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客人多半是過路的旅客。我雖還是個小孩子,但聽很多人說,心裡覺得喜歡的人,
卻又不曾明說的,反而永遠懷念,忘不了。分手以後也是這樣。而對方有時記起來,
給你寫信,多半也是這麼說的吶!」
2.
女人纏他一起坐下,緊靠過來。
「我沒有醉哪!哼、誰說我醉了。難過,祇是難過罷了。心裡還是明白的。啊!我想
喝水。壞在羼威士忌喝,那東西會影響頭腦,痛得厲害。他們買了便宜貨,我不曉
得哪!」這樣說著,不住地用手掌抹臉。
外面的雨聲驟然大了。
3.
「是把讀後感記下來嗎?」
「感想哪裡能寫。只是把題目、作者、出場的人物姓名和那些人們的關係略微敘述,
就是這些個罷了。」
「把那些寫下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沒有辦法嘛!」
「只是徒勞無益。」
「可不是嗎?」她毫不介意地、爽朗地回道。然後,一直凝視著島村。
完全是徒勞,島村無端地正想強調著再這樣重複一句時,雪的寧靜深沁著他,是女的
吸引住他。他也知道那在她絕不會是徒勞無益的,但覺得迎頭給她一句徒勞,反能使
她的存在淨化了似的。
4.
接著,她撿起三弦,彎著右腳拖在後面,把三弦的鼓擱在小腿上,腰肢扭左,上身向
右傾斜著。
「小時候是這樣練的。」說著,睨著三弦的幹子。
「烏—黑—青—絲—的……」仿著孩提的口音,蓬蓬撥著弦。
「黑髮是妳最初學的?」
「哦哦————」駒子像小孩般,搖擺著腦袋。
5.
「原想明天回去的。」
「啊!為什麼回去呢?」駒子如夢初醒的抬起頭來。
「不管住多久,我對妳不是始終無能為力嗎?」
6.
「阿姐到底還是個懦弱的人,一個弱者。」
「可是沒有辦法哪!」
「可不是嗎?相好,又有什麼用呢?」
7.
「大家都這麼說呢!這是脾氣,家裡有四個小孩,弄得亂七八糟,我整天跟在後面收
拾。明知道收拾好了,跟著還不是亂丟,但放心不下啊。在環境許可的範圍內,我
總是想法子乾乾淨淨的過日子。」
8.
人類是互相傾慕著嫩薄潤澤的肌膚的。
9.
「為什麼?對方是活人,就不能依你的意思搞清楚;至少死人得明白交代。」
穿過闃然無聲、靜寂得會變成冷冰的雨點滴下一般的杉樹林,從溜冰場上延著鐵路線
前往,便是墓地了。在田塍稍高的一角,豎著十來個舊石碑和地藏王石像。窮得光禿
禿的,也沒有花。
10.
「像火一般,妳這傻瓜。」
「是嘛?火的枕頭,當心受傷。」
「真的。」閉著眼睛,熱從頭上沁入,使島村直接感到生命的意義。隨著駒子激動的
呼吸,傳過來的現實感。那是使人留戀的悔恨,只是安靜地等待什麼復讎的心情。
11.
隨著季節推移而自然死亡,看上去好像死得很安靜,但走近去看,繳或觸鬚卻一直在
痛苦抽搐。作為這些小東西的死所,八張席子的榻榻米已經夠大了。
島村用手去撮那些殘骸時,有時會想起家中的孩子們來。
也有時,老停在鐵紗網上不動的燈蛾,竟是已死的,像枯葉一般掉下去。拿在手上一
看,島村心想:怎麼生得這麼美麗?
12.
因紅葉的褐色褪得日漸黯淡的遠山,藉著初雪,鮮豔地復活了。
蓋著薄雪的杉樹林,一株株分外明顯地頂著天空豎立雪上。
13.
這是耽擱得這麼久,好像把家人妻兒都忘掉了。也不是因為難捨難分,是因為等著駒
子頻頻前來竟成習慣了。駒子越是這樣苦苦地煎迫,島村對於自己半死不活的苛責,
越是加深。這就是說,顯然知道自己的寂寞,卻又呆在那裡不動。駒子涉及自己之間,
於島村是無法解釋的。駒子的一切,島村都已了解;駒子對島村,卻一無所知似的。
駒子像撞在牆壁上的回聲一般空虛的聲音,島村聽起來像是降落在自己胸口的積雪似
的。島村的這種任性不羈,是不能永遠繼續下去的。
14.
「眼睛冷得要淌淚哪!」
兩頰發燒,只有眼睛很冰。島村的眼瞼也濕了。眨眼一看,天河遮住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