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www.bbc.com/ukchina/trad/vert-tra-45074152
為何印尼人很少說官方語言印尼語
大衛.費特林(David Fettling)
2018年 8月 5日
在印度尼西亞日惹市(Yogyakarta)一個安靜街區的路邊小攤上,一名婦女切碎番茄、豆
子和菠菜,還有一個紅辣椒,再拌上花生醬,然後將做好的印尼什錦沙拉(lotek)遞給
那些騎著摩托車排隊或坐在藍色塑膠凳子等候的顧客。她對我充滿著疑問,好奇我是誰,
而我對她也有著同樣的感覺。為了與她這樣的當地人聊天,我搬到了印度尼西亞居住,還
參加了印尼語的強化學習班。但即使我已上了數百小時的印尼語課程,今天我仍然聽不懂
她在說什麼。
她說的每句話我聽起來像是只有半個音節。我確實能聽出一些熟悉的單詞,但是少得可憐
。我想知道她在這個城市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她對這個年輕的民主國家以及作為世界上人
口最多的穆斯林國家,其政治和文化的緊張局勢不斷升級有什麼樣的想法。但我並沒有得
到答案。
她把我買的食物用報紙包好遞給我,我能讀懂報紙上的文──'標凖印尼語(Bahasa
Indonesia baku)',我心想,這就是教科書用的印尼語。我的老師在課堂上將這種語言
稱為"Baku"(印尼語中意為"標凖形式"),強調這是我們正在學習的印尼語的標凖版本,
這是國家的官方語言。老師強調補充的這句話在那時並沒有引起我的重視,但現在我才知
道那是多麼的重要。
現在東南亞地區,組成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和新加坡等現代國家的數千個島嶼至今仍有
數百種語言流通,而印尼語的前身馬來語在一千年來因為東南亞海洋貿易的需要,成為這
個地區貿易和交流之用的通用語(lingua franca)而得到了發展和傳播。馬來語被認為
語法簡單,無社會等級意識,比其他地區語言更容易學習。雖然幾乎不是任何族群的母語
,但隨著印尼馬來地區各民族的交往溝通,馬來語逐漸成為他們彼此溝通的通用語言。
然後,在20世紀初期,印度尼西亞民族主義者在策劃脫離荷蘭殖民統治而獨立時,一致同
意將擁有著較大詞匯量的一種馬來語改良版本,命名為印度尼西亞語,以作為即將獨立國
家的官方語言。根據康奈爾大學的印度尼西亞學者本尼迪.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
)的說法,馬來語"簡單而靈活,可以迅速發展成一種現代的政治語言"。
選擇印尼語目的是為打破民族溝通障礙,促進300多個民族融入新的國家,印尼獨立在
1949年正式得到承認。當時的想法是,不把任何主要的民族,包括爪哇人(爪哇語作為一
種高度複雜的語言有大約40%的人口在使用)所使用的母語作為官方語言,這樣才不會產
生或強化各民族間的不平等,新生的印尼語將有助於印尼這個多民族國家維持統一。
但實際上,事情並非如此簡單。今天,標凖的印尼語並沒有與馬來語有太多不同之處,人
們很少在日常交談中使用。聽到我說起在路邊攤與當地人聊天時遇到困難,我的語言老師
安迪妮(Andini)告訴我,人們認為印尼語太過'kaku',即印尼語死板和僵硬之意。此外
,人們有時會發現印尼語不足以表達他們想要的東西。安迪妮承認,她經常有著這種挫折
感,有些時候印尼語無法將意思表達清楚,她就想要使用她家鄉的東爪哇方言中的詞匯和
表達方式。
產生這個問題的部分原因在於印尼語本身:印尼語比大多數語言的詞匯量少。《雅加達郵
報》的安迪.巴俞尼(Endy Bayuni)寫道,印尼小說翻譯成外文後往往好過原著,而外
國小說翻譯成印尼文讀起來會嫌"累贅和重複"。但也有一個政治層面的原因。根據波士頓
大學人類學副教授南希.傑史密斯-荷服勒(Nancy J Smith-Hefner)博士的說法,因為
印度尼西亞人是在學校學習印尼語,然後成年後也主要是在政治演講中聽到這種官方語言
,他們便將印尼語與社會的單一化視為一體。在20世紀60年代中期到1998年的蘇哈托(
Suharto)獨裁統治期間,因大力提倡印尼語,扼殺了許多個人和文化表達形式,印尼語
的單一化現象更加嚴重。奧克蘭理工大學文化、話語和傳播研究所的奈尼.馬丁-安娜提
阿斯(Nelly Martin-Anatias)解釋說,正因為如此,那些說印尼語的人在印尼很容易被
看著是"裝腔作勢、書呆子氣,或浮誇炫耀"。
事實證明,由於印尼語的過於簡單和呆板,這個為了統一印度尼西亞國家的語言實際人為
製造了一個新的障礙,那就是阻止了國民之間更深層次的溝通。印度尼西亞人為了突破這
個障礙,在生活中使用的是適合其特定地區、特定輩份和社會階級的極富個性的語言。
對標凖印尼語感到不滿的印尼國民有很多選擇。印度尼西亞有著數百種地區語言和方言,
有時當地人只講當地語,有時則將當地語與標凖印尼語混合使用。我所在的日惹市位於爪
哇島的中心地帶,也是歷史悠久的爪哇文化的傳統中心。在日惹,爪哇語十分常見,有些
爪哇人使用爪哇語是為了表達對自身文化傳統的自豪感。一個食品供應商每天早上都在我
所在的街道上推著他的木製小推車賣soto ayam(印尼語意為辣雞湯),和他談話時,他
經常會混入爪哇語,讓我們的談話變得很難理解。最近有個問題他重複問了我三次,我才
聽懂。原來這是表達他為自己民族文化遺產而驕傲:我看過 wayang kulit(印尼語意為
皮影戲)嗎?那也是經典的爪哇文化表演。
與此同時,隨著網際網路成為通俗的印尼語的新領地,印度尼西亞的年輕人繼續形成他們
自己獨一無二的,更酷的語言變體,興高采烈地挑戰著老人家對語言的理解。印尼可以說
是亞洲言論最自由的國家,年輕的印度尼西亞人是Twitter、Facebook、WhatsApp和
Instagram的狂熱粉絲,他們在這些社交平台上用新詞和外來語(borrowed words)發展
著自己的語言。當安迪妮和我在課堂上瀏覽印尼人的推特時,網路俚語的頻繁出現使得我
三不五時就要停下來仔細理解詞義。
馬丁-安娜提阿斯告訴我,通過補充各種非正式和地區性的語言,年輕的印度尼西亞人在
交談時"建立了親密和認同感",這樣他們才能更凖確地傳達情感,表達需求並講笑話。
然而標凖的印尼語仍然是我在這裡交流的最佳方式,而對我來說,這種語言達到了其最初
的目的。當我使用標凖的印尼語時,我很欣慰地發現仍有不少人十分高興地與我交談。當
某人以我容易理解的方式與我說話時,我能感受到對方的重視,知道他們很可能是為了我
的方便,改變自己說話習慣,這是他們對我有意識的包容行為。
這是發生在我乘坐一輛摩托車計程車從教室回家時的一件事。我能完全了解載我的年輕司
機所說的每一句話。他的問題都使用簡單的短語:"在你的國家現在是什麼季節?"; "在
你的國家有叫車軟體嗎?"。對我的問題,他也力圖以最清晰的方式回答。我尷尬地說了
一個剛剛記住的俚語,他對我豎起了讚揚的大拇指。
要知道何時運用不同的語言風格,何時運用單一的語言風格,以及如何成功地平衡統一或
多樣性的不同衝動──這就是官方印尼語以及印度尼西亞面臨的挑戰。
閱讀英文原文:https://bbc.in/2Kwx8d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