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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855341 (崧樓下的腳印) 看板: NTU
標題: [校園] 大學有名是因為大師而不是大樓 ◎洪蘭
時間: Fri Jun 17 10:04:07 2011
大學校園巡禮〉第5站:台灣大學
圖文 http://udn.com/NEWS/READING/X5/6403680.shtml
大學有名是因為大師而不是大樓 ◎洪蘭/台灣大學 1969年法律系畢業
我念台大時,台大校舍很破舊,普通教室的地板下有老鼠跑來跑去,地板鬆動,高跟鞋踩下
去會夾住,黑板則已擦到泛白……但是我們那一代一樣出了很多人才。沒有大師,再好的大
樓也無用……
我進台大那一年是民國54年,是第一屆男生先上成功嶺接受軍事訓練再回到學校來做新鮮人
的那一年。我記得七月聯考放榜後,考上的同學大家都很興奮,迫不及待想趕快開學,體驗
大學的生活,學校卻偏偏遲遲不開學,一直等到十月,男生成功嶺結束後才開始上課,那是
我第一次覺得原來每天閒閒沒事幹,日子也不好過。
對女生來說,放榜後,第一件大事便是燙頭髮,因為當時高中生有髮禁,女生一律清湯掛麵
,區辨大學生與高中生最好的方法就是看頭髮。五十年前,沒有什麼叫冷燙,燙髮弄不好,
頭髮會燒焦。我母親勸我留長髮,但是看到電影明星都是捲髮,當然不聽,當時美容院沒有
像現在這麼多,洗得起頭的女生也不多,有同學家住東門市場附近,告訴我們市場內有燙髮
,我們幾個便相約壯膽去了。從下午一直燙到晚上,那時沒有手機,回到家,父母看了嚇一
跳,大罵了一頓。一天的辛苦換來一個蓬蓬頭很不值得,從此就留長髮了。
漫長的暑假不知做什麼好時,便決定去學洋裁。當時,台灣還沒有成衣可賣,女生的花衣服
要自己做或請裁縫做;穿了六年的制服,每個人都急著做條花裙子來穿,打扮打扮自己。洋
裁課的地點在中山北路一段圓環旁的青年服務社,一開始真的很興奮,花了一個下午在衡陽
街的布店逛來逛去,不能決定買哪塊布好。但是那位洋裁老師不懂得學習動機的重要性,她
叫我們從做化妝用的圍兜開始。當時民風保守,女生很少化妝,我母親說只有酒家女才濃妝
豔抹,而且化妝品都是舶來品很貴的,如果連口紅都沒有,怎麼用得到化妝兜呢?學無法以
致用,興趣很快就消失,洋裁課就不了了之了。我就這樣虛度了一個人生最珍貴,最無憂無
慮的十八歲暑假。
系主任一看女生多,大發脾氣
開學後,男生回來了,一個個果然跟校園中其他的男生不一樣,頭髮超短,曬得黝黑,舉手
投足很有阿兵哥的味道,也就是說,土得很,班上的女生都看不上他們。那時我們的系主任
是韓忠謨,助教是賀德芬,新生訓練時,韓主任一看我們班女生這麼多,就大為生氣,說國
家花那麼多錢來栽培你們,你們一個個結婚進廚房去燒飯、抱小孩、換尿布,是浪費國家的
資源,你們若要轉系,我替你們寫介紹信。主任罵完後,女生沒有人轉系,榜首林鈺堂這個
男生轉到哲學系去了。
當時台大法律系的師資是全國最強的,教我們憲法的是洪應灶(力生)大法官,教民法總論
的是蔡章麟先生,刑法總論的是周冶平先生,行政法的是林紀東大法官,刑法是陳樸生先生
,英美法的是桂裕教授,羅馬法是金世鼎教授,還有立法委員陳顧遠先生等,可以說是一時
之選。可惜每位老師都有很濃的鄉音,常常上了半學期的課,還不知老師在講什麼。我因為
父親在法界很久,他創辦了台灣唯一的《刑事法雜誌》,因此系上的老師我小時候多半在家
裡有見過,對他們的鄉音多少有些了解,所以期中考時,很多人跟我借筆記,早期男生很靦
腆,不敢跟女生開口,都是輾轉託別的女生來借的。
四年法律系學了什麼?現已經都忘記了,只記得羅馬法是每學期只教一半,如果上一屆教一
到六版法,那麼這一屆就講七到十二版法,老師以為這樣我們就借不到筆記來應付考試,就
會乖乖來上課。但是台大學生豈是笨的,住在宿舍中的同學不但借得到各式各樣的筆記,連
考古題都借得到,很多男生就用考古題為餌,請女生出來約會。
法學院和醫學院同在徐州路上,醫學院的伙食比較好,我們常走遠一點去醫學院餐廳吃飯,
我就是在那時,第一次看到醫學院學生的「共筆」,寫得非常詳細,連老師上課講的笑話都
記下來了,真是令人驚訝。正像國父說的,眾志可以成城,集眾人之力,沒有不可成之事。
聊天是最便宜的娛樂
我常覺得學生是最厲害的一群,只要想做,沒有做不成的。加州理工學院的學生不就把一個
汽車拆了,搬到行政大樓的頂上再把它組裝起來了嗎?谷歌和臉書就是大學生弄出來的。最
近有人建議給大學生每個人一個iPad(平版電腦),讓他們自由去玩,認為一定可以發展出
各式各樣可獲專利的程式。年輕人聚在一起,腦力激盪的能量不可小看,政府不利用就太可
惜了。
印象中,法律系不太難念,很多人蹺課,上課的都是女生,男生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只有
期中考時,教室才一下子人多了起來。有一次,一位女生一踏入教室,突然發現今天上課的
人很多,以為有考試而她沒有聽到,嚇得當場哭起來。
在台大,最好的地方就是校園的風氣自由,同學聚在一起天南地北的閒聊,很像孔子說的「
盍各言爾志」。聊天也是最便宜的娛樂,那時,沒有打工的機會,除了做家教以外,大家都
窮,連「東南亞」二輪的舊片都看不起,乾脆就不花錢來「清談」;但是很快也知道班上有
職業學生,因為聊天講的話馬上就被教官知道,會被警告。政府對法律系的學生特別注意,
我們一進台大就聽說學長中有某某某是台獨分子所以不能回來教書。當時法學院有法律、政
治、社會和商學四個系(商學系還未分出去),都是談人與社會權利義務關係的學系,是造
反系,所以思想控制得最嚴。台大校園雖然很自由,對老師卻還是很尊重,沒有上課睡覺、
啃雞腿的事,如果要睡就直接回到寢室去躺平,不必到教室來搖頭晃腦討罵。
台大最自由的是上課不點名,我有同學考到師大,連連抱怨每堂課都要點名。其實學校只是
提供學習的地方,學不學還是在個人。不點名學到的東西未必比點名的來得少,只要老師講
得精采,學生自然會來,前一陣子白先勇在台大開課,學生不就滿到窗台上來了?
倪文亞院長的戀愛
大三時,經濟學原理和哲學概論是二選一,大多數人選經濟學原理,因為那時台灣已開始從
農業社會轉型到商業社會,經濟學必須要懂一點,才會成為一個好的法律人。教我們經濟學
的是很年輕的郭婉容教授,總是穿著套裝、窄裙、高跟鞋來上課,夾在法學院一群老教授間
真是萬綠叢中一點紅。立法院的倪文亞院長當時在追她,常看到黑頭車開進法學院,停在魚
池旁樹蔭下,車窗很黑,看不見裡面坐的人,但是郭老師一上車,車子就開走了。當時大家
都年輕,覺得倪院長很老,還有人為郭老師打抱不平,現在想想,自己不就是倪院長當時的
年紀了嗎?
法學院正對面的是市長公館,一幢非常有品味的日式建築,在黃啟瑞做台北市長時,我曾跟
我爸爸進去過一次,印象非常的深刻:典雅的日式庭院,簡單而高尚的屋內擺設。後來陳水
扁做市長時,把它改為藝文中心,我再進去時,原來的風味不見了,非常失望。有一次路過
徐州路和朋友談起來,他說人生很公平,我們是先生,所以會先死,但是我們這些先生的人
就看到了很多後輩沒有機會看到的古物的美,博物館再怎麼保存,保存不了原來的風味。
這句話很對,雖然我很遺憾沒有趕上傅斯年做校長的時代,但是我們那時的校長是錢思亮先
生,也是一時之選,是社會上受尊敬的名儒。我妹妹只比我小一歲,但是她的畢業證書上,
校長的名字就不是錢思亮先生了,她一直深以為憾。大學會有名,主要是大師而不是大樓。
我念台大時,台大校舍很破舊,普通教室的地板下有老鼠跑來跑去,地板鬆動,高跟鞋踩下
去會夾住,黑板則已擦到泛白,那時也沒什麼投影機和影印機,寫收據是用複寫紙,考卷和
講義則刻鋼板,是現代沒有筆電就活不下去的孩子不能想像的,但是我們那一代一樣出了很
多人才。沒有大師,再好的大樓也無用。政府每年凍結人事,每系四員一工規定得死死的,
台灣的學術怎麼去和大陸競爭?十九世紀的財富在土地,所以列強奪取殖民地;二十世紀的
財富在勞力,毛澤東說人多好辦事;二十一世紀的財富在腦力,有人斯有財。老師是國家的
金母雞,沒有金母雞怎麼會有金雞蛋?好的老師實在是國家的命脈,不要再拿四員一工作擋
箭牌了。
走過台灣由貧到富的五十年,感慨很深,教我的老師都已過去了,我們現在肩上負著教育下
一代的責任,台大校園的杜鵑花依舊年年笑春風,但哲人已遠,教育下一代的大師何處再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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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大學校訓:敦品勵學,愛國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