近的朋友幫忙照看兒子。在阿拉伯之春運
動爆發紀念日的前一天,薩巴格登上了開往開羅的火車。
今年1月24日下午3點左右,31歲的薩巴格死在了市中心一條擁擠的街道上,該事件有力地
體現了埃及當局為了壓制四年前開始湧現的抗議聲浪和異見,不惜動用的致命武力。人權
倡導者表示,薩巴格被殘忍殺害一事說明了,軍隊支持的政府為了重建舊的威權統治秩序
,願意使用怎樣的極端手段。
薩巴格遇難的慘烈圖像在埃及引起廣泛共鳴,連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總統(Abdel
Fattah el-Sisi),周日在電視上露面時也表示哀悼,塞西稱他把薩巴格視作「我自己的
女兒」。與此同時,警方試圖推卸薩巴格被殺事件的責任,但薩巴格的個人經歷卻讓他們
無法得逞:她是一位母親,一位頗有成就的詩人,一位支持軍方推翻伊斯蘭派前總統的左
傾活動人士。
攝影師和攝像師記錄了她死亡過程中的每一個瞬間。遊行剛開始,戴着面罩的防暴警察就
在沒有發出任何警告的情況下,在一條小街上向路對面的人群噴射催淚瓦斯,發射霰彈。
霰彈槍嘭嘭作響。一個朋友跪在地上,攬住薩巴格的腰部讓她保持身體豎直,鮮血從她的
臉頰流下,這個朋友頭抵在薩巴格的腹部。另一位朋友抱起她癱軟的身軀,從瀰漫著催淚
瓦斯的空氣中跑出,試圖救她,但最終也只是徒勞。
人權倡導者表示,警方開槍造成無謂死亡的事件,很少會被如此全面、如此令人動容地記
錄下來,既有圖像和畫面的證據,又有多名目擊者。
「一個去解放廣場敬獻花圈的女人——我們看着她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埃及人權倡導者
加達·沙赫班達(Ghada Shahbandar)說。「這個景象再清晰不過了。」
「可恥,」她說,「我們已經喪失了對人類生命的尊重,人類的鮮血也已經失去了價值,
我們想要越來越多的殺戮,彷彿死的還不夠多!」她還因為政府的支持者將責任歸結於像
好萊塢驚悚片一樣精心策劃的詭秘陰謀而感到痛心。
自阿拉伯之春運動於2011年開始以來,警方開槍殺害了數千人,薩巴格只是其中之一。在
反對胡斯尼·穆巴拉克總統(Hosni Mubarak)的運動開始的頭18天時間裡,有超過800人遇
難。最可靠的統計數據顯示,有1000多人在2013年8月14日這一天被殺,當時士兵和警察
設法驅散出自穆兄會的總統穆罕默德·穆爾西(Mohamed Morsi)的支持者組織的靜坐活動
。另有數百人在同年夏天發生的大規模槍殺事件中身亡。
此後,殺害抗議者——大多數是伊斯蘭主義者,但也有左派和自由派,基本上都手無寸鐵
——的事件幾乎每周都會發生。在薩巴格遇難的那一天,在亞歷山大參加伊斯蘭派集會的
17歲女孩松杜斯·里達(Sondos Reda)在與警方的衝突中死亡。第二天,也就是1月25日,
阿拉伯之春運動紀念日,至少有20多人被殺。五天之後,一名學生在開羅以北的東部省參
與示威活動,與警方發生衝突時遇難,據稱,還有一些人在吉薩遇難。
但是,在「自由瓦解的時刻」,薩巴格成了「革命的象徵」,31歲的賽義德·阿布·埃萊
拉(Sayed Abu Elela)說。在她中彈後,阿布·埃萊拉,攔腰抱住了她。
她的朋友說,薩巴格在一個保守的穆斯林家庭中長大,但是卻在反抗傳統。她的父親是一
名穆斯林神職人員,已於幾年前過世。父親生前對她的獨立漸漸無可奈何了。
她31歲的朋友阿布·埃萊拉回憶道,父親曾經告訴她,「像你這樣的人,穿上褲子就相當
於『遮蓋』了」,或者說相當於穩重了。
上世紀90年代,十幾歲的她走入了詩人的圈子,哈立德·赫賈齊(Khaled Hegazzi)說。他
們在亞歷山大的各個咖啡館裡會面,赫賈齊最早也是在那裡與薩巴格相識。他說,她的行
動主義似乎是從咖啡館裡的那些辯論產生的。他說,「就是來自那裡。」
2011年的起義爆發之後,薩巴格加入了社會主義人民聯盟黨(Socialist Popular
Alliance Party)。她幾乎每次集會都會參加,她在亞歷山大的朋友稱她為「革命之聲」
,因為她有帶領人們喊口號的天賦。2012年底,一個電視節目的採訪者讓她回顧「革命後
」的那段時間。她對這個問題駁斥道:「我們仍然處於『革命後』的時期。」她說,「我
還沒有離開那17天。」那是穆巴拉克被推翻之前,人們在解放廣場上舉行靜坐抗議的激動
時刻。
埃及當局迅速承諾要對她的死開展徹底的調查。但是,幾名向警察報告她被害一事的目擊
者稱,警方立即將他們羈押,並把他們當成嫌疑人進行訊問,包括在薩巴格生命垂危之際
,攬住她的腰的阿布·埃萊拉。阿布·埃萊拉被扣留了一夜。
次日,一名內政部發言人明確表示,他們已經基本排除了警方的責任。上周,內政部的賈
邁勒·穆赫塔爾將軍(Gen. Gamal Mokhtar)在外國記者的一次聚會上說,警察動用這種程
度的武力,對付這麼小的一群人,是不可信的。他問道,「警察有什麼開槍的必要?」他
說,這些照片和視頻「根本不能作為證據」。
他說,「有一部分穆兄會成員,他們的全部工作和關注點就是偽造一些照片和視頻,意圖
告訴人們,警察在襲擊抗議者——這個人在流血,那個人受了傷。」
上周末,警方羈押了薩巴格所屬黨派的副主席祖赫迪·沙米(Zohdy al-Shamy),沙米與薩
巴格一同參與了示威。他被扣留了一夜,警方詢問他是否使用隱藏的武器,從外套口袋裡
開槍打倒了薩巴格。
該黨發言人邁扎特·扎埃德(Medhat el-Za』ed)說,「瘋了。」
不過,薩巴格過去的經歷,也讓官方很難通過扣上叛國或從事暴力活動的罪名,對她被殺
一事作出辯解。上周,就連最重要的官方報紙《金字塔報》(Al Ahram)都在頭版刊登了一
篇社論文章,極其罕見地對埃及警方表達了官方認可的批評。
「平和的沙伊瑪只是夢想着一個自由的國家,」這家國有新聞機構的主席艾哈邁德·賽義
德·納賈爾(Ahmed el-Sayed al-Naggar)寫道,但是「要向烈士致敬的她卻被冷血地殺害
了,兇手正是殺害烈士的那同一個人。」
周日,塞西在電視上敦促內政部長追查兇手,並保證即便槍殺薩巴格的是一名警察,內政
部本身也無需承擔責任。塞西宣稱,「我們不會拆解這個機構,絕對不會。」
塞西把一隻手捂在胸口,堅定地說,「我懇切、真實地表示,我不知道誰是殺害沙伊瑪·
薩巴格的兇手。」
在亞歷山大,薩巴格的一個朋友和她的表兄弟說,還沒人告訴薩巴格的兒子比拉勒,媽媽
不會回家了。
http://cn.nytimes.com/world/20150204/c04egypt/zh-ha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