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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ladimir (wladimir) 看板: historia
標題: [轉文] 晁德蒞、馬氏兄弟和拉丁文
時間: Mon Mar 9 18:38:15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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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德蒞、馬氏兄弟和拉丁文
劉津瑜
附屬于舊金山大學的利瑪竇研究所是全球四大利瑪竇研究機構之一(Ricci Institu
te,其余三個分別在澳門、臺灣和巴黎),空間雖然不大,卻藏有大量耶穌會在華活動的
原始資料。原版書中包括一套五卷本的拉丁文、中文雙語《中國文學教程》(Cursus L
itteraturae Sinicae,1879-1883)。作者晁德蒞神父 (Angelo Zottoli,1826-1902)
是一位精通中文的意大利天主教傳教士。這套教程從儒家經典到《圣諭廣訓》,再到八
股文的做法,所涵蓋的內容之廣、介紹之精要、翻譯之簡約與準確無不令人拍案。元雜
劇、小說、詩歌、散文、碑銘、官職、歇后語、歷史名人、典故等等都有拉丁語介紹和
選篇翻譯。從李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Nubes repraesentant totum vestimentum,
flos repraesentat vultum)到“公人見錢,如蠅子見血”(Publicus homo videns
pecuniam sicut musca videns sanguinem),不一而足。此外,晁德蒞還編纂了詞典以
及拉丁語法書《辣丁文字》(Institutio Grammatica,1869)。《辣丁文字》卷末并附
西塞羅《論理詮釋》(今譯《論職責》)全篇的文言文譯文。
晁德蒞既不是第一位把儒家經典和中國文學作品譯成拉丁文的耶穌會士,也不是第
一個編纂詞典和文法書的傳教士。比如,羅明堅曾譯《大學》,金尼閣曾于1626年將《
詩經》譯成拉丁文,梵蒂岡圖書館藏有殷鐸澤《中庸》譯文的1669年廣州刻本。1687年
在巴黎出版的中國經典拉丁譯文集名為《中國哲學家孔夫子,或以拉丁語闡述的中國知
識》(Confucius sinarum philosophus,sive,Scientia sinensis latineexposita)
。孫璋的拉丁文《詩經》于1830年出版,對后世歐洲的《詩經》翻譯影響顯著。耶穌會
士對中國經典以及雅、俗文化的熟諳程度令人側目。但更重要的是,他們在用拉丁文理
解、闡釋、傳播中國語言文化。在拉丁文與中文互譯、轉譯的過程中,譯者在不斷對比
兩種語言中的表述和概念,并不斷地在選取適當的對應詞。這其實是一個中西古代文化
交匯與協商的過程。在他們的拉丁文譯文中,不難看到西方古典作家行文的影子。
就漢拉或拉漢字典而言,葉尊孝(1648-1704)《字匯臘丁略解(漢字西譯)》的1
9世紀刻本和鈔本至今仍存留多部。這本《字匯》也是拿破侖親自過問的《漢字西譯》漢
法拉詞典的素材。拿破侖三世時代的《西語譯漢入門》(巴黎,1869)為拉丁語、法語
、漢語對照,這本逾千頁的詞典不但包括字匯,另有大量附錄,包括地名、帝王表、中
國音樂選曲的五線譜等,不啻為關于中國語言、文化、地理、音樂、歷史、自然史等等
的百科全書。
然而晁德蒞和他們所不同的是,他影響了馬相伯、馬建忠兄弟,通過馬氏兄弟長期
而豐富的文教活動間接地影響了近代中國的教育、語法發展等等。晁德蒞1852年成為徐
匯公學(College Saint Ignace)校長。馬相伯在徐匯公學讀書期間,頗得晁德蒞賞識
,后近半個世紀與之亦師亦友。1862年,馬相伯正式加入耶穌會,在1867年的江南和直
隸耶穌會名錄上名列第542位,利瑪竇列首位。他接受過拉丁文的系統教育,深得西方修
辭之精髓,被認為是中國的西塞羅。馬相伯在中國教育史上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一位,下
面還會再談。其弟馬建忠亦頗有思想。1894年,馬建忠向清廷遞交奏折《擬設翻譯書院
議》中,一再強調古希臘語和拉丁語的重要性:“余生也晚,外患方興,內訌洊至。東
南淪陷,考試無由。于漢文之外,乃肆意于辣丁文字,上及希臘,并英法語言。蓋辣丁
乃歐洲語言文字之祖。不知辣丁文字,猶漢文之昧于小學,而字義未能盡通。故英法通
儒,日課辣丁古文詞,轉譯為本國之文者,此也。”為了讓中國人更加深知“外洋”,
“中國急宜創設翻譯書院”,集教育、培訓與翻譯于一身。書院條目的第二條為“選長
于漢文,年近二十,而天姿絕人者,亦十余名。每日限時課讀英法文字,上及辣丁希臘
語言。果能工課不輟,用志不紛,而又得循循善誘者為之指示。不過二年,洋文即可通
曉。然后肆力于翻譯,收效必速。”此番建議深得梁啟超共鳴,而梁本人也曾隨馬氏兄
弟學習拉丁語。
《馬氏文通》(1898)是我國歷史上第一部經典文法著作。作者署為馬建忠,但馬
相伯至少是咨詢的源泉之一。劉復在《中國文法通論》(1920)中曾經有言:“綜計我
們中國人研究本國文法的歷史,說話十分簡單:就是馬建忠按照拉丁文做了一部文通,
繼起的人,十分之九是因襲馬氏的成說,十分之一是參酌了英文,或日本人所做的支那
文典一流書,略略有些改革。”劉復在這里持批評態度,但馬氏兄弟在所謂的“文法草
創期”(1898-1936)的影響也可見一斑。
馬相伯在中國教育史上也是位傳奇人物。1902年,蔡元培執意師從馬相伯治拉丁語
,因為“拉丁文為歐洲各國語文之根本”。當年,24位青年學生和蔡元培在馬相伯門下
學習拉丁語。據馬相伯自述:“當時在我們徐家匯教會中的法國人,都在背后笑我們,
一位中國人如何得以學得好拉丁文?但是我卻大膽地教他們讀拉丁文最有名的文學作品
,最有名的演說家季宰六(Cicero)的演說。四個月后,經過考試,他們都居然寫得出
來,說得出來(發音自然有些不確),從前笑話我們的外國人,也不能不欽佩我們的青
年學生的努力。”這個成功后來直接導致了震旦的創立,并且導致了馬相伯《拉丁文通
》的誕生。
1902年,馬相伯創辦震旦學院,任“總教習”。不難發現,馬建忠關于設翻譯書院
的理念在《震旦學院章程(一九○二年訂)》中有所體現:“拉丁為讀任何國文(指英
法德意)之階梯,議定急就辦法,限二年畢業,首年讀拉丁文,次年讀何國文,以能譯
拉丁及任一國之種種文學書為度。”“除星期外,六百日共二千四百小時,首一千二百
小時為授拉丁文時刻,次一千二百小時,為授任一國文時刻。”在文學三類“正課”中
,其中一類為“古文dead language”如希臘、拉丁文文字(本學院先以拉丁為正課,能
旁及者乃兼習希臘)。
馬相伯的社會交友圈相當可觀。1905年,馬相伯創復旦公學,請了包括舊交嚴復在
內的二十八位名流擔任校董,后來嚴復任復旦第二任校長。1905年的《復旦公學章程》
雖然對拉丁文的強調明顯降低,但仍有要求。馬相伯也曾應蔡元培之請,臨時擔任過北
大校長。此外,馬相伯還參與了輔仁學社(輔仁大學前身)的籌建。輔仁大學擁有大量
希臘語和拉丁語藏書,后來塵封在北京師范大學的圖書館內。上世紀末時,重新發現這
些藏書成為李永毅老師翻譯、研究卡圖路斯和其他古典作家的促因。臺灣輔仁大學延續
了對希臘羅馬語言文字的執著,目前每年暑假都舉辦“西洋古典暨中世紀文化學程”暑
期培訓班,對各地(包括大陸)學生開放,師資來自臺灣和美國。
(作者為美國德堡大學古典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