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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議題不容「私了」
2014年11月25日15:30
作者：張小虹（台大外文系特聘教授）
台大校園內的古蹟與椰林大道歷史景觀，從來不是也不能只是屬於台大的「私產」，而直
接威脅到古蹟是否被霸凌、歷史景觀是否遭破壞的任何興建案，也絕對不是也不能只是台
大內部或文學院自己的「家務事」，所有關心公共事務的人，不論是否任職、就學或畢業
於台大，都有權利站出來，質疑台大的錯誤決策，為何可以任由捐贈方破壞校園民主，以
「捐款綁基地」、「捐款綁設計」的方式，讓屬於全民的古蹟與歷史景觀陷於險境。
台大人文大樓案顯然已經成為當前台灣校園建築史中拖延最久、引發社會爭議最大的興建
案件。但在面對此公共爭議時，最常見的「私了」方式，便是關起門來強調這是台大或文
學院的家務事，不容外人置喙，或是針對校內或院內持不同意見的個人，進行不實指控與
抹黑攻擊。這些最常見的「私了」方式，出現在台灣各地大大小小的公共爭議之中，讓明
明是可以公開討論、公開辯論的社會爭議，淪為台面下交易或挾怨報復，台大顯然也不例
外。
受災戶與既得利益者的對立戲碼
那就讓我們來看看台大人文大樓興建案所出現的「私了」方式，以及其如何作為台灣相關
社會爭議的縮影與教本。2010年11月15日台大第82屆校慶三十位台大教授連署發起「搶救
台大校門口」運動，一週之內就獲得近兩千位台大師生校友與社會人士的聲援，此昔日的
連署網站與眾多慷慨陳言仍在，可供連結察看。但文學院彼時的葉院長，不思如何解決連
署團體對降低總量體、檢討決策過程、修改建築設計等主要訴求，反而跳出來指摘多位參
與發動連署的台大建築城鄉所教授為既得利益者，並迅速統計出建城所教授平均使用的研
究室面積與文學院各系所教授平均使用的研究室面積，製成對照繪表，並透過電郵發送給
全文學院師生。這個動作翻譯成白話文便是，你們建城所吃香喝辣，我們文學院屋漏逢雨
，你們建城所的老師有什麼資格來管我們文學院的事。
而這種對外進行的分化手段，也同樣複製成院內的分化手段，企圖製造出「受災戶」與「
既得利益者」的對立假象，例如迫遷到水源校區危樓的人類系與哲學系，對立於仍安安穩
穩待在校總區的外文系。雖然建城所與文學院所有系所都是台大校園空間分配不均的「受
害者」，但在此分化邏輯的運作下，我們把應該針對校方爭取校園空間民主的矛頭轉向了
自己，把對校園公共議題關注的教授，都打成了不知人間疾苦的既得利益者。
以我個人為例，從最初沒有研究室到有研究室，十多年都待在新研三樓四坪多大的研究室
，兩位老師共同使用，下雨天還得要用水桶接漏水。身為文學「怨」的一份子，我怎麼會
不知道文學院幾十年來在空間上的困窘，但作為外文系的老師我也不須特別抱怨，不僅因
為文學院其他系所還有更糟的狀況，更是因為文學院的絕大多數學生，連個棲身的系館都
沒有，幾十年來都是台大校園中最大一批的流浪學生。而後在圖管系遷出並將空出的研究
室公平分配給其他系所時，我在外文系的公開抽籤中抽到了目前使用的研究室，空間上頓
時寬敞，而此文學院二樓後棟整排的每間研究室都是一樣大小，沒有任何特權可言。
但顯然在此「私了」邏輯的思考中，就因為我現在使用的乃是不漏水、空間寬敞的研究室
，就沒有資格對人文大樓興建案發表言論，就沒有資格對如何避免新大樓對校園歷史空間
造成破壞提出建言，否則便是對人哲二系的死活不顧。
沒人可以隻手遮天
「私了」邏輯之可怕，不只在於栽贓嫁禍，更在於企圖徹底摧毀關心公共事物並勇於發言
者的公信力，模糊公共議題的討論焦點。我被部份人士控訴不參與校內溝通，只會對外放
話。對此不實指控，我只能懇求指控者至少去看看相關會議記錄的白紙黑字，不要睜眼說
瞎話。我自出任外文系空間召集人與文學院空間委員會委員後，對人文大樓興建案的大大
小小相關會議，幾乎是每會必與，從系所空間會議、文學院空間委員會會議、人文大樓籌
備會、校規會甚至在校務會議提案，勤勤懇懇閱讀所有相關資料，每有新的設計圖釋出，
便立即請益建築專業（包括多位建築系所教授與執業建築師），即使在面對各方壓力時，
也一定本著公平正義的原則發言，絕不唯諾鄉愿，也絕不偏袒姑息，以致人文大樓興建案
後期的部份會議，特意不發會議通知給我，讓我根本不得其門而入，更遑論有發言的機會
。
記憶中唯一一次參與會議而未在現場立即發言的，只有2012年6月10日舉行的「環境影響
差異分析報告公聽會」，但會後也立即補上兩千字的六點書面意見，可參見該次的會議記
錄45-47頁。彼時此會議一開場，台大文學院院長與校園規劃小組召集人，居然扮演起建
築師的公關發言人，一路護航，讓我氣結，當場夏鑄九老師直指建築師不理會台大校園建
築的「設計準則」、硬要設計出一幢台大師生陌生不熟悉、無法產生認同的大樓，然此精
準點出第十案設計圖問題核心的重砲轟擊，依舊沒有得到建築師的正面回應，更讓我倍感
挫折憤怒，但最後還是沒有放棄溝通協調的努力，立即補上書面意見。即使到了今年5月7
日第102學年度第13次校園規劃小組委員會會議（校內我們能夠參與討論的最後一次相關
會議），我也依舊沒有放棄為人文大樓爭取轉圜空間、為捍衛校園歷史景觀而要求建築師
更改設計的初衷，白紙黑字可參見相關會議記錄5-7頁, 12-14頁，請不要再做不實指控。
故「私了」邏輯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將所有關於人文大樓的公共爭議，完全窄化為個別教
授浪漫不著邊際的美學品味，或個別教授莫名其妙的惡意阻撓，就算可以集中火力對個別
教授進行攻擊，以求立即發洩積壓已久的情緒，但完全無補於問題的可能解決途徑，白白
錯失了許多明明可以扭轉台大歷史景觀不被捐贈方與其指定建築師綁架的契機。我們試想
如何有可能任由個別教授的突發奇想，就在台大校內隻手擋下延宕八年、興建經費超過十
億的建築設計案？或是隻手遮天讓台大八大工程開發案被環保署三次退件不通過？請去看
看八年前人文大樓第一次的校內外學者專家會議，就不斷提醒此基地對台大「入口意象」
之重要。請去看看2010年11月連署網站上，台大師生校友與社會人士關注校園歷史空間存
續的發言。請去搜尋＜台大校門口有怪獸＞、＜怪獸不死、台大變臉＞等相關記者會的報
導，聽聽那些台大師生、校友、退休教授與建築專業規劃者的看法，或是上網看看台大八
大工程開發案被環保署委員強烈質疑的相關媒體報導。基地過小、量體過大、地點敏感的
問題若是不夠嚴重，誰有可能在捐贈方兩度放話威脅（若再不接受其修改後的設計圖就「
不用玩了」）、在人類系與哲學系師生痛訴轉置空間危樓之苦後，還能讓一個興建案的審
查走了八年還走不完。
跳出個人利益的公共實踐
這次拜蘋果論壇之賜，台大文學院正式公佈了2014年5月16日通過校發會的第十案修正版
本，此連結也包括第十案的詳細建築設計圖、3D動畫與歷屆的會議記錄資料，可供立即查
詢。雖然此份文件乃文學院再度「片面」公器私用，只表列回應文字就寄發所有文院師生
，連不同意見的文章連結都不放，更遑論附上已正式寄送文院院長的＜「財團圈地」的事
實真相：會議記錄會說話＞之相關檔案文件彙整（有興趣一探「捐款」如何「綁基地」歷
史真相的朋友，歡迎查看）。
雖然此由文學院寄發的建築設計圖連結，選擇了部份特定的觀視角度，並且明顯調降了清
水紅磚與十三溝面黃磚的色差（可參考下面兩張圖片，下圖左為建築師所提供3D模擬動畫
東南角全景的擷取螢幕，人文大樓紅磚與古蹟舊總圖黃磚的色差極微，下圖右為建築師所
提供設計圖PDF檔東北角蒲葵道側的人文大樓，當不需與舊總圖古蹟並置時，紅磚就可以
變得比較紅）。
但我們還是非常欽佩校規小組委員與文學院院長的努力，讓過去兩次通過校發會卻立面外
觀模糊不清的人文大樓，這次總算有了清晰的面孔可供討論，這是一個月前我們努力向校
規會與文學院院長爭取卻無法獲得的最新資料，現在終於有機會在此公開的資訊之上，讓
大家能針對此最新版本的第十案，公開討論其是否會對校園古蹟與歷史景觀造成衝擊。
人文大樓興建案第三次號稱已走完台大校內的所有審查程序，但人文大樓興建案不是台大
的家務事，所有關心歷史空間存續的校內與校外人士，勢將持續進場關心。在第一次＜台
大校門口有怪獸＞的記者會中，質疑校方無能的學生代表乃是來自哲學系，在環保署針對
人文大樓案提出強烈質疑的環境影響評估委員，乃是來自人類系的畢業校友，而在＜搶救
台大校門口＞連署網站上留言的，更多關心台灣歷史空間的社會人士或建築專業。人文大
樓興建案只有跳脫本位主義的考量與私有化的圈限，我們才有可能真正進入公共議題的論
辯，而這一切都在進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