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下了場雨.
我獨自站在陽台,看著擺放在地上的植栽
我知道,
枝葉比昨晚亮了點,卻比前晚暗了些,
那明天呢?
忽明忽滅的路燈讓人分不清雨自何方來
依稀僅見的是路面的水窪所泛起的漣漪
那面黑濛濛的天空,那片滴滴答的聲響
沒來由地心慌
但其實我是知道的.
最近聽到同事的父親因為突然中風
急救後無效,只能靠著儀器維持生命
於是面臨著是否要拔管的困境
我問起她的心情,她說:
"其實總會有這一天的,不過是先來後到"
"但困難的是母親放不了手"
"畢竟相處超過五十年了"
禮貌上我應該客套的說些場面話,但我沒有
於是對話斷在此處,然後沉默
很是失禮.
往後的幾日我總想起這件事,
或許在工作忙碌時不這麼清晰
卻在夜闌人靜時浮上心頭
不是不明白人生總是無常,
但若有那麼一刻,無常比明天先到
我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十幾二十歲時,這樣的念頭偶爾會一閃而過便戛然而止
我總覺得那樣的日子還很遙遠,遠到便是想想也是種生命的浪費
但隨著年歲漸長,隨著父母的鬢角轉白,這念頭出現的越是頻繁
我突然意識到時間的窘迫如同倒置後的沙漏
讓人不自覺的轉頭看看還剩下多少可流
這是心慌的原因,
其實我是知道的
年輕時,
以為對於生死能很灑脫
以為既然生不帶來,那麼死也不用帶去
現在卻不這麼肯定
或許我能看透自己的來去,
但面對至親的離別,我能嗎?
在闔上雙眼永遠告別這世間前
他們會想些什麼? 我又該想些什麼?
是未竟的夢想?
是未至的孫女婚禮?
是未成行的約定旅行?
是說再見後約好下一世再見?
還是因為悲傷早已滿溢成空白,如同窗外的雨?
於是我又重看了一次"少年PI的奇幻漂流"
第一次看完我印象最深的是這句話:
"All of life is an act of letting go,
but what hurts the most is not taking a moment to say goodbye."
"人生就是不斷地放下，然而最讓人痛心的是，沒來得及說再見。"
但這次我卻沉思在這段:
Pi: “Which story do you prefer?”
Writer: “The one with the tiger.”
Pi: “And so it goes with God.”
Pi：「“兩個故事你喜歡哪一個？」
作家：「我喜歡有老虎那個。」
Pi：「所以，上帝也是這個道理。」
為了讓哀傷的故事顯得不這麼悲慟
我們選擇相信世間應有輪迴
摯愛的親人必定會在遠處遙望
而我們終有一日再度重逢
但若不然呢?
如果在告別的當下其實塵土各歸
沒有魂魄
沒有來世
只能靠著健忘將回憶逼退到生活的某個角落
之後又在某個時節某個情境下再次拾起回憶
這的確是個哀傷的故事,
我不忍再聽下去
只好先活在當下
只能先活在當下
告訴自己:
先要無憾,方能放下,才說再見
走出陽台前,
忍不住再看一眼那黑濛濛的天色
雨一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