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２／１８ 鶴之湯溫泉三號館 晴
乳白色的泉池，白煙蒸騰，壟罩在明月的雪地裡。我在煙霧瀰漫的水面上探出頭，望
向四周，明明浴池前的告示寫著混浴，為什麼全部都是男生呢？在從雪中長出來的雜草向
下延伸覆蓋的幽暗角落，似乎有一對髮色斑白的老夫婦待在那裡。除此之外，只有抱著石
頭、仰頭望月或是坐姿端莊目視前方的裸男，還有一個拿著毛巾顯得慌張的年輕男子，在
泉池中目望眾人，似乎對泡湯文化感到陌生不自在，我分不清他是否為日本人。
今夜望月，星辰泛爍，氣溫負五度。在更衣室脫衣入湯，走在戶外冰雪混雜的地板上
，腳底板冰冷，初次裸身走在雪地，連被蒸氣沾濕的髮絲也極端冰冷，感覺似乎快結冰了
。我跟著浴池中的男人，把毛巾攤開綁在頭上保溫，戶外混湯的泉池水溫不高，不會把人
蒸到全身發麻、頻頻氣喘，是很適合一直泡在池中不會流汗不會發冷的溫度。人來來去去
，四處換位置聊天，我也跟著游來游去。有一小區塊可見到水面上冒著泡泡，水溫較高。
伸腳踩地板，感覺有一股熱流隨著泡泡竄出，原來這裡是地熱冒出來的地方，混著濃郁的
硫磺味。
抱著石頭的男子走了，我去到他原先的位置，把池底的黑色鵝卵石拿出來填滿岩石上
方缺口，仰頭靠在上面，看著天空。濃煙陣陣飄來，忽濃忽淡，月亮跟星星被朦在霧中了
。
今天旅館提供的晚餐是日式野菜風味，有鹽烤魚、雞肉丸、金針菇，還有很多盤傳統
日本很鹹的小菜。食材標榜山裡採集的野菜，不過為了每天供應觀光客，食材應該平地運
上來的，否則冰天雪地之中，有誰會天天努力種菇採菜。
今天一早從大曲旅館走出來，外頭濃霧，霧氣覆蓋小城。昨晚住的這間洋式旅館，建
築老舊，年紀大我許多。房間的大門是冰冷的黑色鐵門，外頭走廊沒有放暖氣，連飲水機
都是小型的，只有冰。隔音不好，可以聽見走廊上走路的腳步聲，或是別間房開關門的聲
音。這旅館很道地，卻不做作，富有歷史，且入住的房客不少，似乎以日本商務客為主的
便宜旅館。櫃台人員不會說英文，跟我尷尬對笑，目的是要付錢，我拿出錢，點算金額，
他開發票。入住者跟櫃台人員的溝通大致上都是這樣的吧？
晚上我從旁邊的超市回來，提著啤酒和明天的早餐跟午餐。我想問有沒有提供網路服
務，站在櫃台前晃了一會，卻找不到櫃台人員，大廳完全沒有人，很納悶，又覺得逗趣，
只能回房間洗澡喝啤酒，繼續過著沒有網路的房間生活
房間有年老建築的霉味，約五坪大的大小，與在成大讀書租屋處相仿。電視機旁有拔
掉插頭的冰箱，上面寫著如要使用請插電。對外窗是一扇厚重的中軸旋轉玻璃，框架塗滿
矽膠，為了防風防水。我扳下鎖，用力推開窗戶，寒風從窗外吹進來，探頭出去，從這可
以看見那間連鎖超市，大大的霓虹燈招牌在路中很顯眼。我拿起塑膠帶中的啤酒、優格和
蘋果，恰好有個平台可以置物，把這三樣東西放在窗戶外面的暖氣機上，外面氣溫接近冰
點，大自然的冰庫。
幾年前去北海道，早餐午餐，常常吃優格，如今又到超市買了一樣包裝的優格，倍感
熟悉，像是幾天前的光景，歷歷浮現在目。也想起今年在瑞士出差，在超市買回來的東西
，租屋處的冰箱，塞得滿滿的優格和火腿片，按照三餐吃，到快離開時，看到垃圾桶滿滿
的優格盒子，不自覺的噁心，回到台灣後，再也沒吃優格。直到這次在大曲超市看見熟悉
的包裝，又忍不住買一盒。除了優格之外，還有買一顆正宗秋田產地的蘋果，價位相較於
台灣便宜，味道嘗起來，甜度適當，帶點自然的酸味，比起台灣過甜的水果，似乎較順口
。
秋田新幹線在濃霧中行駛，窗外陰暗，太陽光線透不過霧氣，與烏雲遍布下著細雨的
天色相似。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駛過的茫茫田野，擔心著今天的天氣是否會轉差。車廂
內暖氣很溫暖，徐徐熱風吹著我的頭髮，鞋子上的雪塊也融化成水。我打開摺爛的旅行計
劃書。今天要從孫六溫泉爬上乳頭山，經過田代平山莊，沿著山稜繞弧線，從鶴之湯分岐
路口下來。今天可以按照原定計畫嗎?遠方雪白的山頭，不斷地從我眼前出現又消失。
地上積雪鬆軟，每踩一步就陷及胯下。我對照地形圖，試圖在找到孫六溫泉的登山口
，可是除了鏟雪車整理出的路徑外，周遭都是將近厚一公尺以上的積雪，有的地方雪深兩
公尺以上，爬上去都有困難。過了一條溫泉溪，左轉應該就有登山口的牌子，但是來來回
回找了一小時卻沒看見路跡。牌子可能被雪埋掉，這條登山道在這個冬天或許還沒人走過
。要開始爬山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找到登山口，我已經揹著背包從台灣來到秋田的山裡，走
到地圖上標明的位置卻沒看見登山口，連登山口都找不到要怎麼開始爬山呢?還沒開始就
先撤退，這應該是我遇過最有趣的一次登山體驗。
我放下大背包，坐在旁邊的雪牆裡吃起糧食，想想該如何渡過找不到登山口的一天。
我曾嘗試爬上溪旁的雪堆，找出那條可能的路跡。下半身埋在雪中行走，結果走沒五
步就差點跌入一個小溫泉坑，趕緊側身往旁邊躺，腳踩到樹根，整個人陷入雪中，滅頂。
積雪下面是看不見的地形，坑坑洞洞，而且不夠厚實，地表會冒熱流出溫泉，外表平坦緩
和雪面底下很多虛空間，騙人的假象。旁邊那小溫泉坑黑黑的地面，又離我有一段高度。
這條路沒有辦法繼續走了，往回爬到路上。
黑湯溫泉，這個溫泉區最裡面的溫泉。它冬日休業，應該是積雪深厚，清理起來費時
費工，遊客稀少，營業成本入不敷出的關係吧？由於沒有整理，整個黑湯溫泉的建築都被
雪埋了一半。才剛入冬，十二月，就有這麼厚的積雪，更何況到了一二月呢！每棟建築在
雪中看起來都是黑色，或許是歲月、塵土和潮氣的結合使房屋木頭顏色漸漸變深，才有現
在看到的色彩。每個窗戶都釘上木板，把整棟木屋在雪中冰封起來，等到隔年四月積雪融
退時才會把木板敲開，露出窗戶對外營業。
黑湯溫泉前面這條路徑，是通往乳頭山的其中一條山道。從孫六溫泉沿著先人踩過的
足跡走，足跡從旁邊經過黑湯溫泉，順著溪流往乳頭山方向去。這條登山道需要多繞一段
路，不再原先規畫之內。但如今只有這條路可以往上走，那就往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