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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在說「中共不等於中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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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斯達
武漢病毒禍害全球,很多中國人或華心未泯者,搶著出來打消毒針:都是中共的問題,不要連中國人都敵視。這種「中共不等於中國(人)」的講法,很有歷史。新儒家是這樣說,港台和海外的離岸愛國者是這樣說,我們從小到大就聽這套。
他們以前教我們,中國人水深火熱,內心很反共,也熱愛民主自由。然而有賴偉大的自由行,香港一年湧進幾千萬中國人,我們的家園變成了旅遊區,也令我們更了解真實的中國人。他們不像以前國民黨或者現在的離岸愛國者所謂,是熱愛民主自由的純撲受害者。在中國,每一個受害者都同樣是加害者。最可悲的不是成為一個屠夫,而是不知道自己的殘酷。中國人舉國貪污,沒有合格奶粉,是及害者;他們湧來香港搶買,令香港父母擔心買不到,他們是加害者;他們被中共當韭菜一樣收割,是受害者;他們熱愛著「中國」,一個強佔維吾爾人、西藏人、香港人、台灣人領土
或主權的帝國概念,是加害者。
事實上,大多數一般的中國人,並不排斥中共,認為共產黨領導的中國令他們翻身成強國,享受強國大國榮光者,則是大多數。經過十幾年的頻繁交往,我們終於明白了真實的中國人,我們終於了解「國情」,那不是中史書、中文書、文學課本所記載的禮義之邦,也不是國民黨史觀下被逆佔的美好國土,大部份中國人熱愛大體系,並與它相處得不錯。中國人現在可以吹捧的受害英雄李文亮,自稱也是一個愛國護旗手,並且支持警察殘暴鎮壓香港人。他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有人為他辯護,說有樸素的愛國感情並沒有錯。辯護的人,與孔乙己吹捧「回字有四個寫法」無異。李文亮或者陳秋實的愛國,是愛實存的中國,而不是過去之中國或未來之中國,是愛現在這個疆域和體制。那疆域是罪惡的,因為漢人在革命成功之後,就強佔了屬於清帝國的疆土,包括疆蒙藏西南領土,這些蒙古人維吾爾人西藏人的契約,是跟清皇朝契結的,清朝滅亡之後,亦未經他們大部份人同意,漢人就搞德奧合拼。情況類似香港人沒有經過公決,被中英兩國賣出了主權和未來。中國人,乃至中國自由派極少反省自己,也就是他們所稱的樸素的「愛國」之情,都是由罪
孽而生的愛、由罪孽而生的國、由罪孽而生的疆域。
如果當初歷史不是走歪,其他民族能夠民族自決,今日新疆和西藏的災難就不會發生。他們口口聲聲說自己支持自由人權,但中國是不可分割的。他們聲稱自己熱愛普世價值,但香港屬於中國,並且嚴格要求香港人對中國不能有任何負面情緒。
然而負面情緒,乃至身份覺醒,都是由長年累月的接觸而產生。並不是誰人誰派「煽動」就煽動得起。武漢爆發病毒,威脅全世界安全。香港是殖民政府,因而拒絕封關,小民只能自救,就對中國人敬而遠之自保。這樣也會引來居心叵測的究責:是歧視、是排外。不是說問題是中共嗎?中國人令人畏懼,是因為至今疫情的確實數據仍然不明,而中國人亦有不少隱瞞疫情、刻意去其他國家求醫、明明去過武漢就轉車去四川再搭飛機走……正是這些實存例子,令我們只能一刀切避走,即大中華人所斥之「歧視」。
「這是中共的問題,不是真正的中國」,是一個中國中心主義的形上學問題,證明他們仍未進入世界性的思考。中共或中國人的分別,只在中國國內有效,但中國人的國際對外行為,是黨國一體的。中國人有大規模、持續的說要推翻中共嗎?有叫停中共倒行逆施的所謂「防疫政策」嗎?不要說那些極少數而值得同情的良心犯,我是說日常生活中。
不論甚麼原因,既然沒有,就不要投訴別人當你是共犯;因為外國和世界來說,沒興趣理會中國人和中國共產黨愛恨交纏的糾結關係,值得積極的是守衛自己的國族利益,不想給你平白佔便宜。美國最近將中國官方媒體記者,列為「外國使團」,不再給他們用「傳媒」的身份做間諜的事,便是「沒興趣分」的務實做法。幾個月前的機場示威,有《環球時報》的記者在現場拍,被人推撞,由善男信女組成的公民社會乃至記協竟然譴責他們,當對方真是記者,扯上甚麼新聞採訪自由的教條,我是《環球時報》看香港人那麼笨,只會暗笑。當你們還是那個系統的一部份,怎麼有資
格說別人差別對待呢?正如香港因為跟著中國不防疫,外國就禁止香港人入境,我們不會說自己被歧視,反而會理解他國做法,因為自己確實沒有和中國有效區隔,香港並不乾淨。我們不為自己找藉口。
中國共產黨有九千多萬人,大概是中國人口的十幾分之一,每個人生活上都與這套體系發生關係。2018年,中國通過了新法律《國家情報法》,「使用必要的方式、手段和渠道,在境內外開展情報工作」;政府有權要求一般公民提供必要的支持、協助和配合。中國並沒有分黨或不黨,甚至亦了解到「黨外人士」更方便為黨工作,因為以「中國普通人」的身份行事,外國的善男信女就會放下多少戒心。在香港仍然被民主黨之類供奉的司徒華,就親口說過:「人不一定要入黨,在黨內黨外都可以做好事。一些人過往和中共是有組織關係的,現在退出了,反而更方便開展工作。」
女人、平民、學者、傳媒、神職人員……這類在外面看來毫無威脅的人,在中國卻是動員計劃中的人。《千人計劃》如是,另外一些沒有名字的計劃如是。這樣一個總力戰的體制,沒有任何人能夠逃得過總體的責任。平庸的知識份子很喜歡吹捧「平庸之惡」的概念,他們通常用來批評二戰時期的德國人或者以色列美國之類。然而「惡之平庸」永遠不應用在「中國人」身上。中國的任何問題,都是歐美列強的錯;中國人的任何問題,則是中共制度的錯,中國人永遠沒錯。
你以為我特別喜歡針對中國,但我一向指出,國際一樣腐敗,整個「國際」因為美國自70年代以來拉攏中國,引狼入室,已經被中國腐化。所以我們會聽到鬼佬說「一國兩制運行良好」、世衛譚德塞一天到晚拍中國馬屁、我們會看到他們對西藏新疆香港的事情噤聲。很多人過度幻想中國人民主了就解決問題,或自己安坐家中國際就會主持公道外送民主。香港是一個被中國和西方雙重殖民的地方,其病徵是對「母國」(雖然不是真的)有不設實際的幻想。如果說平庸之惡,那自然不是中國人獨享,整個世界以及包括我們自己,都分享了平庸之惡。
近代的人文和革命主義,已經將「人民」推到了「神」的位置。「人民」總是白璧無瑕的、它總是至高無上的,整個世界由取消形而上學到重建了奴役的「人民形而上學」。以至現在有任何限制人民作惡的合理法律、風俗、心理,都被抹黑成「歧視」、「人民鬥人民」。「人民」在這種「人民至上」的歪曲思想之中,成為慈母養育的敗兒,成為新的神,永遠索求,而不看看自己成為甚麼模樣。
擁有越多「人民」的地方,就越受到保護,保護到某個程度,他們狂妄了,放肆了,認為地球就撓著自己轉。當然,這是整個世界縱容下的產物,我們都有罪。不再縱容,重建圍牆,是為止息自己無盡的罪,以求逃出由濫慈悲和道德我慢建構的無間地獄。
備註:
人必自重而人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