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邪惡之事物
「我從很小的時候便能察覺到自己異於常人的部分，看得到、感覺得到那個世界的存在，
對我而言，“這邊”與“那邊”，兩邊水乳交融，沒有分界，是“雙重疊合”的狀態，不
管呼吸、抬指都能感受到“那邊世界”壓縮內嵌在“這邊世界”，無法分割看待。即便那
時候對這種事懵懂無知，但也有羞恥心，隱隱約約知道違反世俗倫常，所以不曾對父母或
任何人說過。」
「國中時，我第一次嘗試自殘，不是抱著結束生命的念頭，而是『想看看鮮血的顏色』、
『感覺疼痛的滋味』，藉此尋求活著的真實感。」弘道展示手腕上的傷疤，指著較淺較淡
的那條，「那時候割開的是這條，用美工刀劃開傷口後，靜靜的看著鮮血流出，從來不知
道血液的顏色這麼美麗，看得入迷了，彷彿有股魔力，繼續讓血液流出，人就會死嗎？」
「後來是我媽叫我去吃飯，我才趕緊拿了件衣服止住傷口，擦乾鮮血。老實說，那並不疼
喔，心裡非常平靜踏實，再也沒有比那還真實不做作的事情了，就像鳥兒在空中飛，魚兒
在水中游；水往低處流，鮮血自傷口汩汩流出。」
「幾個月後，我再次割手腕，這次準備更充足，選在深夜，不會被任何人干擾。」弘道指
指第二道傷疤，「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選用的刀子很鋒利，可以切割出很漂亮的傷口，
手也不抖了，一刀下去，直直的比用尺量著劃還好看。」
萬安捧著他的左手，大拇指輕輕在手腕疤痕上刮過，感受到疤痕與正常肌膚間的溝塹，雖
然觸感差異極其細微，但是能夠清楚感覺到其中的落差，邊界有道跨不過去的坎，心疼地
問道：「你這又是為了什麼。」
「沒有為什麼，對當時的我來說是很正常的舉動。手腕上的傷口鮮血流淌，流經整條手臂
，滴在衣服上、褲管上、地板上。那一刻，世界變得不太一樣，好像開始重組一般，恍惚
能看到“對岸”的風景，也就是你說的進入“魔幻時刻”吧。」
「弘道！」萬安示警似的喚了他一聲。
後者似乎沒聽進去，「倘若一直維持那個狀態，會死嗎？是什麼把我從那恍惚境界中拉出
來的？是狗吠聲、是狗喔，鄰居的瘋狗，一天到晚吠個不停，早也吠、晚也吠，勸他要改
善也是當耳邊風呢。呵，那隻瘋狗三更半夜又開始吠叫，叫聲響徹雲霄，連帶周遭其他住
戶養的狗、野狗、流浪狗們，整群整群全部加入一起吠叫，在進行交響樂大合唱似的。然
後我就被迫退出那個世界了，魔幻時刻構築而成的世界，如同放在豔陽下的冰塊快速消融
，回到現實來了。」
「鮮血依舊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點點殷紅，卻失去原先的吸引力。我用了止血咒、傷口
癒合咒，換了套乾淨衣服後上床睡覺。真的好氣好氣噢，就像小時候放在冰箱裡的布丁，
原本算準時間等著看卡通的時候吃，卻被哥哥先偷吃掉了，大哭大鬧下，雖然媽媽說下次
會多買一份，但那已‧經‧不‧同了，不可能回去了啊！錯過就是錯過了，我再也無法回
到那個特殊的時光、調整對應的頻率，進到“彼岸”世界。」
「隔天出門上學時，鄰居那隻狗竟然趴在地上呼呼大睡，好似做著什麼的美夢，全然不知
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禍，頓時心頭火起，第一次踹了那狗一腳，臭狗吃痛，『嗷嗷』叫了兩
聲，用一頭霧水的眼睛望著我，我去你媽的垃圾爛狗──！(註1)」
「弘道、別氣了，別氣了。」萬安坐起身子來，輕聲安撫，拍拍他厚實的臂膀，「雖然是
陰錯陽差，但是你沒有抵達“彼岸”，也許是一件好事。正因為如此，你才能坐在這裡和
我聊天。」
「嗯，是沒錯，但我發誓絕對不會原諒那隻垃圾笨狗和白爛主人...」
「嗯、嗯，不過我聽完後不覺得這是Evil，甚至連Guilt(罪惡)也稱不上。你對自己苛求
太過了，會自殘也是因為──」萬安話還沒說完就被弘道用手摀住，這一動作有失他平常
的溫文有禮，弘道甚至粗魯的將整隻手掌塞進萬安的嘴裡。
「唔、唔嗚...」萬安只能從喉頭發出微微聲音抗議，卻聽弘道說：「別多話，故事才剛
開始。」
「我們依循正道而生，便受Rule(規則)的束縛，至死方休。《論語‧顏淵》篇，顏淵問仁
。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我
們為了追求正道，透過禮法約束自己，這才是宇宙間顛覆不破的真理，哈！」
「曾有個前輩學長看不下去我的死腦筋和不知變通，勸我不要被規則束縛，說了這麼個寓
言故事，『用粉筆在地上畫了兩個大圈，讓一個人和一隻豬各自進到圈裡，並告訴他們無
論如何不可從圈裡出來，果然那人烈日當空、汗流浹背，也不敢從圈裡走出來。反倒是那
豬，打了個呵欠，視界限如無物，悠悠哉哉的走了出來。』他說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要畫
地自限、作繭自縛，粉筆畫的圈不具有約束力，可以很輕鬆的越過去...，什麼鳥故事！
狗屁不通、狗屁不通，豬聽得懂人話嗎？倘若附加一個條件，我說隨意走出圈圈的話，要
把頭砍下來，那豬聽不懂人話，走出圈圈，我馬上手起刀落，將豬頭斬下！還有人敢隨便
踏出圈圈來嗎？蛤？蛤？！」
「他說規則是人定的，可以修改，其實不然，“Rule”雋刻在人類基因裡，千萬年來經由
血液代代傳承。有智之士將它條理化、文字化刻在石板上，成為第一部法典，人類社會的
準則，蠢笨之人見了以為那是『人所制定』的，產生可以更改的錯覺，嚷嚷著要『改革』
，或是『社會變遷』，看了著時讓人惱火，殊不知人類從來都是一個樣，我們至死至終都
無法擺脫Rule！」
「這件事我沒對任何人說過，本來也不打算告訴你，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要帶入棺材的秘
密，但是...，高三那年，我大學指考失常，分數不盡人意，父母幫我報名補習班的重考
班。說了或許你不信，其實是故意的，我不想繼續升學，讀大學又怎麼樣？人生沒有目標
，整天遊手好閒、渾渾噩噩的度日也很愉快，重考班也愛去不去的。」
「哇...」萬安聽了後表情複雜，「還真是跟你給人的印象反差很大。」
「那天心血來潮去了重考班，坐在我位子前面的是一位白衣白裙的女孩子，黑色的秀髮綁
了個大辫子，搖頭晃腦的時候辮子也會跟著晃來晃去，很是可愛，她的身高不高，約一米
五多，有些瘦弱，胸部是小B，那天穿的胸罩顏色是黃色，她的白襯衣太透了，本來這也
沒什麼，本來這也沒什麼(註2)，真正讓我吃驚的是她轉過頭來的剎那...」
「你不會煞到人家了吧？」萬安笑道。
「我轉筆的時候不小心弄掉了，那個位置我蹲下來伸直手臂也搆不到，於是用筆桿點了點
前面座位女孩子的肩膀，請她幫忙撿筆。」
「她回過頭來，那畫面讓我呆了半晌。她的五官清秀麗緻、清新脫俗，眼睛水汪汪的很是
可愛，雖然不是非常正，也是普妹以上的等級了，在表特可以收到五十推。但真正吸引我
目光的還是眉宇間散發出的不祥之氣。」
「什麼？」萬安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弘道表情認真，不似開玩笑。
「那是“死劫”，命中註定無法躲開的必死之劫數，連當時不成材的我也能輕易看出來，
黑氣盤根錯節，深入腦門心胸，無藥可救的災厄大劫，確鑿無疑，那女孩幾個月內必遭生
死大禍。」
「本來人之劫數是上天註定，是生是死，聽天由命，看得到的人(道士)在大街上逛個一圈
，人潮中多少能看到兩三個人有類似的劫數，這‧也‧沒‧什‧麼，有能耐的人(有錢的
人)，可以花錢消災，請道士化解災厄，沒門路的人嘛(窮的人)，倒也可以一無所知的迎
向死亡，很公平吧？生死這回事，上天不分貧富貴賤、一視同仁的，哼呵呵...」他低低
笑了幾聲，「那原本也不關我的事，可是她就坐在我的前面，可是她轉頭對我淺淺一笑，
幫我撿起筆來，可是我明明沒有活下去的動力了啊...」
「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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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註2：弘道情緒激動時會爆粗口，不自覺重複某些字詞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