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涉深淵,彌自傲惕》
最近一闔眼就想到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普魯斯特每日費盡心思追憶往事,遂以
十稔之間,撰成一部近兩百萬字的文學巨作。「唯一真實的樂園是人們失去的樂園。」
「幸福的歲月是失去的歲月。」我確鑿地認為,人的真正生命是回憶中的生活,或者說,
人的生活只有在回憶中方形成真實的生活。
我喜歡蝸居在門窗緊閉的臥室,因此追溯回憶成了現實生活中最大的排遣和慰藉。還記得
小學的時候,讀到《紅樓夢》第八十三回,林黛玉又毫無意外的病了,王太醫號過脈後道
:「六脈皆弦,因平日鬱結所致。」又道:「不知者疑為性情乖誕,其實因肝陰虧損,心
氣衰耗。」我將自己反鎖在臥室裏,在扉頁的間隙嚎啕,泄出對中文系的癡迷。心理諮商
師曾道:「如果寫字是掏空,會痛,就不要寫了。」但不寫更痛苦,不得不說是最為可悲
壯麗的,不是悲劇造就才氣,而是天生的卓越感受力。對於情緒的善感。鉅細靡遺的堆砌
。
悲劇煮字,但悲劇從來不會憑空造字。
想沉浸於書海,雖是不佞之幟,但我樂此不疲,因寄所託,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
,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讀著語焉不詳的雲,與書籍並肩翻過每日的換日線,
閱讀的時候,是我一天之中唯一不去想自戕的片刻。
青春的泥沙還在沉積,直到有一天把人生也變成漫無邊際的藥罐子。
我恨自己的空洞,難以抵達飽讀詩書的仙境,不足為外人道。早已棄絕乘逃的扁舟。繁華
繽紛終會枯槁,我是入夢的灰燼。
夏季剽悍乾烈的艷陽。曬枯了街道,也把行走的路人曬成鹹魚,腥味從頸間,腋窩,胯下
呼嘯而出,禁錮的城市像一個罐頭,易買易開易食,城市人群生活在味道濃烈的鋁盒子裏
,享受著速食的便利,吃乾抹盡之後。毫不留戀地拋棄。
持續好幾天逼近攝氏四十度的高溫,深夜驟降一場大雨,火火澆熄被炒作的摩鐵熱情,卻
無法降低城市裏無處可逃的躁鬱。天亮之後,熾熱的光曬,穿透窗簾背面過期膠化的遮光
布。彌漫破碎的縫隙,編織著迷路地圖。情人們紛紛甦醒,在一張張修煉愛情的雙人床上
,展演輪迴或出離的慾望道場。
五濁惡世,慾望來來去去,人間修行,處處道場。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心人易變。
新鮮的面孔,因不夠熟悉而單純地美好,在沒有因熟透而生厭腐爛之前,又再享受距離帶
來的曖昧。在半明末明前,探索發現,總比欲延續而不可求,想結束而不忍心有趣得多。
好在記憶只是個誤會,一切都是假設,
好在毋須抉擇,也無從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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