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轉錄自 C_Chat 看板 #1To1AUy7 ]
作者: hermis (火山菌病病人No.01221) 看板: C_Chat
標題: [創作] 邊境領主日記(卅七)～(四十)<第一卷完>
時間: Sun Nov 10 21:37:30 2019
南阿爾維斯王曆耶達四十五年
　　夏節　紫月一旬　第五日
　　山邊的烏雲已擴散到營地上空，蒼藍的晴空只佔據住西北遠方的
一角。即使接近正午也不見太陽出現，但四周的空氣並沒有變得涼爽
，過盛的濕氣反而讓人感到更加沉重與悶熱。
　　我的魔力存量就跟現在的天氣狀況一樣糟，已經只剩四成左右。
在幫大狗補充魔力的時候我稍微計算一下，發現今天的工作都做完後
身上的魔力大概不到兩成。即使想依靠冥想提高恢復效率，明天起床
大概也只有三成多一點。
　　但等到東側的堤防完成，我至少會休息一天。接下來大狗的魔力
補充完畢，我的魔力恢復效率就會快過耗費，即使要建東南側的堤防
魔力存量也能維持在五成以上。
　　所以說要殺我的話，今天是最適合出手的時間了，接下來等赤月
一到，想來殺我的人能不能在漫漫長夜中安然度過都是個問題。更不
用談增援了，帶足以對付魔法師的大部隊在荒野中度過赤月，大概撐
不到半夜。
　　再往之後的日子去算，接下來家裡的支援也到位，要殺我會更加
困難。所以不用想，只有今天是他們的最後機會。
　　「埃科大叔，你今天就別陪我去了，好好待在營地裡保護好謬娜
他們。」
　　「六少爺，你別開玩笑好嗎？你當俺這老頭子眼瞎哩，看不出情
勢有多緊張？」
　　「嘛…不就是擔心這鬼天氣影響到你的腰，真要打起來很危險嘛
？」我苦笑著說：「你要有甚麼差錯，我怎麼對得起老爹？」
　　「六少爺這麼說就不對了，俺從你出生看照到現在，你要有啥三
長兩短，俺心裡也過不去好嗎？」
　　「放心吧，想殺我沒那麼容易。我可是從學院畢業混出來的，就
算魔力只剩兩成，也不是普通的貴族子弟能打贏的。」
　　看我一臉自信地笑著，埃科大叔感受到我的決心，便不再強求。
其實埃科大叔早就可以在家閒賦直到公奴任期結束為止，犯不著跟我
來這邊境之地。也就是老爹把我託付給他，他才拖著一把老骨頭來這
受苦。
　　「接下來…達奇？」
　　「六少爺，我在。」
　　「今天的護衛要麻煩你了，沒問題嗎？」
　　法蘭克跟薩倫是不能隨便支開的，畢竟營地也可能被當成目標。
要是我沒死但營地被攻破界石被破壞，那還是功虧一簣，只能撤退回
督戰使的駐地。
　　當然，也有全員死守營底的選項，但這樣的話勢必得日夜堤防宵
小侵犯，這實在不是我的行事風格。
　　要嗎，今天就把幕後黑手揪出來，不然乾脆撤退。把事情拖下去
不只危險，也會丟瑪吉斯家的臉，讓其他貴族看輕自己。
　　最重要的是，我對自己的保命手段有十二分的把握。既然如此，
為何不冒一點險把對方引誘出來收拾掉？
　　不過也不能裝得太明顯，所以護衛還是要帶的。考慮到在森林中
最熟悉，遇到敵人可以快速逃命這點，也就只有達奇了。至於大狗，
魔力還沒補充完畢無法開啟戰鬥模式。而且這天氣對機關傀儡還蠻傷
的，只能放營地裡看家了。
　　「六少爺放心，我好歹跟家主一同出戰過。就算是魔法師，要幹
掉我也沒那麼簡單。」
　　「旺卡、巴格拉特，你們兩個記住，一旦我叫你們回去，就騎上
耕獸往營地衝，不要回頭。」
　　「六…六少…我…我我們…」旺卡講話還是會結巴，巴格拉特看
不過起，邊幫他說：「六少爺，我們也想戰鬥，我跟旺卡兩人很有力
氣。」
　　「你們不行的，不管力氣多大，對上魔法師大概不用一回合就死
了。」
　　這就是魔法師與普通人的差距，即使是一個只會火球術的法師，
只要魔力充足，就可以玩死一個沒有防護的平民。
　　所以會魔法的貴族才能長久握有統治地位，這是從古老東方諸侯
國以來就一直沒有改變過的權力規則。當然還是有例外存在，但很少
見。
　　把所有人都安排好後帶上口糧和雨具，我們一行四人走出營地大
門往東側的堤防前進。這時天空中的濕氣已經很重，甚至能感覺到細
微的雨滴偶爾會滴到頭上。
　　雨季來得比想像中早，根據臭老頭給的風土誌，有紀錄以來這附
近的雨季最快也要到二旬才會來臨。
　　看著天上沉重的灰色，心理的不安又多上幾分。要是因為下雨而
讓對方放棄襲擊的話，那下次要等到甚麼時候才能抓到他們的狐狸尾
巴？
　　「時間不多了，我們快開始吧！」
　　凝聚魔力施展土系魔法，將砂土推上堤防，隨後由耕獸用笨重的
大腳踩上去踏實。機械性的作業持續了不知多久，此時四周已經飄起
毛毛細雨。
　　眾人將準備好的斗篷披上，工程進度也變得比剛剛慢不少，但越
是這樣的時刻，越不能停下工作。誰知道山上是不是正在下大雨？說
不定有些比較陡的坡地早就出現土石流的現象。
　　時間越來越晚，我不禁想難道對方真的放棄了嗎？真要這樣就更
麻煩吶，畢竟沒有甚麼比一個有耐心願意躲在暗處伺機而動的人還要
噁心的對手。
　　「少爺！」就在我想著接下來要怎麼辦的時候，達奇突然轉頭大
喊「有甚麼東西從森林深處過來了！』
　　　　山林裡的水氣夾帶著森林的朽木氣味撲面而來，難受的山風
吹拂著，跟來的是混濁的泥水從森林中湧出。
　　雖說看起來聲勢壯觀，但受到地形影響，還沒到我們腳底的堤防
水勢就衰退不少。在碰到堤防後只能轉向，朝著東南側的溪流奔去。
　　看著即將完工的堤防發揮應有的作用，我們不禁鬆了口氣。不過
混濁的水流中參雜著異樣的感覺，似乎有奇怪的東西在裡面。
　　「旺卡、巴格拉特，你們撤退。」
　　「知…知道了！」
　　　
　　「知道了！」
　　「六少爺！」
　　「達奇，你退後。」我伸出手阻止想要上前的獸人青年「你的攻
擊沒用的。」
　　泥水緩慢隆起，好像有甚麼怪物正要從不遠處那一大片泥水中起
身。沒多久巨大的身影聳立在我們兩人面前，那東西全身包裹著不停
流動的泥水，沒有明顯的五官特徵。
　　「水哥雷姆啊…」我一臉苦笑地仰望著「對方還真得很清楚我現
在最怕甚麼…」
　　哥雷姆這種由魔力迴路構成並操控的東西，其實內部構造比起魔
術機關傀儡簡單許多。不過因為製造方便，只要有相關的術式或卷軸
就能批量生產，在打仗的時候特別實用。
　　但水哥雷姆除了耐打外，就沒甚麼優點。破壞力比不上石系或火
系的，速度又慢容易被其他魔法師集火，所以即使是從軍的魔法師也
很少人會學這東西。
　　令我難受的是，不得不說現在的水哥雷姆的確是對我而言最麻煩
的敵人，因為我的魔力存量已經低到隨時處於危險值的情況。
　　水哥雷姆物理攻擊幾乎無效，只能用魔法攻擊。如果是平常的情
況還可以集中打破核心來消滅，但現在他完全由汙水構成，根本找不
到核心在哪。
　　還有一種方法是藉由破壞肢體來損耗它的身體，但現在可以作為
補充的水分到處都是，怎麼打大概都徒勞無功。
　　最後就是使用強力的魔法，把整個身體連核心都一口氣炸掉。但
這樣做會大量消耗體內的魔力，而很不巧的是，我現在最缺的就是魔
力。
　　想把這隻水哥雷姆打趴，恐怕得把僅剩不多的魔力全用光。如果
我是敵人的話，就會瞄準這個狀態的自己狙殺。畢竟沒了魔力，大多
數的魔法師也只是個肉體連普通村民都比不過的肉雞而已。
　　當然水哥雷姆走得就慢，我也有退避的選擇可用。但身後是已經
成長到一定程度，再過不久或許就會結穗的玉米田。再往後面則是營
地，我實在沒有辦法放著不管。因為我是領主，所以不戰而退這選項
已經被貴族的尊嚴給封死。
　　「達奇，對這怪物物理使用攻擊是無效的。現在雨天，這裡是它
的主場。」
　　「六少爺，那我們怎麼辦？」
　　「別急，先讓我想想…」
　　因為移動非常緩慢，所以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想對策。現在最麻
煩的是我幾乎找不到阻擋水哥雷姆前進的方法，物理攻擊無效等於任
何障礙都沒辦法停下它的腳步。
　　就算想建立高牆阻擋他，消耗的魔力量反而會比消滅它還多幾倍
，真是麻煩。
　　「達奇…等等就拜託你了。」我舉起雙手，將體內僅存的魔力運
轉到極致「我要幹掉這大塊頭。」
　　沒有留手的餘裕，必須要有一擊必殺的決心。火系不行，雨天大
氣中水元素太濃厚，用火系根本起不了太多作用。水系也不行，跟水
哥雷姆玩水怎麼玩得過對方？土系也不行，要操控足以壓饋水哥雷姆
的塊體，魔力根本不夠用。
　　想來想去只能用風系，還好風系特別省魔，魔力轉換比非常高。
雖然對上水系影響依然不大，但總比其他三系來得好。
　　魔力沿著我高舉的雙手流動，強烈的青光開始綻放。因為要使用
的魔術不是普通的風彈術，而是更高級的風渦術，集氣的時間會更長
，也沒有瞬發的可能性。但水哥雷姆的移動就很緩慢，所以時間肯定
夠用。
　　隨著青光慢慢收斂，在雙手之上慢慢出現一個細小的旋風。雖然
一開始只有能夠攪動細雨的程度，但在魔力灌注之下，開始加速旋轉
。
　　就在我集中魔力施法的時候，那隻水哥雷姆也在持續向西移動著
。漸漸地那龐大的身軀來到我的眼前，佔據掉視線中的一切。
　　此時達奇正警戒著四周，深怕有人出手暗算我。而我則是心無旁
鶩地繼續灌輸魔力。因為風渦術的規模與投入魔力正比，要是稍有不
足，就可能打不到那隻水哥雷姆的核心。
　　漸漸地，高舉的雙手上那道小旋風在大到一個程度後突然收縮，
接著又慢慢擴大。每一次壓縮，透過指尖能感受到的反抗力道就更加
明顯。
　　直到我身上所有的魔力耗盡，感覺壓縮也差不多到極限。這時原
本沒有實體的旋風已經凝結成一個點，看起來就像一顆白色的小珍珠
。我放下手將它拖在掌中，感覺得出被壓縮在它內部的危險力量正在
試圖找到出口迸射而出。
　　「好久沒用這招吶…」
　　看著托在右手掌心上的珍珠，我在確認其穩定後，便以一個指彈
將它往水哥雷姆的胸口射去。
　　那只是一顆不起眼的小白點，緩緩地飄向水哥雷姆。但即使施術
者有注意到，以那東西的反應速度也無法避開。
　　接著小白點碰觸到它那混濁的表面，一陣強烈的氣爆發生，直接
將那團泥與水的混合物給炸個對穿，留下一個佔原本體積大半的洞口
。
　　短暫的停頓後，原本炸開的位置重新形成一道漩渦，開始將幾乎
被炸散的水哥雷姆僅剩不多的軀體捲入。黃濁的液體不停被吸進漩渦
中被絞碎，在這過程中，原本隱藏在水體中的核心終於顯露出來。
　　如果這核心也被捲入漩渦中的話，想必就能徹底擊潰。然而我並
沒有等到這一刻，漩渦的持續時間比想像中短，在完全破壞核心以前
就已經消散。
　　「該死！」
　　要是讓核心重新掉進水裡，一切就前功盡棄了。但我的體內已經
沒有半絲魔力，甚麼都做不到。
　　就這樣了嗎？心裡思考是否該開始撤退的我還沒開口，身後的達
奇突然大喊：
　　「嘿呀！」
　　一根長矛直直貫入那顆核心，隨後掉入濁流中，朝東南側飄去。
　　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把水哥雷姆給毀了，但我還沒來得及顧到心中
的喜悅，只是慌張地回頭看著剛剛把自己的長矛擲出的獸人青年。
　　「達奇…那不是你最重要的武器嗎？」
　　「六少爺的命比較重要。」
　　「你傻啊…打不贏我們撤退就好。」
　　「但我覺得六少爺你可能不會這樣做。」達奇雙手抱胸一臉思考
中的表情「你臉上看不到放棄的感覺。」
　　「唉…」我長嘆口氣，對於自己的猶豫感到羞愧。
　　的確剛剛那一瞬間有想動用後手一決勝負，但考慮到對方繼續潛
藏在暗處，即使打倒水哥雷姆也不會現身的可能，才想說先撤退示敵
以弱。
　　達奇跟在老爹身邊久了，對於我們瑪吉斯家的戰術思考有一定了
解。而他在這當下做出最有利於我的決定，卻犧牲了他自己最寶貴的
武器。
　　這人情真的欠很大，以後就算達奇約期滿後，就算他不想留下來
，也不能把他當作外人看了。
　　「六少爺…」達奇出聲提醒我「你等的人來了。」
　　我轉頭一看，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人正踏行在泥水之上。
　　「瑪吉斯男爵。」神秘人將左手貼在右腹，彎腰向我行一個貴族
禮「日安，您好。」
　　我緊皺著眉臉色難看，實際上心裡卻是樂透了。不過為求謹慎，
我語氣低沉地問：
　　「只有你一個人嗎？會不會太小看學院的畢業生了？」
　　「請見諒，原本不是只有我一個。」
　　正體不明，聲音雌雄難辨，但從端正的貴族禮來看，應該還是貴
族沒錯。能使喚一群貴族過來送命的大人物不多，但現在還沒辦法確
定是哪位。
　　「原來如此，看樣子你們一路過來是多災多難啊。」
　　「瓦里多大公對於東南道的掌控超出我們的預期。」神秘人頓了
一下，又說：「這事之後會往上報的。」
　　「你這話說得可是殺氣十足啊…」
　　聽我這麼說，達奇立刻拔出橫插在腰後皮鞘中的彎刀警戒。但我
舉起手要他退到身後，再問：「你就那麼有自信自己能殺掉我嗎？」
　　「一個魔力已經耗盡的魔法師就跟平民沒兩樣。」斗篷中的手燃
起紅色的光「我想你也不用想著拖時間能改變局勢，已經將軍了。」
　　「是啊，已經將軍了。」複誦這句話，我心裡莫名的有快感。
　　閃著紅色光芒的手插入泥水中，這次掀起一道巨浪往我們衝來。
　　「六少爺！」
　　達奇想拉著我往後撤退，但我按住他的手要他冷靜。然後在手放
到嘴裡吹響口哨，心中默唸起誓約詞，我和小傢伙簽約時立下的誓約
詞。
　　一道白光自風雨飄搖的森林中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閃爍
到我與巨浪之間。在白光散去的瞬間小傢伙把翅膀向前一揮，劃出厚
實的風牆將巨浪給推開，並守住堤防。
　　「嘖…」神秘人發出不悅的乍舌聲「垂死掙扎，只靠一隻使魔能
幹甚麼？」
　　如果是普通的使魔的話，的確不能做甚麼。但小傢伙不是啊，牠
可是連臭老頭都想要的稀有使魔。
　　「小傢伙…」我雙手捧著那幼小的白色雪鴞「那個人瞧不起我們
，讓他看看我們的實力好嗎？」
　　「咕咕！」小傢伙用牠的翅膀拍拍自己毛茸茸的胸膛。
　　「那麼，把力量借給我…安納提塔斯塔夏…」
　　呼喚著小傢伙的真名，強大的異界魔力開始從牠身上洶湧地流入
我體內。也只有在魔力耗盡的時候我才敢這麼做，不然很可能會把全
身的魔力迴路燒壞。
　　在風牆消失之前，我看著遠方那名披著黑色斗篷的神秘人。此時
的他全身氾濫著紅光，看樣子正在準備更強的魔法。
　　不過他已經沒機會了。
　　「蒼天啊…」自嘴裡流出的喃喃細語將心中的想像明確成一個無
法頌唱的神秘文字，我抬起手指著陰鬱的天空「開眼吧…」
　　隨著手指劃下，滿佈的烏雲被破開一個大洞。兇猛的下沉氣流從
那降落並壓向神秘人，連帶著把他身邊的泥水給推開。
　　這並不是重力系的攻擊，但氣壓的劇烈變化依然對那人造成傷害
。在洞口的上方浮現一個泛著藍光的魔法陣，在它的壟罩範圍下，風
元素急遽上升，已經來到可以實體化的邊緣。
　　當初拿這招打大笨鳥的時候，真的是把他打怕了。被魔法陣壟罩
的對象會立刻失去所有行動能力，幾乎無法移動。但這只是開胃菜，
如果把這個法術施展完全的話，造成的破壞規模恐怕大到得改寫地圖
。
　　當然，我本來就沒打算完成施法。說到底，就算借用小傢伙的魔
力也不夠。但就是有只靠前置攻擊就能擊倒對方的把握，所以才選這
招施放。
　　結果也沒超出我的預料，在氣壓瞬間劇烈爆發的當下，對方已經
被壓到吐血失去意識倒在地上。這時我手指一鉤，風元素便將那人牽
扯到我面前。
　　確認對方已經失去反抗能力後我才中斷施法，風元素再度回到空
中。蒼藍的魔法陣緩緩消失，烏雲收攏重新覆蓋。一切恢復原狀，四
周依然飄著細雨，但剛剛那種劍拔弩張的感覺已經不見了。
　　「走啦，達奇。」我抱著小傢伙轉身走下堤防「把那個人帶上，
我們回營地去吧。」
　　「遵命，」達奇扛起神秘人跟在我身後「六少爺小心走，別跌倒
了。」
※
南阿爾維斯王曆耶達四十五年
　　夏節　紫月一旬　第六日
　　經歷昨日的混戰，現在全身體力嚴重衰退。因為過於勉強自己施
放法術，後遺症爆發的結果就是即使有魔力也沒辦法使用。
　　幸運的是比第一次使用時下場好多了，至少我的意識還清醒，人
還能站著。但全身過載的魔力迴路沒辦法動用，估計沒幾天的休息大
概很難恢復。
　　所以說，眼前這麻煩的場景還是讓我感到蠻頭痛的。看著鮑溫家
的家旗再次飄揚在營地門前，我對愛迪特的無恥有了新一層的認識。
　　「被大公驅逐出境後還敢偷偷回來，看樣子你多少還是有點成長
嘛？」
　　照慣例丟出垃圾話顯示自己的鄙視，對上廢物我一向沒甚麼耐心
。不過這次對方難得沒有退縮，反而囂張地說：
　　「在我背後的人可是超乎你想像的大人物，大公甚麼的連替他提
鞋都配不上。」
　　聽到這番話語後我決定收回前言，這廢物還是跟以前沒兩樣，以
為自己背後有人就肆無忌憚地到處亂來。現在倒好，連嘴巴都管不住
，把自己的後台都暴露了。
　　實在是懶得跟他客套甚麼，看他那一臉我絕對猜不到的得意表情
，我決定把事情攤開講清楚，看能不能讓他清醒點，別老是被人當棋
子耍。
　　「是啊，有大王子給你當靠山，除了國王陛下以外，你好像誰都
不怕了對吧？」
　　把幕後黑手給說出來後，心裡的確痛快不少。至於前方的白痴被
我這話堵得臉色難看到像
是家裡死人一樣，這快感就又多上幾分。
　　「你別亂猜！」
　　「我沒亂猜好嗎？你不想承認我能理解，畢竟一國的第一繼承人
竟然派人來襲殺貴族，這會嚴重影響到他日後的統治基礎。所以你被
下了封口令，完全是可以預料到的。」
　　
　　看那廢物支支吾吾半天，我真的很懷疑大王子怎麼會去用這種人
。嘆一口氣後我抓了抓後腦勺，又說：
　　「三公主得到商會的強力支援，在貴族間的評價上升很快。現在
不只威脅到二王子的繼承順位，連大王子都感到棘手。因為這樣，身
為商會的實質擁有者，也就是我，被大王子視為眼中釘便是理所當然
的事。」
　　能推論到這裡，多虧親信提供的情報。如果不是親信提醒要小心
王室的人，我還真的不敢隨便縮小範圍到王室身上。至於為什麼會扯
到繼承權，就是從更之前傳遞過來，有關王室繼承順位即將變動的風
聲去猜的。
　　當然只有這點證據的話是不足以把黑手鎖定在大王子身上，這要
感謝萊因前些日子莫名其妙的提醒。目前能跟大王子抗衡的也就二王
子了，三公主可能還保不住我，但二王子可以。當然這胖子真正的意
思可能不是要我去抱大腿，只是在提醒我二王子不是敵人而已。
　　最後加上愛迪特顯擺的話，還有昨天被我打敗的魔法師在動手前
特意補一句會跟上面報到這件事，一下就把嫌疑人的範圍縮到最小。
有辦法針對大公的貴族還真的不多，大王子就是其中一個。
　　結果所有的線索都指向大王子嫌疑最大，這答案幾乎是呼之欲出
，根本是送分題。
　　再說，這樣的話為什麼家裡跟臭老頭都沒給警報也能理解，跟目
前王室第一順位的繼承人公開對幹是會危及到瑪吉斯家的立場，在妥
協與退讓之下只能睜隻眼閉隻眼。
　　反正大王子不可能公然地找我麻煩，就算我不小心掛掉也是我自
己實力差。有時候貴族無情就是這樣，在家族的利益之前個體的生死
存亡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是能理解，但實在不想坐以待斃。既然這件事家裡跟學院都不
方便出手，那我自立自強把來找麻煩的人都殺光，他們也不能講甚麼
對吧。
　　更何況這還真的是我的鍋，要不是我為了送新出生的妹妹們禮物
而賣掉店鋪，大王子根本不會注意到三公主有商會這個殺手鐧。
　　自己搞出來的爛攤子自己收拾，嗯，沒毛病。
　　「我可甚麼都沒說！那是你自己亂瞎猜的！」愛迪特還在嘴硬「
我…我就是看你不爽！臨走前要來給你難看！我知道你的魔力已經用
光了，幾天內不可能恢復的！現在你要走出營地乖乖跪在我面前，或
許我心情好還會放過你。」
　　「蛤？」我聽到這話，氣到都笑出來：「愛迪特．鮑溫，你他媽
的有點骨氣好不好？殺個人還支支歪歪的，你媽是這樣教你的嗎？」
　　「去你的！不准污辱我媽！」
　　「你現在怕連累到鮑溫家已經來不及了，大王子這人最重名聲，
要你幹這骯髒事就不可能留你活口。那個腹黑偽善男怎麼對待自己的
手下的，你不知道？」
　　「我說了，這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張！你別亂攀誣！」
　　愛迪特的語氣中透漏著急躁與一絲恐懼，很顯然地他並不是沒想
過我剛剛講的事情。但現在騎虎難下，或許早在他聽從大王子命令來
找我麻煩的那一刻，他就沒回頭路了。
　　「真的是沒救了，唉唉…」我揉了揉緊皺的眉頭，又說：「你想
把我們都堵在營地裡就儘管堵吧，我懶得跟一個死人說甚麼。連知道
自己被當成棋子都還冥頑不靈，以後被抄家滅族也是活該。」
　　說完我也不理會營地外的騎兵，自顧自地回營並關上營門。雖然
現在的防禦措施可能只要一陣衝鋒就會崩潰，但我現在表明的就是一
個態度，告訴愛迪特有膽就攻打過來，不要以為單憑一張嘴就能唬住
我。
　　這場沒有意義的拖延直到下午，雙方依然處於毫無道理的對峙。
　　但是愛迪特的躊躇不前完全是在我預料之中，因為他就是這樣的
廢物。
　　如果他能夠有成長，即使是一點點，一點點都好，都不會陷入這
樣的窘境。
　　看著遠方的騎兵與愛迪特的蠢臉，我冷著臉不發一語。
　　「六少爺。」埃科大叔拿出珍藏的煙草塞進菸斗裡「你的心情好
像很煩躁啊。」
　　「啊啊…」我抬起手揉著眉心「想起以前的事了。」
　　「看得出來。」埃科大叔拿出打火石敲打著，點燃菸斗中的煙草
「家主大人有時也會露出這種表情。」
　　「老爹沒心沒肺的，也會這樣嗎？」
　　「嘛…人活久了，多少會經歷一些故事…」
　　埃科大叔把菸斗放在嘴邊深吸一口，然後緩緩吐出一團煙圈。現
場劍拔弩張的氣氛，也就只有他這老油條有心情閒聊。其他跟在護衛
著我的人都抿著嘴緊握手上的武器，沒甚麼說話的心情。
　　這樣握久了等等要打起來大概會抓不住武器，所以我又下令叫大
家把武器放下。接著又跟身邊的老頭子提起之前講過好幾次的建議。
　　「大叔，這次輪替就回去吧，王都的日子再差都比這好過。」
　　「俺就是來養老的，不走了。」佈滿皺紋的嘴角悶聲碎碎念：「
回去做甚麼？王都那兒烏煙瘴氣的誰受得了啊去你媽的…」
　　時間已到午後，由於下雨的關係，天色暗得極早。再這樣下去今
晚這群騎兵八成得在這紮營過夜，但我很懷疑愛迪特有這個膽子。
　　「六少爺，你想放他走嗎？」沒來由地蒼老的聲音問了個問題。
　　「我幹嘛放他走？」我一臉意外地轉頭看向那頭髮花白的老頭。
　　「眼前這群人連像樣的補給都沒帶，是能撐幾天？」老傭兵看著
遠方的騎兵隊，抖了抖二郎腿「其實靠你那頭大黑狗就能殺了吧？全
部。」
　　「哪能啊，沒準備好呢，我是真的沒把握殺他…」
　　「不管怎樣，打定主意要殺的話還是殺得掉吧？」
　　這肯定的語氣算是猜透我的猶豫，但實在沒心情好好回答，只能
模模糊糊地說。
　　「是啊…」
　　　
　　「是吧？」埃科大叔吐了個煙圈，才慢吞吞道：「俺是不知道六
少爺打算怎樣，放走也好，殺掉也好，別後悔就好。」
　　我沒有回應埃科大叔的話，只是從衣袖中拿出一支箭簇攤開放在
左掌掌心上。然後慢慢闔起，緊緊握住。
　　半晌後，我才把箭簇收起來。
　　「不會拖太久的，他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我嘆了口氣「瓦里多
大公不可能不知道這白癡抗命沒走，所以討伐隊應該已在路上。」
　　像是自言自語地講完，身旁又一個煙圈飄起，接著還是難受的等
待。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愛迪特大喊道：
　　「部隊列陣！準備作戰！」
　　「六少爺！」埃科大叔緊接著出聲提醒我快下命令。
　　「嘛…總算有點骨氣了。」我舉手一招「所有人做好準備。」
　　說完，我拿起很少在用的佩劍。其他人也各自拿起常用的武器，
連達奇都有根備用的長矛在手上。
　　至於洛洛跟謬娜，我讓她們躲帳篷裡，跟睡死的靈獸大人還有力
量耗盡正處於昏迷狀態的小傢伙以及黑色大狗待在一起。我想他們有
大狗守護，等等就算被我們的戰鬥波及也不會有大礙。
　　抽出配劍，我在心裡告訴自己這一仗總是要打的，或許會有人喪
命，但這是我成為領主的第一步，也是邁向成人的第一步。
　　就算無法使用魔法，也沒有退縮的選擇。
　　何況愛迪特這廢物平時都會緊張到連一個像樣的魔法都放不好，
實戰時更不用講。
　　要連這樣的廢物都打不贏，那我還是照大公的想法回王都享樂算
了。
　　騎兵隊列陣完畢後開始前進，但他們並沒有發起衝鋒。營門口有
拒馬在，硬衝的話只會送命。但這並不是多難移除的障礙，數條繩索
甩出套上，用馬一拉就能移開。
　　第二小隊在拒馬被移開後才策馬奔來，幾乎是同一時間我已下達
新的命令：
　　「巴格拉特！旺卡！去拉繩子！拉完後就圍上去！」
　　被叫到的兩人立刻衝到營門前，抓住有一段被埋在地下的繩頭。
　　藏在拒馬下的麻繩就是為這個時候準備的，在兩個大塊頭用力拉
扯下，營門口瞬間出現一條繩子擋在中間，來不及起跳的前面幾頭馬
匹立刻被絆倒在地上。
　　「達奇，你們衝吧！」
　　這時達奇跟法蘭克還有薩倫向前，跟失去馬匹的騎兵們纏鬥。因
為全被堵在門口，在營外的騎兵反而不好繼續衝鋒。
　　大概是怕撤退時馬匹不足，愛迪特竟然發一個蠢到爆炸的命令。
　　「騎兵停止衝鋒，下馬前進，我們用數量壓制他們！」
　　這白癡，騎兵最大的優勢就是衝鋒還有居高臨下的攻擊，你現在
把他們趕下馬，那跟步兵有何兩樣？
　　「埃科大叔，盯著愛迪特。」我自知戰鬥能力不如達奇他們，沒
有衝上前「他要敢頌唱咒語你就賞他一槍…打不到也沒關係。」
　　「哼！」我話還沒說完，埃科大叔已經一槍打了出去，嚇得剛要
開口念咒的愛迪特抱頭趴下。
　　那廢物只要被嚇到就會心慌，根本沒辦法集中精神施法。對面沒
有弓手或火槍兵真是少了許多麻煩，愛迪特應該是以為只要有騎兵在
身邊就能好好念咒，太天真了。
　　雖然如此，對方的人數是我們的兩倍以上，這劣勢還真不是普通
的大。眼看其他人朝這衝來，我估量著沒辦法硬扛，只好又喊道：
　　「不要勉強，放棄營門，旺卡跟巴格拉特先撤回到帳篷區！」
　　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出色的大局觀，也只能以自己對眾人的了解做
調配，讓速度慢且不熟悉戰鬥的大塊頭們先退到掩護多的帳篷區，至
少要同時面對的敵人會因為他們的體格而難以下手。
　　至於達奇跟法蘭克還有薩倫，他們移動較快，纏鬥一陣後也退到
我跟埃科大叔這邊。沒有慣用的武器達奇能對敵方造成的傷害有限，
直到放棄營門前，他們只有三位受到無法移動的重傷。
　　剩下還有多少人我不知道，但包圍在我們身邊的少說有十人以上
吧。因為得顧忌愛迪特施放魔法，埃科大叔必須在原地待命。所以守
住埃科大叔所在的陣地應該是關鍵，至少以我的智力水準已想不到其
他戰術。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早上花了一上午堆在陣地附近的雜物貨物跟馬
車隊我們的防守帶來相當大的幫助，對方就算比我們人多，一時間也
難以攻入。
　　武器碰撞的聲音此起彼落，有幾次我甚至得出手去擋下敵人的長
矛攻擊。時間過得非常緩慢，每一刻我的心跳都在不停加速。
　　果然，沒有魔力想要跟這些普通人對陣還是太難了。再這樣下去
的話，遲早會被攻陷吧。
　　「六少爺！」
　　達奇的大喊讓有點分神的我驚醒，沒想到有人投擲一把短劍射過
來。雖然投的力道很弱被我勉強架開，但從另一邊刺來的長矛就來不
及阻擋。
　　勉強地扭腰試圖躲開，總算在千鈞一髮之際用另隻手把那致命的
尖端撥離要害。但這麼做的結果，手臂依然被劃上一道長長的口子。
　　接著被法蘭克拉到另一邊，暫時離開了戰圈。但戰況越來越不妙
，連埃科大叔的臉都有一道擦痕，要是當時躲得晚點就會被刺穿眼睛
，真是驚險。
　　稍微喘口氣，看向還躲在營地外的愛迪特。心想這廢物直到現在
都還沒膽子衝進來給我個痛快，不由得感到有點惆悵。
　　貴族是不該這樣死的愛迪特，你連給予貴族尊嚴之死都做不到嗎
？想到這我長長地嘆了口氣，或許我在這廢物第一次來騷擾時就該把
他殺了。
　　不知道謬娜和洛洛她們怎了，旺卡他們能撐住嗎？我沒來由地胡
思亂想著，而敵人的包圍圈也越來越小…
　　突然一聲嘹亮的鷹嘯自所有人頭上傳來，伴隨著猛烈的狂風肆虐
，吹得原本還在鏖戰中的每一個人東倒西歪。
　　巨大的陰影壟罩在上空，閃耀著金光的長槍高舉，有如打破陰霾
的旭日。手握長槍的金髮少女翩然躍下，緩緩降落在我面前。
　　我張大嘴看著熟悉的背影與躍動的馬尾，想說的話很多卻又鯁在
喉中說不出口。難受的是少女並沒有回頭看我，她只是握緊長槍，化
作一道金色的疾風。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營地裡所有的敵兵都在那疾風掠過後高高飛
起，隨後劃著完美的弧線倒地。少女出手的速度太快，以至於沒有人
能看清楚她的身影。
　　直到疾風停止，在場已經沒有人能站著。只有少女站在我面前，
有如一把華麗的劍那般筆直聳立在營地正中央。
　　我看得忘記呼吸，腦中一片空白。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如此地美
麗與強大，優秀得令我感到自慚形穢。還是那麼地我行我素，只做她
自己想做的事。
　　任性的女人啊…我感嘆著，想到自己這麼難堪的樣子被她看到，
心裡更不痛快了。
　　試圖組織自己的話語，卻發現自己的大腦一片混亂。因為持續激
烈的移動，除了低頭大口喘氣外沒辦法做其他動作。
　　其實勉強站著已竭盡全力，早就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那軟弱發
抖的膝蓋，也只是依靠男人無謂的自尊在硬撐而已。
　　無法否認的是，自己是不可能超越這個女人的。正因如此，才必
須固執地用雙腳站著，不想在她面前倒下。
　　好不容易抬起頭，卻見那金色的身影已來到面前。有如海藍寶石
般碧藍的雙眼彷彿直視著我的靈魂深處，卻沒有絲毫笑意。
　　啊…是了，只有在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時，她才會這樣看著我。
隨後是冷徹脊骨的寒意竄升到後腦，現在瀰漫在她週遭的，是能將殺
意實質化的熊熊怒火。即使那把長槍已經被她倒插在身後的地上，我
還是有種會被活活打死的恐懼感。
　　看來要被揍了啊，無奈地想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也是這樣，
好像人生總是在重複著相似的軌跡。
　　「不行！」
　　瘦小的身影衝到我與她面前，那頭紅髮我還記得。越過小小身影
往前看去，那精緻的面容似乎有一絲動搖，不禁納悶著她是看到甚麼
。
　　「呵…」
　　銀鈴般的輕笑聲傳來，讓我有點錯愕。這女人，也會有這樣笑的
時候嗎？是錯覺吧？
　　「看來在外的飄泊還是讓你多少有點成長了，霍恩．瑪吉斯。」
帶著怒火的女武神轉身離去「真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甚麼啊…妳別開玩笑了好嗎？」我吞了口口水，才有氣無力地
唸出她的名字「莉莉安娜．高德拉貢。」
　　「我不是過說你只能叫我莉莉嗎？」已經冷靜下來的話語遠遠飄
來「算了…有機會再找你算帳…」
　　「呃…」
　　還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已經走遠了。茫然中我深吸一口氣，好
不容易撐住的身體整個散架。還好謬娜及時拿著急救箱衝過來一把扶
住我，跟洛洛兩人手忙腳亂地處理剛剛的戰鬥中受到重傷的右手。
　　巨大的黑影再次壟罩在營地上空，那是一頭獅鷲，高傲而尊貴，
沒有人能降伏的猛獸。但還是臣服在那女人手下。如果有人能明白收
服獅鷲是一件多難的事的話，或許多少能體會我的無力感。
　　獅鷲爪裡抓著剛剛就想逃跑的愛迪特，真難得這小子沒嚇到尿出
來。啊不，如果真要尿出來的話恐怕已經被獅鷲給分屍了。
　　被丟在地上的愛迪特看到少女後臉色大變，左顧右盼一陣後才乖
乖跪坐，瑟瑟發抖著。
　　「愛迪特…」少女高舉握緊的拳頭「咬緊牙根。」
　　話剛說完，落在愛迪特臉上的是重若千鈞的一記下鉤拳將他打飛
出去。接著是有如風暴般狂虐的拳打腳踢，把這個剛剛還在和我生死
相爭的對手打得滿地找牙。
　　在場還有意識的人們，包括我在內，無言沉默地看著一個男人發
出殺豬般的嚎叫與痛苦的哭喊。此時所有人心裡一定覺得被揍的好像
是自己那般的難受，但沒有半個人敢向前阻止狂怒中的金髮少女。
　　對不起啊愛迪特…你承受的怒火本來是該由我分擔一些的。我在
心裡偷偷道歉著，忍不住對他抱以超越敵我的同情。
　　放心吧，她那種打法算很溫柔了，不會死的。你就乖乖躺著，等
等她氣消就沒事了。
　　加油啊愛迪特，為了讓我等等能少挨點揍，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
南阿爾維斯王曆耶達四十五年
　　夏節　紫月一旬　第七日
　　大清早頭上就挨中一拳，不用說也知道是誰做的。
　　莉莉安娜．高德拉貢，那個連叫人起床的方式用粗暴都不足以形
容的母獅子。
　　「你就不能體諒一下還在受重傷的我嗎？」
　　「如果你真的連這點傷都得休息，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你就死了
。」
　　毫無同情的話語砸來，竟讓我無言以對。半晌後長嘆口氣，說：
　　「那麼，尊貴的女伯爵，請問妳一早來訪有何貴幹？」
　　是的，連爵位都高我兩階，明明就大我沒幾歲，為什麼就差那麼
多？
　　真不公平。
　　不過面對我挖苦般的敬稱，莉莉並沒有甚麼反應，只淡淡地說：
　　「愛迪特的時間不多了…給他一個明白吧。」
　　「不要說得他好像要死了好嗎？」
　　「你就嘴貧。」莉莉安娜看似輕拍我的肩頭一下，卻痛到我眼淚
都差點掉出來「認真點好嗎？他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了。」
　　
　　「唉…」
　　穿好衣服走到帳篷外，就看到愛迪特跟他的騎兵們正跪坐在前方
不遠處，由達奇跟法蘭克看守著。
　　看到整張臉腫得跟豬頭沒兩樣的愛迪特，我忍不住噗哧一笑。又
想到莉莉在後面看著，趕緊咳一聲收起輕浮的態度。
　　其實昨夜我想了整晚，到底該怎麼跟愛迪特說清楚整件事的來龍
去脈。我不覺得這蠢蛋有那個腦袋去明白他現在的處境，但如果不講
的話，他在不久之後必定會死。
　　
　　雖然就算他能理解這一切死亡率也還是很高，但至少有一線希望
在。再者，考慮到瑪吉斯家的利益，他沒有必須去死的理由。
　　看著我走來，愛迪特抬起頭，但卻看不到甚麼情緒。看來昨天下
午莉莉那頓暴揍對他精神傷害很大，不過也只能說他活該。
　　「愛迪特．鮑溫。」我並不打算像個法官那樣審判他，那是審判
庭的神經病在做的事，但我還是問了：「你知道你錯在哪嗎？」
　　愛迪特看著我，又轉頭看向莉莉。張口好一陣子卻甚麼都說不出
口，最後一臉難過地搖搖頭。
　　唉…愛迪特．鮑溫，你真的是個廢物，你知道嗎？
　　「你太弱了。」我試著組織自己腦中醞釀許久的想法，謹慎用字
「在這個世界弱小就是原罪，而你太弱了。」
　　是的，愛迪特既沒有魔法才能，也沒有強健剛猛的肉體，更不用
說足以應付貴族之間爾虞我詐鉤心鬥角的智慧。
　　
　　他甚麼都沒有，他唯一有的就是那蠢得要死，只知道回報他人善
意的，善良的心。
　　這是早在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就明白的事。那時我就在想這
個人死定了吧，他絕對死定了。而且在死前，他一定會感激陷害他的
人。在被那人或那些人敲骨吸髓吃乾抹淨後，還笑著說自己很幸福。
　　不，這些都不是我能在這裡說出來的話。我停頓片刻，確認他的
臉色因為這一句批判產生變化後，才慢慢地說：
　　「但是你運氣很好，你有著全世界最疼你的媽媽。」
　　在貴族的世界裡，即使是親情有時也能捨棄。所以說愛迪特跟他
媽媽真的是非常稀有的存在，或許他的善良就是遺傳自他的母親。
　　「你知道在我們決鬥那天，是誰來幫你擦屁股的嗎？」我勉強抑
制住提到這件事時心裡湧昇的憤怒與羞恥感，才用很清楚的聲音一字
一句地說：「是你媽媽桃樂絲女爵跑到決鬥場來求我，跪在我面前抱
住我的大腿，哭著要我放過你。」
　　沒有比逃避決鬥還要污辱人的事，貴族即使是死也要用生命捍衛
這份尊嚴，不只是對自己也是對敵人。
　　但愛迪特很顯然沒有這份覺悟，他在最後因為怕死而丟下我。如
果只是這樣就算了，他還連累他媽媽，也讓我的這份恥辱無法被洗刷
。
　　如果可以的話，我是能在當場斬殺桃樂絲夫人後再親自闖進鮑溫
家宰掉這白癡。
　　但我做不到，因為我也很愛我媽媽。我同樣也憎恨著這該死的世
道，這除去弱肉強食以外就沒有任何規則可以信任的亂世。
　　貴族壓榨平民，互相內鬥，把人命視如草芥。每個人都能毫無理
由地奪走他人珍視之物與努力的成果，然後理所當然地覺得這樣做才
是正確的。
　　穿著華麗的衣服，講著漂亮的話語，行著端正的禮儀，結果私下
卻是食人肉吸人血，真他媽的一堆狗屎。
　　「媽媽…」聽到我說完，愛迪特腫到只剩兩條線的眼睛冒出滾滾
淚水「我想回家…我想回去陪我媽媽…」
　　「啊？」我忍不住用十分輕蔑的眼神看著這個只會哭泣的廢物「
醒醒吧愛迪特，你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沒有意外的話你人生的終點
就在這裡。」
　　「我可以回去的，大王子還需要我！」
　　終於這怒氣到達極點，我有種衝動想要再把這廢物狠揍一頓，要
揍死了也省事一點。但有隻手拉住我剛要握緊的拳頭，那是很溫暖很
柔軟的手。
　　我知道了…我會努力的…我這樣告訴自己，揉揉原本緊皺的眉心
，把原本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
　　「愛迪特…你問問自己的心，大王子真的是為你好嗎？」我試著
放慢語調「我不需要說服你，你應該比我還要清楚才對。」
　　哭聲停止了，原本還在無理取鬧的孩子抽泣著，但他的眼中有了
不一樣的光芒。
　　不知過去多少時間，才聽到他小聲地說：「我知道…但我不可能
反抗他…」
　　「我知道，因為你是個善良的人，你連跟我對戰都還顧忌著手下
的性命。」
　　如果不是這樣，沒必要在入夜前回到督戰使的要塞，沒必要為了
解救深陷敵營的同伴跟馬匹而阻止後排衝鋒。如果不是這樣，我們也
不可能在這場鬥爭中沒死半個人。
　　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會逃避跟我的決鬥。是的，鮑溫．愛迪特
是一個怕死的廢物，但他同樣也會為對手的死亡感到悲傷。
　　這是個有良心的廢物，這就是他犯下的錯誤。
　　他太弱，也太善良了。
　　這才是為什麼我跟莉莉都不忍殺他的最重要的一個理由。
　　所以我必須幫他，我必須讓他活下去。如果不這樣，那我就必須
連最後一絲人性都捨棄。
　　「你不可以回去。」我決定把最糟糕的結果告訴他：「如果你真
的回王都，最慘的結果就是鮑溫家因為你被大王子抄家，連你媽媽都
得上斷頭台。」
　　聽到我的話，愛迪特再度崩潰了，他眼中原本燃起的光芒緩緩黯
淡，自暴自棄自言自語著：
　　「呵…呵呵…所以我必須死在這裡，對吧？」這可憐人抬起頭看
向我「為了媽媽…」
　　總算想到這了嗎？我並沒有回答愛迪特的問題，只是抽出腰間的
佩劍，一劍斬下。
　　我斬斷的是綁在這人身上的繩子，還有他與王都最後的羈絆。
　　看著愛迪特錯愕的眼神，我從袖口中拿出一張昨晚畫在珍貴的魔
法紙上，參考臭老頭送來的風土誌製作的地圖。還有一袋大公賠償給
我的金幣，這金幣還是拜愛迪特違反軍規來襲擾營地所賜。
　　「逃跑吧…愛迪特。」我把金幣放在滿臉呆滯的他手裡，再攤開
地圖，指著圍繞於營地南側的溪流「沿著溪流往西去，到達海邊會有
一個叫威斯康堤的港都。那是個沒有貴族，只有商人世家與雇傭兵以
及魔獸獵人的都市國家。」
　
　　「為什麼？」
　　「因為這裡沒有貴族，我相信你只要夠小心，可以活得好一點。
」
　　「不！我是問你為什麼要幫我？」
　　喔齁…這小子總算也成長起來了嗎？這樣啊，即使是笨蛋，只要
願意努力也是能理解的不是嗎？
　　「你知道威斯康堤城一年的總稅收有多少嗎？」我伸出三隻手指
「光這個都市就是我們王國全年稅收的三倍以上。」
　　商業貿易帶來的利潤十分龐大，尤其在現今魔族占據大陸中央區
塊的時代更是驚人。能夠順著海流避開海獸通往各地，的確比在到處
都有魔獸橫行的陸運安全且快很多。
　　這些情報都是由王都內商會的親信提供給我的，現在我還想要更
多，我需要更多力量，但我能信任的人真的很少。
　　「你懂嗎？我需要你去那裡，成為我能扎進那裏的一個釘子。收
集情報也好，協助處理事務也好，總是有你能幫到我的地方。」
　　「…就這樣？」愛迪特吞吞吐吐地說：「你…你就不怕我到那裏
後…背叛你嗎？」
　　的確，現在說的情報不只對我，對瑪吉斯家來說都是十分重要的
。如果把這情報賣給新貴族派系，未來十年瑪吉斯家也可能會處處受
阻，甚至失去伯爵的位置。
　　我不知道愛迪特能不能信任，但為了桃樂絲夫人，我想這中間還
是有能談的餘地。
　　至少現在，鮑溫家已經被王室拋棄，也無法回頭跟新貴族站在一
起。在這情況下除非投靠舊貴族，沒別條路可走。
　　而瑪吉斯家恐怕是最有餘力保護他們的舊貴族，因為在此時此刻
，在這裡存在著共同的利益。
　　「我救你一命，我還打算救你媽媽。」我反覆斟酌使用文字，希
望不要讓這蠢蛋聽起來像是我在威脅他「你不覺得善良的你應該好好
回報我嗎？」
　　直到這裡，終於，這無能的廢物…喔不，已經稍微有點成長，不
能這樣稱呼他了。
　　這個總被旁人操弄的棋子總算移出眾人的眼光，暫時離開棋盤。
　　原本就很難看的臉露出更難看的苦笑，簡直就像在哭那樣，卻又
以聽得出很高興的語調說著：
　　「啊啊…我明白了，我知道了，那就這樣吧，就這樣。」
　　那天大清早，身為貴族的愛迪特死了。
　　而捨棄這個身分的他，在小雨中，帶領半殘的騎兵隊沿著水位略
漲的溪水往東離去。
　　我在回傳給大公的軍報上寫著鮑溫．愛迪特因為罔顧軍紀，已被
我當場處死，但屍首因一時不慎而被山洪沖走。
　　事情到此告一段落。
※
　　～尾聲～
　　目送愛迪特帶著他的騎兵隊離開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
完全信任他。
　　給予必備的物資，告知不要走入草原。到威斯康提城後，如何利
用暗號與瑪吉斯家商船聯繫的方法也講了。但這些都不足以改變他的
命運，只要他不快點成長起來，總有一天還是會死在不知名的某處。
　　對他抱持期望是正確的選擇嗎？如果運氣不好的話，我可能會被
連累。但現在不緊緊把握住機會的話，或許一切就將到此為止吧。
　　「我說…」
　　「嗯？」
　　「你還不放手嗎？」
　　終於發現自己的手還牽著莉莉的手，我趕忙鬆開露出一臉尷尬地
苦笑。
　　「做好準備沒有？」
　　「等等！」我伸出手阻止即將發生的慘劇「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
　　碧藍的雙眼直直看著我，這時我才發現，原本一直需要仰望的角
度，已經不知不覺變成俯視了。
　　上次見面到底是甚麼時候？三年前？五年前？好像自我進學院之
後就沒見過了吧？這段時間她在幹甚麼？
　　「好，你問吧。」
　　莉莉把雙手插在腰間，臉色平靜地等我開口。
　　「莉莉安娜…」
　　「叫莉莉！」
　　「呃…」
　　「我說過了，你只能叫我莉莉。」
　　「好吧。」
　　對於這女人的固執我已經深刻理解，就算想改變她也不是現在。
　　「莉莉…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邊境之地本來就不是貴族該來的地方，尤其是像高德拉貢這樣的
軍侯，就算是以從軍的名義，也沒有必要來這裡。
　　擁有獅鷲的話，加入空騎兵團，在王都過著舒適而受人尊敬的生
活還是辦得到的。邊境的墾荒說穿了，就是給敗者最後的機會。
　　我來這裡與其說是要逃避與莉莉的婚約，不如說是為了逃避那些
看不起我的人。雖然說決鬥失敗並非我的過錯，但要杜悠悠之口豈是
那麼容易。
　　在那些人口中，我已經從學院的高材生，瑪吉斯家的第六子墮落
為一個連像樣的決鬥都做不到，受到污辱也無法洗刷，丟盡家族顏面
的紈?子弟。但我沒辦法反駁，因為我的確放過愛迪特沒有殺他，這
是我的過錯。
　　我想一直以來崇尚強大與勇氣的女武神，應該是看不上像我這樣
的懦夫才對。
　　「這還用說嗎？」莉莉一臉不解地歪著頭看著我「因為你在這裡
，所以我來了。」
　　「不…我想知道的不是這個。」我支支吾吾地問著：「我…我是
想問，為什麼是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什…什麼啊…妳不懂？妳應該知道的才對吧？」我很努力地說
出自己一直不願意承認的事實「跟妳比起來，我甚麼都不是啊。我…
我很弱。」
　　貴族的婚姻本來就不是甚麼兩人之間你情我願的事，那是家族與
家族的利益結合，締結盟約的形式之一。對高德拉貢家來說，重要的
不是我這個人，而是瑪吉斯家的子嗣。
　　如果只是要跟瑪吉斯家聯姻的話，應該有更好的選擇才對，別說
大哥二哥，連五哥都比我強上好幾倍。或許連七弟都比我厲害吧，真
要找的話，他們都比我還配得上眼前這個女孩。
　　畢竟自古以來，只有強大的英雄才配得上美麗的女武神不是嗎？
而我認為霍恩．瑪吉斯這個軟弱的人，是沒有資格被稱為英雄的。
　　「你的確很弱沒錯。」
　　嗚啊…還真是直接了當的攻擊。雖然很有自知之明，但我還是差
點被句話擊倒跪地。
　　「所以你要變強啊，從現在開始努力變強。」
　　欸？我剛剛聽到甚麼？她真的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
　　「直到你超過我以前，我都會盡全力保護你。」粉櫻色的薄唇中
正吐露出那女人藏在心底，毫無掩飾的想法「所以你也要盡全力去變
強，才能成為能與我莉莉安娜．高德拉貢相匹配的男人。」
　　「呃…我總覺得…」
　　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但卻又說不出問題是甚麼。
　　「這就是我的決定，不容改變。」莉莉用手指了指我的胸口「你
也要記在心裡，選擇你的人是我，不是高德拉貢家。」
　　啊啊…真的是麻煩的女人。完全不顧我的感受就擅自做了決定，
你知道這樣做對我來說有多沉重嗎？
　　如果我達不到你的期望怎麼辦？如果到最後你的選擇是錯誤的怎
麼辦？妳有想過嗎？
　　不，如果是妳的話一定不會去想這些的吧？這就是我認識的莉莉
安娜．高德拉貢。
　　「所以你做好覺悟吧，領主大人。」
　　飄零的小雨中，那女孩這樣說著，並對我露出溫柔的微笑。這是
相信著我，相信她自己，相信霍恩．瑪吉斯必定不會讓她失望的笑顏
。
　　我想我已經找不到能拒絕她的理由了。
　　(第一卷完)
＝＝
短時間內應該可能沒機會來這，原因不多說，當然就算沒事年底到了也會很忙。
總之宣傳一下，我現在重心慢慢要遷移了，主基地會到巴哈那邊，如果有喜歡這部
作品想討論的，可以去那邊，最新回也會先從那邊開始連載。
巴哈連結：
https://home.gamer.com.tw/creation.php?owner=herm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