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因為低薪,所以勞工必須拉高工時才能應付原本的生活支出。
這篇文章摘要解釋了我們口中的科技產業為何會低薪化的原因,
提供給版友參考。
※ [本文轉錄自 Gossiping 看板 #1NSqWjqA ]
作者: seafood (河豚生魚片) 看板: Gossiping
標題: [問卦] 台灣搞了幾十年「偽高科技」政策
時間: Wed Jun 29 12:01:46 2016
繼續討論台灣低薪化及發展落後的政策性因素。
下面這篇文章的論點有兩條進路:
第一條:
官僚以「當前有限的知識」去選擇特定產業來扶植→
→特定產業快速發展→形成難以撼動的政商及利益結構→
→當年「有限的知識」已無法適應日新月異的變化→
→政商利益結構太大,難以改變也不願改變 → 一起沉淪
第二條:
政府選擇電子資通產業為重點扶持對象→
→為求速成,選擇了這個大產業中的代工區塊→
→只有代工,所以上游技術和設備都捏在別人手裡→
→台灣在拚代工價格和拼良率上有傲人發展→
→自以為上述成就是高科技,其實只是「偽高科技」
→為了拚代工價格,只能壓低人力成本
林敏聰、吳啟禎〈後中國路線的台灣經濟發展:揭開自主創新的可能性〉
摘錄自《廿年民主路‧台灣向前行》
爬梳過去台灣科技產業政策的制定歷程,也不難發現
比較利益觀點主導的痕跡。一九七○年代為因應當時政權的
國內外危機,國家科技政策遂從原本重視基礎科學研究與
教育紮根的方向,搖身一變轉而側重於能夠立即刺激經濟
成長的應用技術,一九八○年設置新竹科學園區即著眼於
「吸引外商將研究成果拿來台灣加工生產」。
又例如在一九八四年的經濟部內部機密文件〈未來十年
工業發展與政策〉中,通篇除強調資訊電子工業「與歐美廠
商合作是促進快速發展的捷徑之一」,更充斥著從「國際比較
利益」角度分析未來產業發展方向,以及無異於「鋤弱濟強」
的政策方針。
這類政策思維著眼於短期速成,且未將科技創新動態
發展難以預知的本質考慮在內(事實上,舊產業可能因為
科技創新的突破而產生全新面貌與動能,新興產業可能因為
過度競爭而殺成紅海,這些真實事例不勝枚舉),原本只是
技術官僚對於「現代化經濟」的貧乏想像,然而因為採用
了嚴重傾斜的政策,使得往後數十年國家科技產業發展走
不出硬體代工量產的格局,而且政府帶頭炒短線,強化了
整體社會短視近利的經濟文化。
儘管政府押寶在資通訊電子產業的策略堪稱眼光精準,
一九八○年代以來資通訊電子產業成為全球新科技經濟典範
的核心,台灣可謂搭上快速成長的列車。然而押寶這件事
本身不是政府應該做的事,而且由於政治經濟之間關係複雜
糾葛,即使一開始就押對寶,因此而誕生的特殊利益集團會
提高國家經濟治理的難度,阻撓後續發展所需要的動態調整
與改革。
我們可以從四個面向來思考這件事:首先,政府偏好
特定產業、透過各種政策將國家與社會資源灌注其上的做法,
就好像是為了種植單一作物而砍掉一片森林。
單一作物的收成固然能夠馬上帶來產值與經濟數字增長,
但是砍掉森林、破壞原有生態與水土保持的長期代價,卻是
大到無法估算而且難以彌補。各種形式的國家補貼就像是
慣行農法所倚賴的農藥與化學肥料,短期內能夠激發單一
作物豐收,但是長期卻以土壤貧瘠化與犧牲生態多樣性為
代價。使用歧視性政策照顧特定產業,在資源有限性的情況
下很容易對其他產業的發展機會造成排擠作用。
其次,在特定時點進行「產業挑選」這件事,勢必受限
於當時的視野與知識程度;經濟官僚的「有限理性」無法
超越科技創新的動態本質與市場競爭的高度不確定性。這並
不是說,因為有限理性所以無法決策,而是主張決策時應該
考慮到有限理性的先天條件限制,相關政策應該為廣泛性的
經濟發展打好深厚基礎,而非以現有的知識能力去判定產業
未來發展。後者應該交給自負盈虧風險、對市場動向高度敏感
的業者本身去判斷與承擔。
事實證明,最古老的農業生產,也可能因為科技創新而
成為最夯的產業(例如在以色列、丹麥、荷蘭等國家的發展);
從眼前的生產力去判斷何為明星產業、何為夕陽產業,很容易
因為技術變遷與市場變動而失準。
第三,即使瞄準的產業因受扶植而興盛,但是其他因受
排擠歧視的產業之潛在損失是無法估算的;由於後者未被計
算在內,以致產業政策效果在先天上就有過度放大的偏差。
對長期經濟發展而言,歧視性產業政策的最大問題在於容易
造成「政策僵固性」。
因受惠於政策優惠而大幅成長的產業,很容易衍生成龐大
的利益集團。因其擁有豐富資源可資動員、進行政策遊說與尋
租,在面對國家經濟轉型需求時,不僅不會輕易放棄已然到手
的好處,更有可能擴大侵犯公共利益,阻撓改革。
台灣從一九六○年開始實施而原訂十年落日的《獎勵投資條例》
被不斷延長、擴大與變體(《促進產業升級條例》至二○一○年方
才落日,取而代之的是營利事業所得稅大幅調降至十七%)的發展
便是一例。
最後但非常重要的面向是,一味強調出口擴張卻犧牲核心價值
的產業政策,正是戕害研發創新的罪魁禍首。不管是出口擴張抑或
經濟成長,都只是深層經濟文化與技術創新能力最表層的結果。
只在乎眼前結果而輕忽內在機制的成長模式,一方面創造了剝削
自然生態環境與勞動權益的生產體系,同時也鼓勵了價值觀過度
狹隘的社會經濟文化,技術與知識被當成是牟利的手段,進步價值
被視為「反生產性」。由此所構築出來的經濟體系,絕大多數廠商
缺乏長期投入、人才培育與建立自主研發的意願決心,從而失去
日後轉型創新所必要的價值軸心。
事實上,揠苗助長的方式,不可能帶來健全的生態體系。多年
以來,政府在民間營造一個形象,認為電子產品具有「輕薄短小」、
「高科技」與「高附加價值」的特性,非常適合在台灣發展,在
國際分工體系中自我定位為電子產品的「全球製造中心」。然而,
在產業集中化發展的過程裡,卻忽略了我們其實絕大部分只是
依賴國外技術移植、只靠加工規模量產而獲利的「偽高科技」。
電子產業固然涉及尖端研發,研發支出占最終產品售價之比率
高於多數產業,但是隨著分工鏈的全球化與零碎化,在特定地區生
產的電子產品是否依然維持「高科技」的特質其實有待商榷。藉由
進口精密設備與關鍵零組件而從事的下游組裝無疑是低技術層次的
血汗加工,即使目前台灣引以為傲、技術層次較高的半導體製造,
在尖端科技的設備與材料上依舊自給率低落。而且與高科技的「潔淨」
形象相反,國內製程重度使用有毒化學物,讓人體與環境高度暴露在
職業健康與化學毒害的風險之中。國內製程高度消耗水電的特性,
也完全背離發展之初技術官僚所認知的「低能源係數」。
當一九九○年代中期台灣舉國沉浸在「高科技島」的美景時,
由於終端產品全球產能過剩的緣故,資通訊硬體製造的附加價值
開始迅速沉淪。
根據二○一○年「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所發表
的資訊科技產業報告,在一九九五至二○○八年間,資通訊硬體製
造之附加價值年均成長率只有1%,遠低於整體製造業之2.5%,
整體服務業之4.8%,與資通訊服務業之6%。顯然,由台商所建構
的兩岸生產網絡與資通訊硬體代工王國,大力促成了這股向下的漩
渦,只是自己也深陷其中不可自拔。造成利潤率普遍淪為「毛三到四」、
「保一保二」的原因,是背負著龐大產能與負債的台灣代工廠商
不得不為搶單而彼此割喉殺價的結構。這個結構將台商驅往中國
進行更大規模與更低廉的製造,使得「台灣接單、中國生產」成為
主流,並且打造出一個充斥著超時工作、大量外勞、剝削環境與
技術依賴的血汗經濟體系,逐步將國內實質薪資推落十六年前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