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當勞?幹我上次幫你搬家你要請我吃麥當勞?你也真有誠意耶幹」
電話那頭的人是阿俊,高中三年加大學四年,總計認識了七年的豬朋狗友。
他真的是個渾蛋,從我幫他搬家他卻只願意請我吃麥當勞這件事就能略知一二了。
真他媽孽緣。幹。
「欸不是啦,認真,麥當勞很屌好不好?
我前幾天才在麥當勞看到一個超像Anglababy的正妹,而且她笑點超低的,
隨便一個PTT爛梗她都笑得跟甚麼一樣,
看你魯這麼久才找你去耶。這叫呷好康倒相報啦。」
阿俊胡言亂語,這是這個禮拜以來他第三次跟我說Angelababy的事了。
我卻不忍心告訴他,他那天整天都在宿舍沒出門,吃的唯一一個東西叫維力炸醬麵。
「要不是我妹妹管我管的嚴哪輪的到你啊?」
他持續碎碎念,我還是不忍心告訴他,他是獨子,根本沒有妹妹的事實。
「幹。」
我言簡意賅的結束對話,跟這渾蛋多說一分鐘的話都只是浪費自己六十秒的生命,
他有想過這件事嗎?我確定他絕對沒有,因為他只想到自己。
「真他媽渾蛋。」我緊了緊外套,台北的秋天發起威來還是滿涼的,
尤其是在跟你約吃消夜卻爽約只願意請你吃麥當勞的半夜兩點。
所以我決定不等他,先進麥當勞點東西,趕快吃完等他到了再跟他說我是點分享餐。
至少加減能賺個一百塊。
「歡迎光臨!」
明亮的燈光是我對麥當勞的唯一印象,但這充滿朝氣的打招呼不是。
我還以為這年頭除了日本料理店跟便利商店以外沒人會再跟客人說歡迎光臨了?
所以我好奇地抬起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然後她就在那。
我忽然明白了,麥當勞不是燈光明亮,是因為她所以明亮。
細長的眉毛、清澈的雙眼、挺拔的鼻樑、小巧紅潤的嘴唇掛著一抹溫暖的微笑,
頭髮只是隨意的扎了一束馬尾卻比任何我知道的正妹還要有型。
這彷彿命運般的相逢宛若一道閃電,劈的我竟然脫口而出:
「關......關東煮有買一送一嗎?」
話甫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幹,這甚麼鳥反應?
馬尾女孩似乎也被我的反應震驚到了,她愣了好半會兒然後做出了我意想不到的反應。
她放聲大笑,甚至笑到蹲了下去,還偷偷的摳掉眼角被笑出來的淚珠。
天哪,原來我無意中說出來的話比認真想的話更能打動正妹嗎?
那我以後要整天喝酒胡言亂語了。
「哈哈哈......對不起,我才剛來這邊打工,以前是在7-11做晚班的。」
等笑到一個段落,她才直起身子換了一口氣應道。
「哦......但是我是真的想吃關東煮耶。」
這是我能想到最幽默的回應了。
「關東煮沒有耶,不然我額外請你吃一包薯條好了。」
馬尾女孩嘟著嘴對我眨眨眼,幹她的眼睛真的會電人。
「我要配糖醋醬喔,沒糖醋醬我是不吃的。」
「吃薯條配糖醋醬是邪門歪道,薯條就是要配番茄醬啊!」
她激動地揮了揮手,然後對我笑道:
「糖包跟番茄醬的比例二比一,相信我,這是黃金比例!」
「啊......啊好。」
原諒一個單身二十三年的人把人生中的急智都用在剛剛的對話上面了,
以至於只能做出這種反應。
「相信我啦,不好吃你可以投訴我哦!」
她笑了笑,熟練地打起菜單。
我隨即抓住這個機會,用上比跟我指導教授說我完全沒讀他開的書單時更大的勇氣說道:
「我要怎麼客訴妳啊?我又沒妳的聯絡方式。」
她抬起頭來,稍微有點瞇著眼睛的盯著我看,
正當我以為她要被給我麥當勞的客訴專線時,她忽然笑了笑,拿了一張衛生紙,
在上面快速的抄下了十個數字,十個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數字。
「這樣妳就能投訴我啦,關東煮先生。」
於是,這家麥當勞成為了我消夜的唯一選項,
原本常去的巷口清粥小菜老闆娘還不時抱怨我都不照顧他們家的生意了。
但誰叫一個是老闆娘一個是馬尾正妹呢?
從一直去光顧她在的麥當勞,到我終於提起勇氣傳給她第一封簡訊,
再到她終於願意在下班時跟我一起去吃不是麥當勞的消夜,
不知不覺就一年過去了。
然後我完全忘了薯條配糖醋醬是甚麼滋味。
我只記得,薯條就是要配番茄醬,配其他東西都是邪門歪道。
跟她明亮的眼睛。
經過一年不斷的糾纏,跟我賭咒發誓以後只吃番茄醬配薯條後,
在某次午夜的麥當勞消夜中,她終於嬌羞的牽起了我的手。
那一瞬間,我彷彿擁有全世界。
後來,她畢業了,前往南投當實習老師。
空間沒能成為我們之間的障礙,我們的愛情依舊穩定。
直到那一天。
1999年9月21日,凌晨1:47,天搖地動,我卻聯絡不上她。
再也聯絡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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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
我還是坐在那家麥當勞裡,吃著已經軟掉的薯條,配著跟糖以1:2調出來的番茄醬,
一邊跟阿俊靜靜地說起這段往事。
我跟馬尾女孩陷入熱聯的時候,他無故失蹤了好一陣子,
正當大家都以為他被那個奇怪的男麥當勞店員殺害時,
他又自己跑了出來,然後說他只是有天覺得出海捕魚是個不錯的職業,所以就去了。
所以他完全不知道這段時間的事情。
「嗯。」
我啜了一口可樂,沒說甚麼,也不必說甚麼。
甚至連眼淚都沒流,畢竟,流過太多了。
阿俊看著我這副頹廢的模樣,忽然不知道從哪火冒了上來,一把把我的薯條掃掉,
然後怒吼:
「都已經兩年了,你也自怨自艾夠了吧?不要再吃這甚麼鬼番茄醬了,
你不是最愛吃糖醋醬嗎?」
麥當勞的店班經理聽到這邊的騷動,走了過來探頭看了一下。
這個店班經理從當初馬尾女孩還在這工作時就在這當班了,他對我們的事情熟悉的很。
「是啊,都這麼久了,也該換個口味了吧?」
他走進櫃台,不由分說的剷起了一包薯條,拿了兩盒糖醋醬遞了過來。
「吃吧,吃完然後就繼續啟程吧,別再來我們這邊吃消夜了。
她......畢竟不會回來了。」
她不會了嗎?但她說她只會在南投待個兩年,等台北有教師職缺就會回來啊!
她說如果我吃薯條配糖醋醬就是一種可恥的背叛啊,她一定會生氣啊。
我腦子裡不斷打轉難以分說的念頭,雙手卻不知不覺地拿起一根薯條,
沾了沾糖醋醬,塞到嘴裡。
然後想起跟她吃過的消夜,走過的地方,
我們在淡水夕陽下第一次接吻時她那被橘黃的陽光暈染的好美的臉,
她那在冬天時就會冰冷起來的小手。
頓時間,雙眼一陣迷濛。
「我忘了說,我剛拿給你是編號14的糖醋醬,最酸的那種,所以......
被燻到眼淚都流出來也是很正常的。」
店經理遞上一張面紙,溫暖的微笑道。
「是啊...... 真的好酸啊......」
我哭得渾身抖動,一滴一滴水珠把薯條完全打濕,卻完全停不下來。
一定是因為,糖醋醬真的太酸了吧。
店裡吹起了一陣風,像是她溫暖的陪伴終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