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進入了傳說中的少女的閨房
媽媽會那麼討厭我很正常，因為我爸爸是個人渣。把和情婦生下來的小孩丟給媽媽，自己
一個人溜得遠遠的，不知道現在死了還是活著。
「為什麼你還留在這裡啊！」
爸爸失蹤後，媽媽不時會這樣歇斯底里地大叫。即使上班非常辛苦，下班以後還是會笑著
摸摸我頭髮的媽媽，突然好像變了一個人。
「你早就知道了吧。」我當然不知道。
「為什麼要裝作不知道的樣子！你和他都一樣！都是騙子！騙子！」
媽媽每天上班回來就是對著我一陣胡言亂語，試著溝通也無法進行有效的對話，因為聽不
懂媽媽嘴裡的私生子和始亂終棄是什麼意思。
把那些句子記錄下來，然後利用網路終於明白媽媽在說什麼，是我七歲的時候。
我是不應該存在的小孩。
媽媽把憎恨爸爸的情緒轉移到我身上，這其實無所謂。
反正我也討厭我自己。
大學開始相處的情侶都能走到這樣毀滅的地步，其他人會不會更恐怖？我自此開始，便對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失去了興趣。
和任何人都可以交談，也能進行最低限度的閒談。但是和任何對象都不想深交，不想沾染
一丁點麻煩。如果現實允許的話，我希望能夠獨自一個人在世界的角落默默活下去。
比起帶頭或跟隨，更喜歡旁觀，也可以說只想要旁觀。
為了默默當個旁觀者，我比誰都努力的察言觀色和保持距離，和任何人都有點關係，也沒
什麼關係。不為了誰的不幸而悲傷，也不會因為誰的活躍而欣喜。
關注的人、厭惡的人，一直以來都只有自己。
為了誰而拚命，這種事從來沒有考慮過。但是，那樣是不行的。
「許文夏，你覺得該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夠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呢？」
果然必須努力才行。
光是呆呆坐著，並不會發生任何奇蹟，也不會有任何渺小的幸福降臨。
「所以你才會來到這裡，不只是隨波逐流的理由，你試著讓自己為了誰而努力。」
「或許就是妳說的那樣。」
過去那樣與人不沾鍋的相處模式不行了，為了獲得關鍵的情報，必須和人們更加深入的來
往才行。
為了融入班上的幾個主要團體，我靠著以前觀察班級的記憶不斷上網搜尋能夠和他們交談
的話題材料，順便搜尋「十分鐘內就能成為好朋友」這類看起來很夢幻，實行起來卻有點
羞恥的教學網站。
總之吸收了各式各樣龐大資料的我，儼然已脫胎換骨，不再是過去那「會走路的空氣文夏
」。從明天開始，我是催狂交往魔文夏！
……希望事情發展能如我所想得如此順利。
「蘇悅？你是說，那個蘇悅嗎？」
「對啊，就是我們班上人氣很高的美少女副班長蘇悅。」
隔天的下課時間，我立刻來到攻略關卡的第一站。因為一年級同班的關係，修元和我並不
是完全陌生，外加個性爽朗，想要從他口中獲得情報應該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看不出來耶，文夏，原來你是這麼悶騷的人。但是，像那樣的高領之花你怕是攀不起啊
，最好把眼光放在低一些的位置，話說，你好像也和鏡花走得很近……」
「喂喂，別搞笑了，現在是我在問你話吧？」
「嗯哼哼，我可以收錢嗎？」
「你忍心嗎？」
「有什麼不忍心的理由嗎？」
「修元大神，求求你幫幫我吧，一罐立頓奶茶可以嗎？」
「哈哈，對嘛，這還差不多。」
雖然修元滿足的哈哈大笑，我腦海裡卻想著一罐奶茶就能打發，你還真便宜啊，這類失禮
的評語。
「蘇悅曾經說過，她喜歡成績比她好的人。」
「那什麼，不就是變相的告白嗎？」
走出福利社的我和修元，手上各自拿著一罐冰涼的寶特瓶飲料，用的都是我的錢。果然社
交就是花錢啊，電視上那些大老闆說過的話還真不假。
「沒錯，蘇悅在學校裡的排名是年級第二，比她強的人也就那唯一一個了，只要不是太遲
鈍的人都聽得出來這是在暗示誰。」
年級第一的班長，李宏明。
「噗、噗哈！結果那唯一一個卻沒聽出來，宏明還說『真的嗎？蘇悅的標準真高耶。』」
「哇，沒想到世界上真的有這種人，他該不是裝的吧？」
「哈哈哈，我也覺得很扯啊，大概只有宏明本人不知道自己多白痴。當時我整個超想笑的
。但要是真的笑出來可能會被蘇悅女王追殺，只好拼命忍耐，真是愉快又痛苦的回憶。」
或許是想發洩當時沒有笑出來的情緒吧，修元說完之後自己笑個不停，根本沒有辦法再搭
話，下課時間也差不多要結束了。還不錯，是個收穫挺豐富的交流。
坐在座位上的我，由於已經知道課程的內容，所以現在能夠靜靜的整理思緒。
讓我回到這個時間點的蘇悅、宏明以及鏡花。
這三人之間究竟出了問題，只要像這樣旁敲側擊，不久後便能夠得知爆發事件的背後緣由
。
儘管經歷過那段日子的我已經多少能推測得出原因，但能夠使用的鬼牌總是越多越好，要
是像上一輪那樣維持事不關己的態度，焰火總有一天會燒到身上。
已經不想要再看見誰為了誰而瘋狂了，也不想看見有人哭泣。
原來我自己，其實並不是以前所想像那麼冷血的人。
「不需要驚訝吧，班上同學都很單純的。」
「說的好像妳很了解一樣。」
「欸嘿，我是今年才進來這裡啊，至少到去年為止我都很受歡迎喔。」
「現在卻只剩下我還願意過來。」
「嗯……就算是那樣，我還是很喜歡大家。」
「是嗎。」
「是啊。」
「那麼我加減努力一下吧。」
「說什麼傻話，你要拚命的去交很多朋友啦！」
「那樣對我有什麼好處？」
「之後就會有人願意和你一起過來了吧？」
「原來我交朋友是為了妳啊？」
「果然太勉強了嗎？」
「少蠢了。」
「既然是為了妳的話，要我交幾百或幾千個朋友都不是問題。」
一週時間安安穩穩的度過了，整體來說和上次體驗過的日子沒什麼太大落差。要說有什麼
不同的話當然也有著許多差異，例如我的Line好友欄相較以前多出了幾個名字。要和同學
打好關係，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簡單，過去的我到底在怕什麼啊。只要配合對方的興趣適時
的接應話題，還有每天收看無聊的綜藝節目和偶像劇，就能順利遊走在人群之間啦，你看
，很簡單對吧？
媽的，鬼才知道那些人的興趣是什麼啦！現充通通給我去死吧！喜歡看動畫的人可以留下
，真希望這個世界全都是喜愛動漫畫的人類。
要不是我有以前的經驗，根本不可能這麼順利就串起親友圈……嗎？畢竟我以前沒有認真
結交過朋友，還是別多想無所謂的事情了。
房裡的書櫃多了幾本書、還有買了PSVita和3DS，穿越時空就是有這種好處，現在的我不
用擔心未來四個月的資金來源，雖然這裡是平行世界，彩券號碼似乎是共通的。
除此之外，家庭也是共通呢。家裡除了物理意義上多出的物品以外，其他什麼都沒有改變
。
「可惡，今天也好熱……」
害得我眼睛都流汗了，星期六的午後還在外頭遊蕩，簡直是自虐。
離開吹著冷氣的捷運之後是人間煉獄，在河道邊散步乍看之下很浪漫，嘖嘖，就一個滿身
臭汗的男人怎麼可能浪漫得起來。
好不容易來到住宅區，我感覺自己的壽命減少了十年左右，穿梭幾條小巷之後，我總算抵
達目的地──鏡花的家。
「呃呃，突然緊張起來了。」
和一般常見的騎樓建築不同，眼前是和我差不多高的圍牆，能看見的唯一出入口是一扇厚
重的不銹鋼門，準確的說是鐵捲門和不銹鋼大門。左邊可供車輛出入，右邊則是行人進出
的通道。
距離建築物有些距離的大門前，我猶豫著該不該按下牆上的電鈴。肩上掛著沉甸甸的單邊
背包，裡頭裝著好幾本試題本，稍微晃動就會發出叩咚叩咚的聲音。雖然提議在家裡補習
的人是我，我今天也只是單純來確認鏡花有沒有好好溫習功課而已。
但是，一個男孩子單獨來到女孩子家裡，不可能不緊張，尤其我可以想像鏡花是怎麼和家
人介紹我和她之間的關係。肯定說是朋友吧──媽媽妳好，我是鏡花的朋友。你這小鬼在
叫誰媽媽啊──休想動我家鏡花一根寒毛！如果鏡花媽媽和她一樣天然的話，或許會發生
這樣的事情也不一定。
我將右手舉起，掌心平貼在牆上，隨後食指用力按下門鈴。按完才想到其實用Line聯絡就
好，但是想想天氣這麼熱，還是按電鈴比較快吧，按鈕上方的對講機不久便傳來我不太熟
悉的，屬於女性的聲音。
「請問是哪位？」
「午安您好，我是柳鏡花的同學，我和她約好了今天要來。」
「請稍等一下。」
「好。」
聲音聽起來不像是鏡花，或許是她的媽媽或姊妹，也就是說現在裡面並不是只有鏡花一個
人。畢竟今天是星期六，有其他人在很正常，我是不是彩排一下等等的說詞會比較好？
喀鏘，面前的厚重鐵門傳來被打開的聲音。
「哇哇──文夏同學，你真的來了啊。」
「我昨天就說過會來了啊。」
和對講機不同，負責開門的人是鏡花，她穿著輕便的無袖上衣和短裙，大片柔嫩的肌膚曝
露在陽光之下。以前的國中生看見或許會臉紅心跳，現在時代不同了，大概要退到小學男
生才會感到害羞。所以我沒有退縮，以坦然的心態直視，所謂的欣賞或許就是這麼回事。
雖說九月是秋天的季節，顯然這裡並不適用那樣的規則。
「和我用對講機的人是你媽嗎？」
「嗯？應該是吧，剛才也是媽媽叫我來開門的。」
「裡面除了妳和妳媽以外還有其他人在啊。」
「嘻嘻，難道文夏同學希望沒人在家嗎？」
「抱歉，是我思考不周，那確實不是個好問題。」
「沒關係啦，也不是個難以啟齒的話題。家裡還有哥哥，只有爸爸因為上班所以不在家。
」
前院距離玄關大約十公尺，往左手邊望去可以看見一部份的後院，那裡有個池塘造景，簡
直像間小旅館似的。和我家那窮酸的公寓不同，看來鏡花的家境是屬於不錯的那種，在前
僑高中並不少見，所以我不太意外，不如說這樣對我比較方便，至少可以確定裡面一定有
開冷氣。
「妳有哥哥？」
「嗯，哥哥和我不同，是醫學院的學生喔。」
一進到建築物裡，我立刻感覺到科技為人類帶來的偉大貢獻。不出所料，空調充斥著整個
屋子，真是太棒了。感覺裡頭是偏日式的設計，前方的木質地板稍微墊高，暗示著裡頭需
要脫鞋，我跟著鏡花的動作將布鞋脫下來，換穿放在鞋櫃上的拖鞋。
「國外的波波嗎？」
「才不是！他是T大的。」
「真的假的？那間大學不是在台北嗎？」
「搭高鐵來回不需要多久啊。」
「讓我猜猜，妳哥不是媽寶就是妹控。」
「文夏同學，你真的很敢說耶……」
「朋友之間的交談就是這樣隨口垃圾話嘛。」
「是、是這樣嗎？」
「對啊沒錯。」
就算有錯妳也分辨不出來，不如就當作是這樣算了。
「那、那文夏同學有兄弟姊妹嗎？」
「沒有。」
「咦──真的假的，不公平！」
雖然聽起來很像是我在迴避被噴垃圾話的機會，但是很可惜，我真的只是獨生子，甚至還
是單親家庭，如果沒有發生意外的話，其實還可以再少一個人。
玄關後頭的走廊相當寬廣，往後有幾個不知道連接到什麼地方的開口和門把。在走廊和玄
關中間則是樓梯空間，螺旋狀的樓梯看起來還挺有設計感。帶頭的鏡花將腳步移動到階梯
那裡，我也跟在後頭，就在這個時候，樓梯上方有一位臉色蒼白的青年走了下來。
「啊，哥哥！」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看來這人就是鏡花優秀的哥哥，因為樓梯的寬度不大，所以鏡花退
回到一樓，好讓她哥哥可以順利通過。
臉色蒼白的青年掛著無框眼鏡，他拖著有氣無力的腳步好不容易來到了一樓。或許在擔心
哥哥是不是打太多手槍導致氣虛，鏡花上前抓住他的袖子，隨即被用力甩開。
「不要碰我，也不要隨便叫我，感覺很丟臉，看見我直接讓開就好了。」
「呃……對、對不起……」
這人搞啥啊，這麼可愛的妹妹在關心你耶，居然還不懂得珍惜，不怕被雷公打死嗎？
鏡花放開手之後，換我的右手抓了上去。
「就跟妳說……」
「真不愧是哥哥大人！」
「啊？你誰啊？」
「文、文夏同學？」
我在對方甩手之前搶先開口，話說你這時候才發現我的存在嗎？不曉得是原本就目中無人
還是我的存在感低，我想有很高的機率是前者。
「幸會幸會，哥哥大人。我是鏡花的朋友，同時也是前僑高中學年前十，不曉得如此渺小
的我是否有資格與您一談？如有冒犯的話還請見諒，其實我只是想和您打聲招呼罷了。」
「你是在叫誰哥哥啊！哼……看不出這廢物也能有這樣的朋友，你是真心願意跟她做朋友
嗎？」
看來哥哥也知道前僑高中是怎麼樣的環境，我想這人大概也是畢業的校友吧。雖然語調還
是有些目中無人，不過在我報出自己的成績之後，他便沒有再次進行甩開的動作。
「是的，哥哥大人。畢竟哥哥大人是這麼優秀的人才，我想鏡花一定也隱藏著不俗的潛力
，所以我希望能夠讓鏡花成為和哥哥大人同樣厲害的學生。」
「我的名字是柳泉，別再叫我哥哥！那只有……算了，雖然很有可能是白費工夫，我姑且
還是支持你們吧。」
只有啥呢，話說到一半就停下來，偷偷看了鏡花一眼，說的話也不是你而是你們，我好像
能猜出這死傲嬌在想什麼？看來我也不需要再雞婆，便放開了抓住衣角的右手。
「好的，抱歉打擾你了。」你可以滾了。
「嘖……加油啊，小心別因為和那蠢蛋廝混就掉出前十了。」
背對我們的柳泉揮了揮手，雖然假裝是對我說的，但我想他肯定也在幫鏡花打氣。
「抱歉，文夏同學。哥哥看見我的時候總是有些暴躁，不過他人其實很好。」
「嗯，看的出來。」
「那麼我們趕快上樓吧，話說我們具體來說要做什麼呢？」
「喔，這妳不用擔心。」
我伸手抓住側背包，將它從肩上拿下來，打開拉鍊，拿出裡面的東西在手上晃了晃。
「我們有很多題目可以做。」
「好、好的！文夏同學很認真呢！」
真是出乎意料的反應，我還以為鏡花看見這些東西會感到掃興，沒想到她反而表現出充滿
幹勁的樣子。是因為和朋友一起的魔力嗎？或許鏡花本來就不是那麼懶惰的人。那樣的話
反而糟糕，我有不祥的預感。
「那麼，到我的房間去吧。」
說起女孩子的房間，對男孩子來說一直以來都是眾說紛紜的魔窟。有人認為這東西就和外
表一樣，可愛的女孩，房間也會是溫馨的、香香的，猶如童話糖果屋那樣充滿夢幻的氣息
。而另一派權威人士則認為，現實並沒有像處男想像的那樣美好，許多女孩子就算外表長
得漂亮，房間也可能堆滿了懶得清理的垃圾，與此相較之下，只是垃圾桶裝滿衛生紙的男
性房間都要來的清爽許多。
根據社會調查的結果，世人對於女孩子的房間，好的評價仍佔多數。若要實際說出一個理
由，只要到租屋網站瀏覽過後或許就能明白。可以發現許多限女的房間，卻不可能看見限
男的物件，我想單就這個理由便足夠說服世人。
而就在今天！記者許文夏終於實際來到了女生的房間，哇哇哇，仔細想想，這樣的進展是
不是有點太快了？什麼進展啊，我不過是以家庭教師的身分過來，嗯……家庭教師這也是
充滿著愛與幻想的詞彙，以前的我根本不會想到這麼深遠，或許這便是我正慢慢轉大人的
證據。
總而言之，根據我的觀察，女孩子的房間真是太棒了……雖然格局很普通，就是兩個書櫃
、一張床、一張書桌和一張矮桌各自擺放在不會卡住人的位置，簡單說和多啦A夢動畫裡
靜香的房間其實沒什麼兩樣。鋪著毛毯的地板很乾淨，坐起來很舒服，最重要的是，有女
孩子在這裡。沒錯，其他東西都不重要，只要有漂亮的女孩子存在，坐在矮桌對面的鏡花
，那白皙的胸口令人充滿了美麗的遐想，這裡簡直是人間至高無比的幻境。
然後，也就這樣了。
我的頭好痛……
「怎、怎麼樣？」
「嗯……和那絕壁同樣令人感到失望，簡直不忍卒睹。」
說這話的我偷偷瞄了一眼，嗯，這話說的真不錯，很貼近現實。
「什、什麼啊！說我題目做得很爛也就算了，這次連我的胸部都要嫌棄嗎！」
「等等，鏡花，冷靜點。這只是朋友之間的垃圾話，很常見的，這是我們友誼的證明啊。
」
「我不會再被騙了啦！」
原來你知道我在騙妳喔！雖然只有一半是騙人的，胸部似乎是鏡花的地雷，一聽到這件事
她便朝我的胸口打來幾下粉拳。哈哈哈，表面上笑嘻嘻的，但我心裡卻是烏雲罩頂。
我看著手上的試題本，答對的題目數量和答錯的題目數量差不多。為了別太打擊信心，我
拿的只是一年級上學期的範圍。要說爛到谷底不至於，但要說好更是摸不著邊，參加過補
習也只有這種程度，期待鏡花之後成為萬能鑑定士不知道有沒有比較實際。
「哎……鏡花同學，妳平時有認真在上課嗎？」
「有啊，當然有！你看，這是我做的筆記。」
鏡花走到書桌旁打開抽屜，從裡頭抽出筆記本交給我，確實是很認真……的抄呢。我稍微
看看便發現了問題，雖說板書整理得不錯，但裡面都是照搬下來的內容，並沒有準確的劃
分出重點。習題看來也是照抄解答，從橡皮擦遺留下的痕跡來看，應該有實際解題但解不
出來，最後才使用這種方式。
「嗯──妳補習是補全科嗎？」
「是那樣……沒錯。」
「我不知道該不該安慰妳。」
「我做的很糟糕嗎？」
「以一般高中生而言，大約是勉強及格的程度。」
聽見我這麼說，鏡花的表情一時間開朗起來，好像還能看見背景飄出幾朵小花。
「但是，在前僑高中裡面只是連史萊姆都不如的雜碎。」
然後那些小花便枯萎了。
「嗚嗚，好慘……」
鏡花的頭低了下去，實話總是傷人，畢竟現在才剛起步，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才到期中考
，或許我該說些鼓勵人心的話題來提升士氣。
「鏡花，妳看過校園類型的動畫嗎？」
「咦？這個嘛……嗯……我國中時有看過櫻蘭高校。」
「嘿，不錯。雖然是少女漫畫改編的作品，那部我也很喜歡，長髮治斐實在太棒了。但是
，裡面的人看起來每天過得那麼開心，那是建基於主角群成績很好的緣故。」
「呃呃……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妳的腦袋其實還不到無可救藥的程度，至少基礎題型都解的出來，如果妳去到其他學校
或許能排在中上的位置。在那些學校的話，妳便不再是吊車尾的渣渣，而是程度不錯的學
生。」
「文夏同學，你的意思是希望我轉學嗎？」
並不是，我希望鏡花能夠以那樣的生活為目標激勵自己。成績好的話，經營男公關部也只
是小菜一碟，成績差的話，光是補習都來不及了，哪裡有多餘的時間做那些休閒活動。
「如果妳認為那樣比較好的話，我不會阻饒。」
但是，鏡花著眼的角度倒也不壞。假如她能就此轉學，對我而言收益是最大的，霸凌事件
不會發生，我也不需要再和小團體的領頭們維持交情，甚至可能就此回歸以往的平淡生活
也不一定。
「我不要。」
鏡花的表情很認真，她起身坐到牆邊的床上，今天已經寫過兩本試題本，就這麼休息也好
。我把沒寫過的試題本收起來，在矮桌上留下寫過的那兩本，暫且先放在這裡，星期一再
回收吧。
「我知道其他學校沒有我們學校這麼自由，但主要原因是我不打算退縮。」
「鏡花真是堅強啊。」
「所以文夏同學，如果你是基於同情才和我交朋友，那麼請你回去，我不需要依靠同情過
活。」
「等等，我並沒有那麼說吧？」
總覺得我們的對話很容易跳脫原本框架，是我說錯話嗎？不，這應該是幾天下來累積的疑
問，鏡花察覺我們的關係進展有點快了嗎，會造成這樣的結果主要是鏡花對於我的請求都
答應了的關係。我只是順水推舟罷了，這種短暫建立的起的友誼很容易因為一點小事而崩
毀，所以這裡必須謹慎回答才行。
「那你為什麼要說我們是朋友？」
「呃、那是……」
其實我只是隨口說說，看妳當時那麼高興就繼續沿用了。並不是說我沒有把鏡花當作朋友
，一般朋友該做的事情我都有盡力去做，我有空就在Line裡頭傳送一點也不好笑的冷笑話
。下課不只忙著提升自己在小圈圈裡的人望，和鏡花的相處也沒有鬆懈，偶然遇見時都有
順手打個招呼，這樣回想怎麼感覺自己簡直像個工具人一樣，鼻子都忍不住發酸了。
「開學那一天，你傳來的紙條真的有點煩呢，而且上面的內容還莫名其妙。什麼我知道妳
的秘密，希望午休時間可以跟我來一趟。傳這種內容過來只會讓人感到害怕喔，別看我這
樣，其實我很膽小的。」
鏡花往後仰，看向床鋪後方的大片落地窗，可以清楚看見由於窗外的陽台，沒有太多陽光
照進房裡。外頭的圍牆感覺都被曬得扭曲，完全不是可以說出我們要不要出去吹吹風的場
合。
「上課著急的丟紙條，下課時又不知道自己一個人在寫什麼東西，我根本搞不懂你想做什
麼。」
無法插嘴的我只好繼續聽鏡花說話，原來妳是因為怕了才沒有回傳過來啊。畢竟我是現代
人，傳紙條這種復古的手法不是很習慣，不好意思造成妳的困擾。
「直到吃飯時間，文夏同學來幫忙解圍那一刻，我才終於放下心來。雖然還是不知道你的
想法，至少不像是壞人的樣子，那是我在這所學校第一次被邀請，以前我都害怕自己會不
會露出馬腳，和人之間的相處總是點到為止。那天我可能被悶熱的天氣沖昏頭了，因為文
夏同學知道我的秘密，我便試著放開箝制自己的枷鎖，展現出平時在學校不會顯露的一面
，希望能夠交到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鏡花將對著後方的視線收了回來。
「現在想來，那不過是同情罷了，文夏同學是個好人，即使是我這樣的人也願意和平共處
。但是，已經夠了。文夏同學你也看到了，我爸爸是醫生，哥哥也在醫學院念書，一事無
成的人只有我而已。所以──」
「我才沒有妳說的那麼偉大。」
到這裡實在忍不住，我出聲打斷鏡花還沒說完的話語。
說到底我會這麼努力的動機都是為了我自己，只是沒有必要說出來罷了。大小姐，妳擅自
把我自私的想法轉換為聖人我會很困擾啊。
「同情？我要是真同情妳的話早就拿出募款箱請人順手捐發票了。實際上來說，我根本沒
有說一次『妳很可憐』這樣的話，妳倒是紮草人紮的很高興啊。與其想那些有的沒有不如
問問鏡花妳自己，妳討厭和我在一起嗎？」
我不正面回答鏡花的問題，反正答案說出來也沒有意義，不如以隱喻的手法反問效果更好
。我都這麼說了，妳還有其他問題嗎？雖然沒有明說，不過簡單總結的話就是這個意思而
已。
「……沒有，不如說其實還蠻開心的。」
「那就對了，妳說的沒錯。妳既不聰明也不可憐，我沒有同情妳的必要，但是妳長的很可
愛，和妳交朋友並不是壞事。」
「不聰明是多餘的。還有文夏同學，你後面那句話讓我覺得對你的評價必須重新評估才行
。」
「哈哈，說穿了我就是這麼膚淺的人。所以妳完──全不必擔心多餘的事情，專心提高自
己的成績就行啦。」
鏡花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她沒有說出來，只是轉過身躺下來，在床上抱著她的棉被喃喃
自語。呼，看來是順利的矇混過去了。
總算不用再勉強自己撐起微笑。
我看向窗外的陽光，靜靜思考接下來該做的事情。
「……雖然是我請你去交朋友，沒想到一來就是個漂亮的女孩子。」
「我這幾天才知道其實我有交流障礙……」
「文夏同學是溝通魯蛇？」
「好難聽的稱號，會讓人想發火耶。」
「啊，抱歉抱歉，難得妳都來了，我們卻自顧自地聊天……妳好，可愛的同學，我們是初
次見面嗎？我以前好像沒見過妳。」
「鏡花，我的名字。」
「嘿，真不愧是願意和文夏同學結交朋友的人，看來妳也很有意思呢。」
04.真不愧是哥哥大人！
即將沉入地平線的夕陽看起來和半熟的蛋黃有些相似，遠處高架橋上可以看見捷運緩緩經
過。現在是下午五點，差不多是該回家的時間。
「……」
柔軟的床舖上躺著美麗的少女，捲著棉被的衣角露出了白皙的肚皮，還真是毫無防備啊。
我活了十六年還是第一次看見會在男孩子面前睡著的美少女，啊不對，社會新聞那種的話
倒是知道。
至於為何現在會變成這種狀況，並不是我在飲料裡面加了什麼怪東西。我只是鉅細靡遺的
講解鏡花做不出來的題目罷了，一題一題的，用自己都快睡著的方式慢速解題。結果，反
倒是鏡花比我要先倒下。還好她是在我全部說完之後才睡著，既然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我自然沒有叫醒她的必要。
「……東西收一收就回家吧。」
什麼！這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年該說出來的話嗎？眼前可是有美少女毫無防備的在睡覺喔，
看看那肚皮、那大腿，難道你一點想法都沒有嗎？就算是習以為常的梨斗大神都會害羞一
下，更何況是壓根沒經驗的死處男，說什麼要回家這種令人掃興的話，別裝啦，誠實的面
對自己吧。
「面對你妹啊。」我揮揮手，把耳邊冒出來的小惡魔文夏給趕走。
「我妹怎麼了？」
放在小矮桌上的文具才收拾到一半，臉色蒼白的青年便打開房門探頭進來。
「……哥哥大人。」
「不准叫我哥哥！」
「……我記得房門有鎖啊。」
「這、這是……拜託，別和鏡花說這件事。」
我用鄙視的目光看向眼前低頭道歉的青年，在他右手上正抓著一支帶著掛鍊的銀色鑰匙搖
來晃去。比起鏡花，不如和警察報案會更有效果吧。話說鏡花怎麼還在睡，妳是真的那麼
好睡還是在偷聽我們的對話啊？
「我說，你會不會口渴？要不要來杯咖啡？你喜歡Chicco D'oro嗎？」
「有Kopi Luwak的話我就喝，沒有就算了。」
「好啊，我先去準備。那傢伙現在睡著了啊，你沒事的話就下樓來聊聊吧，記得別吵醒她
。」
鏡花的哥哥……叫啥來著，柳白水……喔，柳泉啊，我想起來了，這名字在網路上挺有名
氣，我也用同樣的拆字法記住了。他笑了笑，喀嚓一聲關上門，因為隔音做的很好，沒辦
法聽到有沒有走下樓梯的聲音。
「沒想到還真的有啊。」
老實說，就算端出即溶咖啡我也分辨不出那是不是麝香貓咖啡，我喝過最高級的飲料不過
是貝納頌罷了。我往後看了看窗外，太陽已經快要下山。我單手搓著下巴想了想，還不是
很想回家。既然人家都那樣邀請我了，恭敬不如從命吧。
我抓起黑色側背包，因為久坐而麻痺的雙腳差點站不起來。雖然站著挨緊身會有些害羞，
但下次還是改到書桌上講解吧，折疊式小矮桌和地毯並不是個很好的學習環境。
稍微活動筋骨之後總算變得能夠自由行走，我盡量輕手輕腳、不發出一點聲響的來到門邊
，然後開門，我是怪盜亞森羅蘋嗎？
「等等。」
「嗯？」
還以為第一次脫逃行動要以失敗告終，回頭往後望去，躺在床上面對著我的鏡花仍閉著雙
眼。吹彈可破的大片雪白肌膚和薄唇，對處男的破壞力堪比核子武器，不能繼續待下去了
，否則我會失去自我。我趕緊連滾帶爬的逃出房門，呼、呼，女孩子的房間果然是恐怖的
魔窟。
在我好不容易抓住門把，慢慢的、即將關上那一剎那。
「辛苦了，文夏同學。」輕輕柔柔的囈語。
這人到底是不是在裝睡啊？
「……祝妳好夢。」
我拍了拍身上的外套，沒有發現一點灰塵，看來地板清掃的非常乾淨。像這樣的大宅邸，
不曉得有沒有女僕這種夢幻的人物？
我邊想著無所謂的妄想，邊扶了扶肩上側背包，往不遠處的螺旋梯走去。
從螺旋梯來到一樓，前方右轉是剛才沒看清楚的長廊，左轉則是透著些許虹光的琉璃玄關
，不愧是一間房子的門面，做的還真是高貴典雅。
「哎呀，您是許文夏同學對吧？請往這裡走。」
「女、女僕？」
眼前是頭上戴著蕾絲頭飾的漂亮女性，那淡褐色的髮絲猶如高貴的洋娃娃，再配上黑白相
間的蓬蓬套裝，往下還有純白膝上襪和若隱若現的絕對領域！天啊，這裡是天堂嗎？
走廊入口的女僕小姐側身面對著我，那平擺的手勢應該是要我過去吧。還不忘維持甜甜的
笑容，哇哇，該不會是哥哥大人的後宮成員？我可以理解為何柳泉不惜搭高鐵也要回來的
心情了，鏡花的爸爸，請你趕緊去報警吧，正常男人在這種環境下怎麼可能安穩休息。
「呼啊──那個白痴好慢啊──」
才剛說到柳泉而已，走廊裡便傳來他打呵欠的聲音。說起來和他剛見面的時候也是這樣，
一臉整晚沒睡的死人模樣，該不會是下半身太操勞了。
「嗯？」
從長廊裡穿梭出現的柳泉，他伸手拍了拍女僕小姐的背部。喂喂喂，這裡還有外人看著呢
，真是不知羞恥，如果能夠讓我摸摸就原諒你。
「媽，妳幹嘛穿成這樣？」
啥？
「哎呦，因為很可愛啊。」
說完話的柳泉將視線往左邊轉過來便立刻注意到呆站著的我。
「喔，原來你在這，趕緊來喝一杯吧。」
柳泉若無其事的舉起手，往身後比了個手勢。女僕小姐也跟著他的動作彎腰，彷彿在對我
說您先請的樣子。
此時的我就像一座石像，腳步沉重的根本抬不起來。我搖搖晃晃的舉起右手，顫抖的食指
指向眼前試著引導我的女僕。
「呃、這、這是，你……的媽媽？」
柳泉點了點頭。
女僕小姐則單手掩嘴，發出呵呵的淺笑。
嗯，這世界果然一點都不公平。
走廊的左手邊有大片透明的落地窗，能夠看見外頭池塘和盆栽之類的庭園風光。右手邊是
廚房和餐廳，根據女僕小姐……或許該說是女僕大媽？阿姨？算了，還是小姐吧。她順手
向我介紹再過去是客廳和儲藏室，走廊盡頭的右手邊能通往附帶洗衣間的大浴室，左手邊
則是出入庭園的小門及廁所。
我好像被當成了來住宿的客人，這裡該不會是直接買下倒閉的旅館改建的吧。
「這是你指定的Kopi Luwak。」
因為柳泉刻意支離，女僕小姐並沒有和我們一同進入飯廳。在足以容納十人共坐的大方桌
上，我和他一人坐在一邊，接著他便遞出了手上還冒著熱氣的馬克杯。
「喔，謝謝。」
哇──這就是號稱一杯要價二十美元的麝香貓咖啡，飄上來好香的香氣啊，雖然我聞不出
來這和貝納頌有什麼不同。我拿起擺放在桌子中央的奶精，撕開一個、兩個……嗯，五個
差不多吧，然後通通倒進黑沉沉的馬克杯裡。
「喂喂，太浪費了吧！咖啡都要變成奶茶了！」
柳泉想要阻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趴在桌上發出痛苦哀嚎。這人搞啥啊，既然都轉移
所有權了當然是隨便我搞啊。
「我就喜歡這樣喝，不行嗎？」
「唉……早知道我就問你要不要喝熱可可算了。」
濃濃的奶香在嘴裡擴散開來，然後才有一點點苦澀的味道。嗯，感覺和統一超商賣的咖啡
凍奶差不多。既然有熱可可就早說啊，雖然我還是會問有沒有Kopi Luwak就是了，果然
Kopi Luwak就是要喝免費的才好喝。
柳泉沒有哀號多久，他甩了甩頭隨即原地復活。用彷若歷經人生滄桑的憂愁表情將馬克杯
湊近嘴唇，呼地一聲輕輕啜飲。
「我妹妹學習的情況怎麼樣？」
「非常糟糕。」
果然這死妹控的目的是這個，大概早已預料會是這樣的結果，柳泉只是點了點頭。還好他
沒有對我惡意遷怒或打死不信，看來這人算是理智型妹控……智慧型妹控？喔喔！我好像
發明了相當不得了的新詞，可惜對於沒有妹妹的我來說一點屁用也沒有。話說現在只有我
一個人，他對鏡花的稱呼是妹妹，一旦到鏡花面前卻又惡言相向，這種傲的方式給人的感
覺真糟糕。
「以我的經驗來看並不意外，她的天花板也就那樣了。」
「不一定吧，說不定哪天到大城市裡打工會遇到二手回收店的老闆，然後總算察覺適合自
己學習的方法，最後成為世界數一數二聰明的萬能鑑定士。」
「與其期待那種事情發生，不如相信人類成功移植大腦的智商算了。」
雖然說的有點誇張，但我居然也認為這話說的挺有道理。原因不只上一周目的經驗，努力
學習十六年的我，和二十多年的柳泉。假如我們彼此的成績級數是相等的，那麼他知道，
我也看得出來，在讀書方面有沒有天分這件事，其實是能夠觀察出來的。
鏡花屬於沒什麼天分的那種人，雖然前僑高中是前段順位的高中，偶爾也會收到這類因為
入學測驗的題目太簡單而沒有被及早發現的學習瑕疵品。能夠理解基礎的原理和公式，卻
難以實際運用在高度變化的應用問題上。很努力的解題，但就是解不出來。
每個班級都可能會有這種人，因為發現自己沒有天分而自我放逐的人數更是不少。但鏡花
不同，即使大腦難以理解，她還是很認真的想為自己開出一條活路。
「這件事以後再說，雖然希望不大，不過還是希望妳能帶著鏡花繼續努力。那麼，我主要
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柳泉聳聳肩，從休閒長褲的口袋裡拿出一台七吋大小的平版，那口袋裡面是四次元嗎？他
用雙手操作了一下之後便將平板咚的一聲放到餐桌上，接著用滑行的方式遞了過來。
畫面停留在一張照片上面。
「這、這個是……」
「喔？你知道嗎？」
照片上的人物，我確實知道。
似乎是在某個捷運站的出入口拍的照片，裡頭有位大約二十多歲的成熟女性正抬起手來遮
蔽上方陽光。身上穿著像醫院人士的白長袍，墨色的長髮在太陽照耀下猶如漆黑的耀石，
精緻的臉龐更是令人難以忘懷……
照片裡頭的女人，是神明。是那天我在學校頂樓預見的，自稱神明的奇妙女性。
為什麼柳泉會有這個人的照片？拍攝地點還是在捷運站？假設這兩個人是同一人，那所謂
神明不就只是位會被偶然偷拍到的普通人而已嗎。
……我想了想。
「不，我不知道。」
「真的？」
「真的。」
我知道，也不知道。沒有任何直接證據可以表明照片裡的人和我知道的那位神明是同一個
人，一般來說，有很高的機率只是外表很相似的路人，所以我這樣的回答並沒有問題。
「你看著這張照片，心裡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
「嗯……很漂亮？」
「啊……唉……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這很糟糕，光是這一點就讓我無法認同你和鏡花之
間的關係。但是她那樣在前僑高中也交不到什麼正經的朋友，身為哥哥的我實在……啊不
，不對，那樣的廢物，下場悽慘也只是剛好而已，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想法。」
露出馬腳這麼久才想起來要裝作自己很高傲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適合說出再裝就不
像了的場合。柳泉露出明顯失望的表情，接著眼神又再度銳利起來。
「啊咳、咳咳。許文夏同學，我還有其他問題，首先是你和鏡花交朋友的契機是什麼？又
是誰跟你說鏡花的成績其實很糟糕的？」
柳泉的表情很認真，但這兩個都不是我可以直接回答的問題。我如果不插手的話你妹會死
啊，被你發現了，其實我是未來人，再不久後的將來得知妳妹的成績其實很爛。
「這是禁止事項。」
可憐的我只能這麼回答，不然還能怎麼辦？我不想因為觸犯時空法而被時空巡邏隊抓走。
「你並不否認有第三者和你說鏡花的成績很糟糕這件事，果然你和鏡花交朋友的背後有些
蹊蹺。」
「那、那是我偶然間看到……」
好可怕，只是短短一句話就推測出這樣的結果。柳泉一開始想知道的就是這件事，他在懷
疑有人想要陷害自己的妹妹嗎？既然這麼敏銳，上一輪的四個月你是在睡覺喔？
「你看到什麼？一直放在家裡的考卷？成績單？我早就和學校的老師達成共識，關於鏡花
的試卷和成績單都會透過郵寄的方式送來家裡，通常在學校是沒有機會看見這些東西的。
還是你想說你其實是跟蹤狂，每天都準時跑來我們家翻郵筒嗎？」
「什麼？可是、但是這樣的話……」
我獲得了至關重要的情報。
原來鏡花的考卷和成績單有其特殊處理，並不會拿到班上發送。但是在上一輪的世界裡，
她的成績單確實是被拿到教室分發了的。
是平行世界之間的微小落差嗎？但是，當作上一輪世界和這輪世界的任何事物都相同的話
，倒可以推測出一個結論……
「這樣的話，又怎麼樣？」
鏡花的成績單是被刻意揭發的，班上某人對鏡花帶有強烈敵意。
回想那天，負責分發成績單的同學──
「是蘇悅嗎？」
「蘇悅？那是誰？」
「抱歉，哥哥大人。詳細的情況我沒辦法說明，現在只能請你相信我，我會妥善處理。」
「哈？妥善處理什麼啊，我們並沒有聊到什麼需要處理的話題吧。」
「真不愧是哥哥大人！多虧哥哥大人，我總算察覺到以前忽略掉的重要關鍵，這下我更有
信心能夠解決心中在煩惱的事情了！」
「喔……喔，雖然我聽不懂，那真是太好了，還有不准叫我哥哥！」
「那麼，時間不早了，我想我必須告辭了。」
總算有了確實該注意的事項，我想趁著腦袋還記著這件事的時候趕緊擬定相應對策。
「許文夏，你是個表裡不一的人，說實話我無法相信你。」
「會嗎？我認為自己內外都是樂觀正直的好青年啊。」
「哼，少裝啦。反正我想知道的事情差不多都知道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柳泉揮了揮手，為什麼他說得好像很了解我的個性似的？這位智慧型妹控到底掌握了多少
事情，那張和神明長得一模一樣的照片又是哪來的，雖然想知道，但對於我目前的計畫影
響不大。這裡還是盡量別打草驚蛇，以免引發預料之外的事情會比較好。
再度回顧我的人生目標，其實很簡單，平安度過高中時期，接著考上理想的大學，除此以
外都不重要。
「對了，咖啡很好喝，希望下次可以再幫我泡一杯。」
「給你麥香奶茶就夠了。」
「小氣鬼。」
「快滾啦。」
當我有些匆忙的穿上布鞋，踏出玄關那一剎那。
「文夏同學！」頭上傳來鏡花的聲音，我往上方望去。
「唔喔！」身體卻遭受到輕微撞擊，隨即軟綿綿的觸感便將我包覆起來。
「哈哈，被騙到了吧，上面那是手機的錄音啦。」
鏡花抱著我，像隻貓似的用臉頰在我胸口左右磨蹭。
我低下頭，伸出雙手。
輕輕地，推開了她。
「別這樣。」
「咦？」
「對我太好的話，我會不小心愛上妳喔。」
「什、什麼啊！你一個人在誤會什麼東西啦！這是朋友之間的擁抱，只是普通的互動而已
！」
「哈哈，說得沒錯，是我太敏感了。」
我轉過身，揮了揮手。
「再見。」
後方傳來吸氣和吐氣交錯的呼聲，重複幾次之後。
「……掰掰。」
最終，只說出這句話。
沒錯，只要這樣就好。在稀稀落落的星空下，我獨自一人邁開腳步。
「那樣太可憐了啦！我看我找一天偷偷溜出去陪你散步吧？」
「別開無聊的玩笑。」
「我很認真，作為文夏同學第一同時也是唯一一個摯友，我非常認真地考慮這件事。」
「別認真考慮這種事好嘛……妳也知道對妳來說太危險了吧，一個不小心就會……。」
「呵呵，我當然知道了。你認為我是應該在這裡無聊到死，或是到外頭滿足自己之後離開
呢？」
「……喂喂，突然丟這種問題給我，我很困擾啊。」
「那麼，降低一些難度吧，文夏。」
「如果明天的我就這麼消失了，到時候，你還會記得我嗎？」
即使每週都來到鏡花家裡進行補救教學，泡給我喝的東西從麝香貓咖啡一路降級到大麥紅
茶，鏡花的程度仍沒有因此而獲得多少提升。
於是，期中考就這麼匆匆的經過。沒意外的話，我將提升到學年第一名的位置，已經做過
一次的考卷，要全部寫對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考前的重點複習我也有針對這部分進行強化，但我們學校的試卷對鏡花來說應該還是太過
困難。我猜她只能寫出勉強及格的分數，看著她考完後陰鬱的表情，我想結果是八九不離
十。
在一般學校，成績能有六十分就算是普通人了。但在前僑高中，七十分以下的地位都是一
樣。鏡花雖然爬上及格的階梯，但還不到能夠見人的程度。
利用補救教學消除霸凌因素的計畫A果不其然的失敗了，那麼，再來得進行計畫B了。
根據我建構起來的交友圈情報，關於班長李宏明本人，本性不壞，要分類的話可以分在善
良的那邊，長的帥氣、性格陽光，受人歡迎確實不奇怪。常常被拱為團體的領袖，但不擅
於解讀空氣，講話不經大腦，個性優柔寡斷，頭腦再聰明也難以彌補這些缺陷，才會導致
一連串的悲劇。
確實我們學校的風氣是有點問題，但終究還是因為有人放下炸彈引爆了它，後續產生的傷
害才會大到連我都被莫名波及。
於是，我站起身，前往拆除炸彈的現場。
期中考結束過後一週，假如我的記憶沒出錯，成績單發下來的日子就是今天。
「這件事就交給你啦，修元，一定要好好做，不要出差錯啊。」
「好是好啦，不過你其實能自己處理吧？」
「沒辦法啊，我還有其他事要忙。況且你這傢伙虧欠我太多了，做點小事是應該的。」
「嗯？我有欠你什麼嗎？」
「那是另一個世界發生過的事。」
和修元交代完細節之後，我趕緊跑到預想的地點──二年級導師的教職員室，裡頭空蕩蕩
的。下午第六節下課是掃地時間，一共有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多虧這裡的負責班級總是
愛來不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只會有少部分人知道，不至於擴散開來。
穿過合併起來的幾張辦公桌，我來到班導的位置旁邊。果不其然，每位導師的桌上都各自
放著一疊白亮亮的紙張，也就是期中考的個人成績單。
依照柳泉的說法，鏡花的成績單會以郵寄的方式單獨寄回家裡。但是，依我上一輪的經驗
來看，根本沒有這一回事，鏡花的成績單還是被拿到了教室。
因為班導師都在開會的緣故，中午才印好的成績單就這麼毫無防備的放在這裡。我在會客
用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沒過多久，外頭果然傳來輕脆的腳步聲。
我抬起頭。
「嗨，妳來啦。」
看向門口的那位同學，淺褐色髮絲差不多垂到肩膀的長度，總是自信的臉蛋上難得出現了
驚訝表情。隨後表情便冷靜下來，語氣淡然的開口。
「許文夏，你也是等不及跑來拿成績單嗎？」
「要那麼說也行，我這次的成績確實是好到不得了。妳的成績也不差，拿去吧，我都先幫
妳找好了。這是妳的，全年第三呢，恭喜恭喜啊。」
我從手上的白紙裡頭，抽出其中一張，遞了出去。就像小學時，站在講台上的老師那樣。
「蘇悅。」叫著對方的名字。
「妳還有其他事情嗎？」
她眼神銳利的盯著我，站著往下俯瞰的她猶如瞪著青蛙的大蛇，蘇悅收下紙張，接著伸出
空著的左手。
「剩下的成績單也給我，我順便拿回去班上。」
「這點小事我來做就行啦，等等我就拿回去了。」
裝做不知道的把這疊紙張交出去會比較好嗎？不，那只是推遲炸彈爆裂的時間罷了。等到
之後的哪一天，只要一有機會仍然會爆裂開來。那樣的劇本，有可能發生，但我無法掌握
究竟何時、又如何發生。
「我想順便看看朋友的成績，這可是期中考難得的樂趣呢。」
「是這樣啊，我都不知道妳什麼時候和鏡花變成好朋友了──」
於是，我選擇不躲不藏，正面突破。現在把問題的源頭解決，往後就不必再提心吊膽了。
「……原來你知道我想做什麼嗎？」
如果我沒有來到這裡，鏡花的考卷將會被蘇悅拿走，並在第七節的自修課上大肆宣傳。趁
著班上多數人還搞不清楚狀況時，蘇悅搶先帶起風向，毫不保留的嘲諷鏡花，然後一個、
兩個的因為氣氛高漲而跟進，影響力逐漸擴散開來，回過神來，整個班級都加入戰局。
最後，鏡花哭著離開教室。
除了哭泣的人以外，除了我以外的人，所有人自此陷入瘋狂。
為了阻止那樣的事情再度發生，今天的我和以前的我已經不一樣了，今天的蘇悅和以前的
蘇悅看起來也不太一樣。她臉上的表情非常不開心，像是更年期來臨的OL，煩躁兩字遍布
滿臉
「我才不懂妳在想什麼，嘲弄別人有這麼好玩嗎？」
「哼，看來我猜對了啊，柳鏡花的成績果然很糟糕。」
居然是猜的嗎？該說是女人的第六感真可怕還是……妳到底多想找到鏡花的弱點啊？
現在的鏡花依然有許多人暗自戀慕著，但鏡花沒有回應那些人的期待。
因為無法回應，和不想回應的我不同，鏡花是真的想要交朋友。與此同時卻又害怕受到傷
害，只好獨自苦惱，只能裝做冷漠的低頭細語。
「蘇悅同學，能不能看在我這個學年第一的份上，這次就這麼算了呢？」
「許文夏，你是第一名？」
「對啊，妳想要確認看看嗎？我倒是不推薦妳這麼做，在全校榜單上看見名字感覺更驚喜
，妳可以和其他班級的朋友一起觀賞，當有人問起這個第一名是哪個班的啊？妳可以雙手
撐腰挺起那豐滿胸部，驕傲的回答：這個全國第一的天才和我──」
啪，我的話還沒說完，蘇悅一把搶過我左手上的那張薄紙。被打斷的話是天才和我同班，
想認識的話我可以幫妳們要Line ID。算了，反正我對別班的女生也沒有多大的興趣，只
不過有人真的來找我話會很高興而已。
「哼，姑且承認你有資格和我對談好了。」
蘇悅一臉不爽的把我的成績單揉成紙團，丟回我的懷中，妳是哪個朝代穿越來的土皇帝嗎
？嘖，平時被男生圍繞、捧在手心的女生就是這樣，眼睛長在頭上，對於條件比自己差的
男人不屑一顧。大人的話就是錢，薪水低於自己的窮男不准靠近。還好現在只是單純的學
生時代，只要成績更好、交友廣闊就算滿足條件。
多虧我努力回想期中考的題目複習，學習成績從前十名爬到第一名，及開學以來不斷東奔
西跑打點人脈，讓自己的存在感飆升，蘇悅才願意聽我說話。也因為如此我才發現自己的
社交能力簡直逆天……才怪，只要事先知道愛好的話，想要有稍微深入的交情並不是很困
難的事情。
「哎，蘇悅大小姐，妳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啊。」
「如果你把成績單交給我，說不定就會變好了。」
「這可不行，這東西一個不小心是會死人的。」
「你不交給我，死的人或許就是你。」
嗚哇，好恐怖、好可怕，我想回家了……但是不行，不能退縮，現在逃避的話，之前做的
所有事情就沒有意義了。可惡，可以的話我也想過著每天打電動曬太陽的單純日子啊，妳
以為我喜歡做這種事嗎混蛋。
「妳現在這麼暴躁，是因為宏明的事情嗎？」
「這、和、你、無、關！」
一提到宏明，蘇悅的表情驟變，明顯到讓人看不出哪裡無關。哼哼，可別小看了二年三班
專屬觀察員的許文夏。班上的人際支線圖是怎麼回事，全都難逃我的天網布陣。雖然聽起
來像是動物園的員工，但要不斷的眼觀四方耳聽八方，還要和各式各樣的人物保持聯絡，
實際是相當累人的差事。
「那麼換個說法吧，妳認為我這個人怎麼樣？」
「總是以猥瑣眼光意淫班上女生的死處男。」
「喂喂，妳媽媽沒有跟妳說這樣講話會被訟棍控告嗎！妳說得太直接了，我有那麼糟糕嗎
？好慘，太慘了吧，妳這樣毫不猶豫地說出來，我都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價值了……」
我現在很沮喪，真的很失落，嗚嗚，為什麼我要被說成這樣？我不禁低下頭，手上的部分
紙張順著大腿西裝褲滑落地面，然後，一隻素手猛然襲向我的胸口。
「嘿，不要那麼小心眼嘛，再試著回想一下，我在妳眼中究竟是怎麼樣的存在呢？」
「啊、等、等等，你突然在做什麼啦！呀！」
居然趁我失落的時候展開突襲，雖然我早就預料到這個可能性了……所以說，那句話是為
了讓我失望而說的對吧？其實不是真的對吧？
我順勢用左手撥開蘇悅伸過來的右手，重心不穩的蘇悅整個身體跌了過來，我的身體正好
成了絕佳的安全氣囊，整個胸口和腹部都承受到蘇悅撞過來的強烈衝擊，或許出車禍就是
這種感覺。如果這是喜劇動畫，我想我會噗哇一聲咳出血來。好痛啊蘇悅，這人的體重有
幾公斤啊？
最終，我們形成了在長椅上面對面緊貼身體的姿勢。雖然雙手的感覺有些麻麻刺刺，但胸
口隨之傳來酥軟溫熱的美妙觸感，足以令我忘卻那些仍處於疼痛之中的肌肉組織。我不禁
想要大喊五右衛門的名言：絕景哉、絕景栽！
轉過頭只能勉強看見蘇悅變得通紅的脖子，看不見她靠在我肩上的表情是什麼樣子，嗯─
─這種感覺說實話還不賴。往上抬頭便能看見牆上的時鐘，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蘇悅，我想跟妳坦白一件事情。」
「先放開我啦！」
蘇悅伸出雙手往我推擠，試著想要從我懷裡掙脫，不過這樣不用面對面說話對我來說比較
方便，所以我沒有放開環抱的雙手，還好掙扎的力道不大，我們仍能安穩地維持同樣姿勢
。確認暫時沒問題之後，我自顧自地開口。
「曾經，有個害羞的少年啊，她暗戀著一位女孩。那位女孩她有一頭漂亮的淺褐色長髮，
善於科學研究，得過許多了不起的獎項。由於少年實在太內向了，一直不敢和女孩接觸。
直到前幾天，少年終於鼓起勇氣，來到少女身邊。」
蘇悅似乎想起了什麼，掙扎的力度從微弱轉化到消失。她靜靜地聽我說話，我也繼續慢慢
的說給她聽。
「『我只承認比我優秀的男人。』少女的性格相當高傲，面對畏畏縮縮的少年只丟出這一
句話便揚長而去。事實上，少年的成績還算不差，在整間學校裡排行前十。但是少女的成
績比她更好，排在全校第二。可憐的少年只能摸摸鼻子，但是他並沒有放棄。他在心中默
默地下定決心，要努力念書，總有一天讓少女刮目相看，然後，直到那天到來時，少年…
…」
我刻意的壓低嗓音，將嘴唇靠近蘇悅耳邊，發出微弱的氣音。
「就要向她告白。」
蘇悅的身子抖了一下，不只是脖子，連側臉都漲得和蘋果差不多紅潤，意外可愛的反應，
連我都不禁怦然心動。
我們緊貼的身子，能夠清楚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什、什麼啊，這種少女漫畫似的展開是啥鬼啊？」
「啊哈哈，就是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話還沒說完，我的左臉頰便受到狠狠的勁道爆打一拳。
05.果然我的青春戀愛喜劇是八點檔
對不起，我說謊了。
是嗎？其實不是謊言吧。
我確實暗戀過一位氣勢凜然的女孩，她說過「我只承認比我優秀的男人。」這句話。
也曾經是全年級的第二名。
唉，抱歉，我終究是說謊了。
我並沒有為了她而拚命苦讀。
畢竟不需要多勤奮的學習就能獲得不錯的成績，把珍貴的時間拿來念書實在太浪費了。
真是奢侈的言談，和一般人說這種話會被打到半死不活吧。
比起念書，我更想陪伴在她身邊。
最後，告白。
我沒有說出口。
班長李宏明正站在我面前，羞紅著臉喘出大氣，看起來就像一頭快要嚎啕大哭的水牛，雖
然我不知道水牛實際上會不會哭，但眼前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
我印象中的李宏明其實並不是散發狂氣的人，至少在一年級和我剛升上二年級時是如此。
為人忠厚老實、待人溫和有條理，人見人愛的乖寶寶李宏明。
說難聽點就是毫無主見的弱雞性格。
無論和誰相處都很親切，不怎麼在乎自己，總為別人著想。具體而言就是當朋友提出午餐
想吃什麼？的問題時，總是隨口回答你方便就好，李宏明就是這樣的人物。
宏明宏明，我可以追蘇悅嗎？
呃……為什麼要問我呢？
當然是因為我想給你錢請你們快去結婚啊！
宏明和蘇悅雙方對彼此都有好感，即使不是二年三班專業觀察員的我都看得出來，甚至還
有地下賭盤在猜他們何時會正式交往。賠率最低的選項是直到畢業都不會有進展，這賭盤
的時限還真夠久。但並非全無道理，因為宏明實在是太搖擺不定了。
對每個人都很和善、很溫柔。很多人都喜歡他，我想他也同樣喜歡很多人。
但蘇悅卻是看得很焦急，即使心裡知道那就是宏明的個性，她還是想要確認宏明的心意，
曖昧不清的態度對蘇悅來說實在太過痛苦。
長久積累下來的隱憂，在某天的午後爆發，宏明說出了他這輩子最不該說出的話。
「蘇悅，妳能不能稍微學學鏡花，她比妳體貼多了。」
對宏明來說只是拖延回答的藉口，對蘇悅來說卻是引爆瘋狂的啟動按鈕。
簡單的一句話，便令蘇悅對鏡花的敵意達到恨之入骨的程度，隨後引發一連串可笑至極的
悲劇。果然青春戀愛喜劇都是騙人的，相較之下每晚八點開播的鄉土劇要真實多了。
「哇、哇哇！宏明！你在做什麼啊！」
修元，不得不稱讚你切入的時機實在恰到好處，但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察覺宏明會衝過來
揍我。
「喲，大帥哥，原來你也會擺出這種表情。」
我摸了摸被拳頭狠砸的左臉，接著擺出自信的笑容。順便全神貫注感受身上殘留的女孩餘
香，唉，美好時光總是消逝的特別迅速。
「蘇……蘇悅，妳們……」
「宏、宏明？呀！死變態快放開我！」
「好、好，放開了，我早就放開了啦！要滾快滾，你也別舉起拳頭，我的帥臉很脆嫩，經
不起暴力的摧殘好嗎？」
我舉高雙手，原本縮在懷中的蘇悅像隻兔子似的從長椅上跳下來，臉上還帶著明顯的紅暈
。她有些尷尬的側身對著宏明，妳是做錯事被家長抓包的小孩子嗎？
「宏明……」
「蘇悅，妳們在這裡做什麼？」
「呃、這個……我們……」
「在告白啊。」
真是，平時作風那麼強勢，一到關鍵時刻又龜縮起來。再這樣下去都要放學了，看來沒有
我幫忙還是不太行啊。
「呀！」「什……」
「你幹嘛講啦！」
「又不是什麼羞恥的話，有什麼好不能說的？再說我的成績已經超過妳了啊，我應該有資
格告白吧。」
「我又沒答應！你怎麼說的好像我們已經開始交往一樣！」
「許文夏，你說什麼成績……」
「喔，就這個啊。還有宏明你別再有氣無力的說話啦，看了都煩。雖然被蘇悅揉的皺巴巴
了，不過還是能看見吧，全校排名這裡寫著一喔。」
我拿起手裡的成績單晃了晃，順便再用食指指著全校排名的欄位，在場的所有人看見我這
個舉動差不多都嚇傻了，雖然其中大概沒有人是真的因為我的成績而驚嘆。
「哇！真的假的？文夏你有這麼猛喔？」
……原來還真有人在意這個。
「哼，我認真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另外這裡沒有你的事啦，修元你可以滾了。」
「喂喂，你把我當作用完即丟的衛生筷嗎？」
「……」
我將破爛的成績單塞回口袋，順便掃視現場的整體狀況。
宏明單手搓著下巴，眼神呆滯地看著我，就這樣沉默不語。
「怎麼樣？嚇到了嗎？一直以來都屬於你的寶座居然有一天突然讓人了。」
雖然是因為我提早知道試題的緣故，不過要精確到一共三百題的題目裡頭只錯誤一題還是
令人膽顫心驚就是了。知道所有題目的我做錯了一題，而不知道試題的宏明只錯了兩題，
和真正的怪物比起來，我還是差得很遠。不過無所謂，只要這一次能夠超越就足夠了。
「你一直都很放心對吧，不只考試的名次，還有未來的工作、薪水、升遷路程、退休，想
必人生的一切你都規劃好了，也覺得自己不會出任何差錯。所以，連一心向著你的女孩子
，也總是不屑一顧。」
「我……」
「你想說你沒有嗎？那麼為何剛剛在蘇悅身邊的人是我，不是你？為什麼我告白的時候，
蘇悅卻沒辦法用『我有男朋友』這個理由來拒絕我呢？」
「你在測試我嗎？」
「我是很認真的想和蘇悅交往，你這垃圾才只是在玩玩而已吧？」
開什麼玩笑，這沒膽子的龜孫子又想逃嗎？都到了這地步怎麼可能放走你，拜託你趕快醒
醒行不行，我也很累很想休息啊，一直念這些八點檔抄下來的台詞很尷尬你知不知道。
原本的宏明就是這種性格，和那天跟蘇悅一搭一唱的反差真大，大概是發瘋之後讓廢人性
格完全解放了？趕快說出蘇悅想聽的話讓這場爛戲落幕吧，宏明寶寶快醒醒，我是在救你
不是在害你啊。
「蘇悅，你喜歡他嗎？喜歡……許文夏？」
宏明這廢物果不其然又縮了，問屁問喔，你是連洗澡時要用肥皂還是沐浴乳都需要老媽來
幫你決定嗎？
「咦、呃……我……」
妳又在害羞什麼啦！為什麼要臉紅？為什麼說不出話來啊？不要再看我，然後轉頭偷看宏
明了。剛剛不是才篤定的說我是個死處男嗎？那股氣勢到哪去了？
「唉……既然你們兩位都無法決定，不如就讓我來吧。」
說實話，這是最後的手段，可以的話我實在不想用。但是繼續下去簡直沒完沒了，還以為
有蘇悅在的話應該很快就能結束，結果是拖到意外的久，女孩子還真是說變就變的生物。
「蘇悅。」
「有、有！」
「如果妳願意接受我的話，請妳不要迴避。」
「咦？什麼意思？」
「看著就知道啦，還有那邊那位，你已經沒有主動權了，接下來都是我的時間，給我乖乖
站好知不知道？」
「許文夏，你到底想做什麼？」
「宏明啊宏明，我才想問你這句話呢。不過算啦，你反悔了嗎？可惜來不及了，接下來能
夠選擇的人是蘇悅，不是你。畢竟我又不是跟你告白，無論怎樣都不關你的事。」
「我──」
「你連讓女孩子自己選擇幸福的權力都不願意給嗎？」
「沒有……的事。」
「那靜靜看著就對了。」
確認宏明終於閉嘴之後，我一步一步的接近蘇悅，蘇悅也跟著我的腳步後退。但是教職員
室的空間並不大，很快的我們便來到了牆角。一直很強勢的蘇悅縮起身子，甚至低頭閉上
了雙眼。真奇怪啊，為什麼對待我的態度忽然不一樣了呢？我應該沒有作什麼奇怪的事吧
，反倒是現在的畫面看起來很像是我想要做什麼被導師撞見會很不妙的舉動。
淺褐色的細長髮絲搔著我的鼻梁，水果的香氣聞起來挺不錯。我伸手抬起蘇悅的下巴，她
也睜開雙眼和我對望，喔喔喔，這個氣氛，是不是有點糟糕啊？前男友，應該說還沒成為
前男友的男生就在旁邊看著，可能會變成前女友的女生和搶先告白的同學，我慢慢伸出自
己的手指，接著是嘴唇。蘇悅的臉蛋好柔軟，感覺摸久一點可能會摸上癮。
我們彼此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到可以接觸到彼此的吐息，糟糕，真的非常糟糕，這種怦然心
動的感覺，是什麼？不僅是蘇悅紅通通的臉蛋看起來簡直可愛的過分，連我都不自覺緊張
起來，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刺激，心臟劇烈跳動，我將接近的嘴唇再更近一步的靠近。碰咚
碰咚，好像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在打鼓。
不行，不可以再繼續前進。
大腦不斷地跳出警告標語。
禁止禁止。
嗶嗶嗶，嗶嗶嗶。
誰來阻止我。
誰能來阻止我？
這裡是哪裡？我是誰？喂喂喂欸喂喂喂喂喂。
不是吧。
不是吧。
不是吧。
但是，如果不繼續進行的話，我要怎麼樣才能讓這兩人坦誠相見？
想不出來。
現在的我除了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自爆手法以外，沒有別的招數了。
所以我選擇……
選擇……可以不要選嗎？
我只是想快快樂樂上學，平平安安回家而已，為何我非得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你要更愛護自己啦，不要總是傷害自己來成就別人。」
「這句話請妳對著自己說。」
這一秒，蘇悅閉上雙眼。
我也闔上自己的內心，鬆了口氣。
動靜之間，蘇悅的眼眶滴下眼淚。
晶瑩剔透，那才是，一直沒有說出口的真心。
「……宏、明。」
終於，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