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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istantblc (白石) 看板: story
標題: [中篇] 夢境彼岸 死蔭幽谷
時間: Mon Sep 17 11:41:43 2018
她花點時間探索周遭環境，空氣呈現黃褐色，卻非風沙因素，至少她看不出也感覺不到沙
塵飛揚的跡象，似乎色調本來就是如此。遙遠的天之一邊，懶洋洋地斜掛著一顆疑似太陽
的發光球體，會這麼說是因為，「假太陽」自她來了以後一直沒有移動，像是國小布告欄
上被圖釘釘住的美術作品，天空完全沒有任何雲朵，除了假太陽外，天際另一邊有三顆排
成三角形的黯淡星星，除此之外，整面天空異常乾淨，太陽那邊的天空呈現傍晚紅霞的昏
黃，星星那邊的天空則是午夜靛藍的深沉，看似格格不入，但兩種顏色以漸層、渲染方式
在半空中交會，看上去也不太突兀，有種恬靜平實感。
地面的景色一成不變，滿地的礫石和巨大石柱，卯兔在入睡前將意識分作數份操控終端，
順利進來的李福華這份，能動用的力量不及原來的百分之一，那也足夠，她施展「飛行」
能力，飛升至數百公尺空中，俯瞰檢視這片區域，然後看到了那個，在落日方向，有一道
大裂口，說是裂口有些奇怪，因為它開闊得異常廣大，左右兩端不斷向兩旁延伸，也看不
見裂口另一端的陸地，乍看之下似乎無限向外拓展、沒有界線。
好奇心作祟下，她飛向那道裂口，在數公尺前降落，徒步走過去，欣賞這絕非人力所為的
奇景，地面的裂口邊緣處切割相當平整，宛若是巨人持利斧劈鑿而成，左右兩邊無止盡伸
展到視野之外，前方是一大片漆黑空無的缺口，極力遠眺仍看不見對岸，因為沒有任何遮
蔽物的關係，視線不受干擾，然而前方、左右看過去，三邊皆不見邊際。詭異的是她隱約
覺得「對面」該有什麼東西，裂口的寬度可能長達20、30里？李福華看了一下子，內心除
讚嘆外，還起了些疙瘩，一些古怪、不好的念頭自心底浮起。
她走上前數步，直到裂口邊緣，由上往下看去，想看看這個缺口有多深，一看之下，還真
不得了，底下的黑暗深邃得似乎無窮無盡，越是望下去，越是看不見底，那深不見底勾出
某種原始的恐懼。她的人型終端們常搭飛機，也曾從數萬尺高空中往下看，然而那‧看‧
得‧見‧底，即使偶爾視線不佳、被雲層遮擋，或是夜晚飛經大片洋面，什麼也看不到時
，搭機乘客很‧自‧然‧地都知道陸地或海洋在那之下，只是暫時被遮住了，那是對腳踏
實地〈星球〉的莫名信賴感。然而此時此刻，這道裂口卻讓她感覺到沒有底限，這種超乎
尋常的體悟激起嚴重不適，她猛然退後數步，雖然身處夢境中卻有種真實感，一股噁心、
反胃的感覺自肚腹間升起，彎下腰來，作勢乾嘔，當然吐不出東西，乾嘔數下後，不適感
慢慢消退，李福華又研究起那道裂縫。它到底有多長？多寬？多深？為什麼有這道裂口？
是人為的還是？太多疑問了，但首要問題還是那個，「對面」有「什麼」？
底下深不見底就算了，也許直達地獄十八層深淵，裂痕左右兩端再長，也不過環繞地球一
圈，她直覺這個無比擬真的夢境世界會仿造地球，地球是圓的，那裂痕最長就像赤道一樣
將世界〈球體〉切割成南北半球。那麼，對岸一定有地面、有什麼東西，不然說不過去。
她在崖邊反復踱步、整理情緒，打定主意後，施展「飛行」能力，腳尖離地數十公分，朝
著裂口邊緣平移飛過去。當她身體前端的一部分通過某一平面後，忽然變得沉重，更精確
來說，是飛行咒語失效了，幸好她應變快速，馬上回身，掉落下時伸手抓住崖邊的岩壁，
總算因為飛行的初速慢，又離地不遠，發覺有異後，立刻回頭，掉下來時半邊身體撞在懸
崖上，才沒直直落下去。
李福華大驚失色下，連滾帶爬遠離裂口，剛剛那是怎麼一回事？她的心臟砰通砰通狂跳不
止，墜落的瞬間腦中竟閃過「要死了」的念頭，要知道，她原先就擅長寄生在人類的精神
世界，對生死觀念看的極淡，建造統合者電腦後，更是達到不老不死的境界，已好久不曾
有過「死亡」的念頭。因為身處於夢境中，就算現在有人抓住她，給予斬首、五馬分屍之
酷刑，她也不覺得這樣「會死」，一來這是夢境、二來只要中央電腦存有意識，卯兔就是
不滅的。但是越過裂口邊界，飛行咒語失效，下墜的那刻，腦中確實閃過死亡的想法，那
是根深蒂固、清楚明白的深刻死亡，如果掉下去，毫無疑問會死。
她趴臥在地大口喘氣，一邊瞪著那道大裂口，越想越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一手貼在
旁邊的石柱上，起心動念，五指併攏，握拳收力，輕輕一點，將數尺高，成年男子也環抱
不了的石柱打碎，伸手一指，無數碎石塊向裂口飛去。同樣越過某一平面後，碎石塊像是
突然失去動力般，墜下深谷。
「很有意思的峽谷吧。」
冷不防地有個人聲傳出來，李福華沒料到這裡有人，還是在她夾著尾巴逃離裂口，施展神
通後才出聲，想必剛才的舉動全被看見了，她也不惱怒〈和寅虎不同〉，吞吃太多人類的
精神後，並不在意出糗。回過頭，發現一邊的石柱底下坐著一人，粗布衣袍，頭上戴著斗
笠，衣服上有許多塵土髒汙，看來十分老舊，保護色倒是和周遭環境完美融為一體。
「你是什麼人？是這裡的住民〈NPC〉嗎？」她站起身，緩緩走向那人，同時右手縮到身
後，捏起法印。
「呵呵，“什麼人”？在這“夢境彼岸”中，名字是什麼根本不重要，我是阿貓阿狗，小
黑小黃都好。」
李福華停下腳步，這聲略顯蒼老，飽經風霜，又似乎看透塵世，「先生，你是這裡的住民
嗎？這裡叫什麼“夢境彼岸”？你對那道裂口了解多少？」
那人遲了一下，似乎也在打量李福華，然後他摘下斗笠，只見下面赫然是顆光頭，原來是
個和尚，東方人臉孔，方臉，留了大把的鬍鬚，大部分都是灰白色，臉上皺紋不多，卻相
當深刻，宛若雕刻名匠精雕細琢而成，每道皺紋都飽含人世冷暖風霜，雙目炯炯有神，配
上兩道濃眉更是英氣勃發，就算是個光頭和尚，仍看得李福華〈卯兔〉心癢難搔，想到和
尚應守色戒，她就益發按耐不住，想就地正法，將他納入自己的收藏，不過在這異常的夢
境可以那樣做嗎？
「小姐，妳是“生者”吧，面色奇特，擁有神通力，知道自己身處夢境之中嗎？」
李福華點點頭，有「正在做夢」這種認知不奇怪，更特別的是她現在相當「清醒」，可以
控制自己的想法和行為。「你說這裡是“彼岸”，是什麼意思。」
「“彼岸”是佛教用語，生死世界為此岸，超脫生死的世界即為彼岸。對你們而言這裡是
“夢境彼岸”，唯有在睡夢中偶然才能誤闖進來，不過真實面目卻是“死蔭幽谷”〈註1
〉，是星球上留名之人死後所進的場所，實為墳場的最終流放地。」
死後的世界？李福華〈卯兔〉有些不以為然，她是無神論者，或許該說是不可知論者，這
世上或許有全知全能的「上帝」存在，但對於祂是否存在，我‧們不能驗證也不得而知，
其餘的神秘、科學費解之事只是現在人類的能力不夠，還不能全盤了解。她雖是妖怪，吞
噬無數人類的心智後卻信仰科學，堅信科技發展下，人類總有一天能夠全部弄懂，妖怪、
道法，皆是如此，這才是“正道”。至於神明？若依美國國家道士協會的定義來看，那可
離她心中全知全能上帝相差甚遠，若是“那個人”或許離上帝近一點。但總歸而言，並沒
有死後的世界，人類的意識和想法不過是生物電流引起的錯覺，死亡後什麼也不會留下，
這點在她侵入別人的精神後便能清楚確信，怨靈或是鬼魂之類的另有其成因，但那個也可
以解釋。
和尚見她神色僵硬，知她不信，說道：「妳信不信都罷，不過“夢境彼岸”，在我們〈死
者〉間還有一個說法，」他伸手指向大裂口另一端：「妳也認為另一頭有什麼東西吧？阿
育王〈註2〉認為深淵之峽對面，人類無論生死都無法觸及的極遠極遠，存在著彼岸，即
是彰顯宇宙萬物終結之處，名為“終焉聖域”。」
什麼跟什麼...？終焉聖域？這是小學生想出來的名詞嗎，李福華有些失望，還道這個和
尚精神錯亂、信口開河，她隨眼亂瞄，卻覺這和尚臉上隱含帝王之相，實是不可小覷的人
物。她一生〈生於崇禎二年〉閱人無數，統合者電腦建成後更善以貌取人，倘若在她面前
擺上一百張無修圖的大頭貼照片，她能憑藉著「識人之明」的面相學技能，輔以中央電腦
的數據庫，準確說出該人的性格、喜好、職業、運勢等。眼前之人的面相、談吐，有著帝
王之尊，實是真命天子，中國歷史上有哪位皇帝出家過嗎？
首先剔除掉順治，她見過本人，知道不是，想到了南朝梁武帝，又覺不像。不知為何想起
一人：曾貴為皇帝，後卻因藩王叔叔的叛亂，導致改朝換代。心存主見下再看，果真越看
越像，她全身一僵，聲音發顫的問道：「莫非、莫非，您該不會是大明建──？」〈註3〉
「噫─噤聲。」和尚喝道，似乎猜到她要說的名字，提前打斷，「生前的事，如浮雲流水
，早已煙消雲散，如今的我，連法名也不再有，在這“彼岸”裂口待著，存粹是想看著斜
陽星斗，等著事物終結的那一天。」
這麼一來，等於變相承認自己的身分並不一般。李福華〈卯兔〉知道和尚身分如她所想一
樣，「可是、」她忍不住說道：「您當皇帝的話，肯定比Judy好！雖不會有鄭和下西洋一
事，但是您溫文寬大、勤政愛民，所行之政策皆以民為──」
「夠了！」和尚有些發怒，他自懷間掏掏摸摸，取出一個玻璃球，丟給李福華。後者一手
接住，拿在手中細看，玻璃球中間有一根懸浮的指針，一端塗藍，另一端塗紅。「妳既然
認出我的身分，但我不願再提過去的事。沿那藍色指針所指的方位走去，三十里外，有一
座十萬人的小鎮，名為「羅斯特瑪」，妳若還有想問之事，去那裡問人吧。」
李福華捏捏手中的指南針，冰涼圓實。知道和尚不願再與自己對話，若不是心存善念，屢
屢不弒親，Judy又怎麼可能打到南京？當下微微彎腰以示尊敬，謝過他後，尋指針方向前
往小鎮。
※※※
註1：死蔭幽谷出自聖經詩篇23：4「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
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若是逸芬也在場，肯定會吐槽，明明是個和尚，嘴
裡上一句是佛教彼岸，下一句卻語出聖經。還好她不在。
註2：即為印度孔雀王朝的第三代君主〈西元前304年─西元前232年〉，生前征戰無數，
後篤信佛教。
註3：這裡引用的版本是《明史紀事本末》，京師被攻陷後，惠宗在宮中舉火，後不知去
向，實則剃髮，出家為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