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待定義的我的三十一歲、尚待定義的臺灣(3)

作者: th11yh23 (腦沙拉手術)   2012-03-11 02:00:13
(續)
  透過黨外學生活動,我認識了一些朋友,但在自己的科系中,卻感到很
孤立、很孤單,女教官指派一位同學監視我。當時歷史系女生很多,我幾乎
只跟二、三位同學來往,臺中女中出身的紀麗雪直到現在還是我一生最好的
朋友之一。當時念文科很慘,甚麼書都看不到,少數男童學在傳禁書,我也
忝為讀者(兼買者)之一。到了大三、大四,終於在系裡結交到幾位學術興
趣比較接近的朋友,如丘為君、楊清順、蔡志祥、胡忠信,以及陳弱水;系
外有考古人類學系的林開世。丘為君最喜歡喊「衝決網羅」,至今還記得青
年丘君的神態。
  我升大四那年(1977),黨外運動有個大突破。該年十一月舉辦「自由地
區五項公職人員地方選舉」,黨外人士表現相當出色,獲得四席縣市長,二
十一席省議員,八席臺北市議員,一百四十六席縣市議員,二十一席鄉鎮市
長。這也是張俊宏先生以省議員身分進入政壇的處女航,選前在陳菊的引薦
下,我替張先生整理出一本書來,就是《我的沉思與奮鬥--兩千個煎熬的
日子》,據說有助於張先生的選舉。這是我第一次替候選人捉刀,當「ghost
writer」,第二次是一九八O年周清玉女士競選時,替她寫文宣小冊《與我
同行》,當時無法親自到印刷廠校對,印出後發現有兩個嚴重錯字,好久都
無法釋懷。如果我個性有點龜毛(fussy),大概那個時候就顯露出來。
  現在一般人都知道陳菊因為美麗島事件被捕,但很少人知道其實這是第
二次。一九七八年六月下旬,我大四畢業時,陳菊被捕,一個多月後釋放。
她的被捕,把我們這些學生都嚇壞了,由於我的名字在她的電話簿上,我也
受到一些間接干擾(透過騷擾我的大哥和小妹)。陳菊被捕,家二哥很緊張
,把他的日記用紙包起來,拿來要我替他藏起來。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寫日
記。過沒多久,他又來取走,大概怕拖累我。從此以後,他好像放棄寫日記
的習慣。後來我以歷史為業,深切體悟到歷史往往是勝利者的歷史,失敗者
的歷史不是被毀,就是自毀,通常兩者兼具。呂芳雄在<追記我的父親呂赫
若>一文中寫道:「外祖母惟恐父親留下來的手稿及遺書,會有帶來二次傷
害的恐懼,在外祖母的一聲令下,大哥和我就在家中前面荔枝園中,挖了坑
,把父親所留下來的手稿及書籍全部埋掉,埋好之後,還在上面潑了幾桶水
。父親的手稿,寫好尚未發表的<星星>以及收藏的書籍,就此化作一堆塵
土。唯一倖存的一本日記,是因為裡面記載子女出生年月日而保留下來。」(
《呂赫若日記(一九四二—一九四四年)》中譯本,頁492)雖然已經知道太
多這種故事,應該麻木才對;記性不好的我,整篇文章看過之後,好像就只
記住這一段。
 大約在大三下學期,我決定考研究所,隱隱約約想研究臺灣歷史—這個
課堂上幾乎學習不到的歷史,卻又讓我這麼困惑。考研究所對我父母來說,
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我父親家無恆產,在國小教書,母親是家庭主婦,
能讓女兒讀大學已經很了不得了。我想,他們期望我畢業後找個中學教書。
什麼是「研究所」,我想他們並不清楚,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有個意
念想繼續念書。我決定考研究所,大概給父親帶來很大的困擾。但是父親是
真正的自由派,失望歸失望,卻從不干涉我們的選擇。
  順利考上臺大歷史學研究所後,我以課業為重,較少參與黨外活動。我
記得邱義仁(啦叭)要出國時,應該是一九八七年秋天吧,幾位朋友到他家
看他,臨走時,已經很晚了,他送我出來搭客運車子。當時,一個人一出國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面,而臺灣前途茫茫。學生時代的我,非常靜默,話
都講不好(現在話也還是講不好),但我想,我一定要鄭重地送別他。我一
路斟酌躊躇,車子要開了,我們握手言別,我說:「為國珍重!」聽到這句
話,我可以感覺到,他更加把勁握住我的手。
  一九七九年,我研究所二年級時,美麗島事件發生。第二年,在那個臺
灣人做惡夢都想不到的二月二十八日,林義雄律師在監獄中,他的一對孿生
稚女和母親一起被殺,大女兒奐均奇蹟地存活下來。之前我曾和田秋堇到過
林家幾次,最近的一次抱過亭均和亮均。在我的臂膀還記憶著小姐妹的體溫
和體重時,我的一位室友,一位對政治毫無概念、毫無知覺的女孩,早上起
床拿到報紙,看到林家血案的報導,看到幼稚園老師雙手抱著雙胞胎姊妹的
照片,她的眼淚像下雨一樣,一直流,一直流。我沒有流淚,甚至到了美國
,夢見過兩次小姐妹,我都沒有流淚。我相信,我的眼淚要在我們的文學家
,我們的莎士比亞寫出這個故事之後,才汨汨流出。
  一九八O年,周清玉女士決定代夫出征,我放下正在寫的碩士論文,和
陳弱水跑去幫忙。陳弱水當時讀研究所一年級,他大學畢業後,當了兩年兵
,約一年在金門。那時候,我們每天都到周女士的競選總部幫忙,晚上要等
到周女士從政見發表會回來後才離開。在那裡,我們認識幾位年輕朋友,如
林世煜,以及來探他的班的胡慧玲學妹。有時候,我也陪周女士到政見發表
會會場,她的宣傳車播放<望你早歸>,在茫茫細雨中,讓人從心底酸起。
離開競選總部時,通常很晚,有陳菊前車之鑑,我們都要走幾個街口才敢叫
計程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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