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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bby530424 (亞斯卡雷) 看板: Marginalman
標題: [哲學] 並非瘋子而是傻子:大學航空炸彈客宣言
時間: Tue Nov 22 00:32:59 2022
「傻子無法從他的前提得出結論,而瘋子從錯誤的前提得出結論。」
約翰洛克
Ted Kaczynski或許是這一百年間,甚至是史上智商最高的連續殺人犯,
16歲跳級讀大學,25歲成為UC Berkeley最年輕的助理教授,
卻在兩年後辭職,開始尋思如何報復社會。
他在1978-1995年期間,以郵寄或是定點放置包裹炸彈的方式,
恐怖攻擊大學教授,企業主管以及航空公司,因此被稱為【大學航空炸彈客】。
在1996年被捕之前,他曾經寄信給各地報社要求刊登其所註之論文:
【論工業社會及其未來】,而這篇行文風格也使他的弟弟發現兇手是他哥哥,
並向ㄈㄅㄌ舉報,最終Ted Kaczynski逮捕並判處8個無期徒刑,目前仍在監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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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先稍微介紹一下這篇後續被稱作是【大學航空炸彈客宣言】的論文:
這篇論文大致上先從當時左派心理開始介紹,並藉由左派陷入的自卑、抑鬱及失敗,
向大家介紹現代:一個缺乏自尊的時代。
Kaczynski將人類得到自尊的過程稱為權力過程,而這包含目標、努力、實踐與自主。
過往人類在艱苦的覓食與求生過程中滿足了權力過程,
但是隨著科技進步與技術發展,覓食求生的難度相較於古代大幅降低,
而人們只能開始追求一些異化的方式,例如研究,運動等等替代方案滿足權力過程。
然而這些替代方案都是被這個高度技術化的社會所塑造與提供的,
而我們再也無法逃出監視與規訓技術越來越高明的體制與社會。
在文章的後半段,Kaczynski用了許多的例子佐證技術的進步壓縮了個人的地位,
而這同時也造成了個人更多的痛苦,並更加依賴於體系之中。
他認為任何溫和的改革最後都會被這個技術體制所同化,無法達成足夠效果。
如果我們不採取任何激烈行動,我們將永遠自願被束縛在這輕鬆卻痛苦的技術體制中。
Kaczynski呼籲我們應該要起身反抗技術體制,破壞金融體系與工廠,
在宣揚一種反技術體制的價值觀時進行革命,將這個技術體制破壞到無法回復。
我們藉由重回自然來擺脫宰制我們的技術,到那個權力過程與生活,
或是說與求生息息相關的原始社會,在那裏我們能重新尋回尊嚴與自由。
作完上述的呼籲後,這篇文章以對左派政治正確與對技術依賴的批評,
並告誡運動者不可以與左派合作作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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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科學或是技術的擔憂可以追溯至神話時代,無論是普羅米修斯或是知識樹,
都表現出了我們在獲得知識與技術進步後,被拋離了原本純樸的生活方式。
這是各個時代中,如同浪潮般持續拍向我們腦海中的難題。
我先對這篇文章作些許稱讚:
他對於左派的批判是我所有曾經閱讀過的文章中最強烈與一針見血的。
即便我們可以從文字中明確感受到他曾受到尼采、科耶夫及福山的影響,
但是這些文字青出於藍,改進了這些前輩的不足之處,用那近乎偏激的思考方式,
對左派作出最準確的診斷:自卑感與過度社會化。
自卑感使得他們自己創造了與弱勢受苦時相同的感情,並以過激的方式憎恨強者;
他們的動機是滿足自己自卑感的權慾,以達到
然而左派卻無法如同自己所承諾般的反叛。
他們所強調的價值,是早已經在社會中以不同實踐方式被承認的價值,
左派只是將他們挖掘出來後,批評現代社會的自我不一致。
從這個角度而言,左派才是被現代社會完美規訓的一群人。
就連二十多年後的今天,彼得森對左派的批判仍離Kaczynski的高度有一段距離。
當然,作為閱讀者的我們也要了解,Kaczynski只是藉由左派的案例,
批判每一位生活在工業社會的人,我們也是深陷於自卑感與過度社會化的病患。
他對於科技技術的批判的確有點像是東拼西湊,就連閱讀量極少的我,
也在裡面看到了海德格,班雅明,馬庫色與傅柯等人對於科技與技術進步的恐懼,
特別是他賦予技術體制的能動性,在閱讀中真的有那麼一點海德格「無蔽」的感覺。
Kaczynski活在他的這些前輩接近三四十年後,當然也看到了他們所恐懼的,
過去這些哲學前輩所想像的正在一一成真。
他所舉的例子早已是這些人所無法想像的了,這就是技術體制的突飛猛進。
他藉著這些佐證,給出了比前輩們更扎實的前提:我們被技術體制控制了。
那我為甚麼要說這篇文章,或是這篇文章的作者是個傻子呢?
當然對於這篇文章最大的批評就是這是篇大雜燴。
我在裡面有讀到尼采、傅柯、科耶夫、馬庫色、阿多諾、福山還有一狗票哲學家的論述,
當中有些經過了內化,但有些論述就是挺生硬的搬進來,文章中就會有一些矛盾之處了。
Kaczynski認為左派對理性的批判是憎恨強者,我個人會認為這種說法缺乏歷史感。
左派對理性的批判正根基於對技術體制的恐懼與提防,以及其對人實現自我的影響。
而這正與作者的態度相同,但作者對於其的批判使得其說服力降低,
當他在搬弄法蘭克福學派的論述卻沒對此多做解釋時,會讓文章變挺矛盾的。
其對讀者向技術體制展開革命的呼籲也同樣有點貧弱。
Kaczynski明確的在文章中間論述溫和改革時,提及了未來的不確定性,
以及懷抱目的而進行大規模行動時,歷史的不可控性。
但這些在當他提到革命破壞技術體制時,歷史偶然性的味道突然又淡去了。
他突然對於這個革命充滿了信心,認為其至少可以達到一定程度的結果,
而從他的文章可以發現其對於工業革命前,或是剛開始時的各國社會與文化,
有著稍微過度理想的想像,無論是原始社會或是中世紀社會,
他認為生活在那種科技與技術程度下的體制,人會認為自己可以操控的自己的命運,
的確部分為是,但是這只是因為他對於天災,疾病等等更加強大的力量毫無辦法罷了。
我們現在只是比起當時遠離了自然,相信人可以奴役自然,
但是我們對於大企業,政府,國際紛爭與金融危機這些所創造更強的敵人無計可施。
這當中真的有根基上的差別嗎?
最後,他應該要能夠從他的前提理解到,技術體制的破壞並沒有這麼容易,
而即便技術體制在某一刻受到了重傷,其自癒能力也是超乎我們想像的,
因為組成體制的有機體,也就是人類,早已習慣了在技術體制內的生活。
這個革命所造成的創傷會遠遠高於他的想像,而更悲慘的是,
我絲毫看不出任何可能,在面向技術體制的革命結束後,大家會以自然的美,
作為替代技術體制中方便求生與安全的價值。
人們依然會聚在一起求生,並努力將失散的技術重新集結,成立一個新的技術體制。
Kaczynski刻意的淡化這種最可能發生的結局,而只談論那個完美的原始社會,
他就像是一個過度樂觀的浪漫主義者,認為一切回到文明發展前就能重置,
畢竟就連盧梭也認為當社會演進到當時那個程度,就算回到原始社會也來不及了。
如果我們稱呼一個無法從自己前提得出適當結論的人作傻子,
那Kaczynski正是無法承認人類已經無法擺脫技術體制的傻子了。
諷刺的是,他那東拼西湊的宣言,最後兩片拼圖,竟然就是他最討厭的左派,
一片來自於馬克思,而另一片來自盧梭。
在文章的最後,我們還是得面對這個困擾著Kaczynski與許多人們的夢魘:
如果技術體制是無法逃脫,而我們也不願意放手的,那我們該如何面對自我?
我認為在這樣的一種體制的社會中,我們的確面對了與自然的疏離感,
我們在技術體制,或說是在資本主義的糖衣下被閹割了血性,
我們罹患了自尊缺乏症,我們成了沒有胸膛的人。
我們被迫在絕望與沉淪於商品文化中二擇一,或是兩者皆是。
但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我們才體會到了這些與其他時代與眾不同的境況。
這會是我們這個世代,或是比我們稍微年輕一些的世代得面對的終極難題。
但是我認為這句詩詞或許可以帶給我們一些希望,
讓我們能夠繼續思考,繼續鑽研。
「但哪裡有危險,哪裡也生出拯救。」
荷爾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