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叫郭佳佳!
郭佳佳鬱悶了半個學期,就算暑假時收到超高分的成績單,確認大二申請雙
主修絕對沒問題,但郭佳佳整個假期仍然是垮著一張臉。直到開學後,眼睛才像
抹了光一樣亮了起來!
「佳佳,妳選了什麼課?」第二年仍然拉著佳佳一起選課的怡琇,才剛把頭
側過去,佳佳嗖一聲按下Enter,早將選課單送出去。
「這次我不想和妳選一樣的通識課。」郭佳佳正經嚴肅的和趙怡琇劃開界線。
自從知道趙怡琇大一上的哲學概論高分過關後,她更確信杜仁德一定是坐在電風
扇前改考卷,哪張考卷被吹得最遠分數就最低,趙怡琇的考卷上一定是因為有太
多水份的重量,才安然的躺在桌前矇得高分。
擺脫趙怡琇,人生更美好!這是郭佳佳新奉行的生命準則,更重要的是──
她這學期還選了一堂已經蓄勢待發半年多、視為寇讎的課!
哲學概論──哼,只在上學期開的通識課很了不起嘛!以為當我一次,我就
不可能再選哲學概論嗎?就算換了個教授授課,我也要把這堂課挫骨揚灰!我這
一次就不曠課不缺席,每堂課和你瞪著看,我看你還有什麼理由當掉我!
郭佳佳就是一隻刺蝟,她從不隱藏身上的刺,要做什麼必定大張旗鼓,而且
有仇必報。
假期間郭佳佳痛定思痛,哲學概論五十九分根本會是她大學生涯中最愚蠢的
汙點,她才不要帶著這種屈辱的記憶畢業。唯一的方法就是正面迎戰,九十五分
的哲學概論成績還差不多!
明明八點才上課的哲學概論,郭佳佳七點半已準時踏進文學院教室,挑了第
一排正中間無死角收集教授視線的位置,還在座位兩旁擺了兩個包包,劃出請勿
進入的戰爭區,就等待鐘聲的開戰號角響起。
先瞄了一眼手上的課程表。程人鳳,聽起來好怪的名字?她聽過苗人鳳和毛
人鳳,看來這位程人鳳應該也是位嚴肅的老先生,哲學系應該都是一些怪老頭站
在講台上望天望地望月亮,侃侃而談一些不知從哪裡來的怪理。
在佳佳百般無聊猜著程人鳳沒有五十也有六十歲的時候,同學也紛紛進到教
室。其實佳佳根本不用擔心有人會和她搶第一排的位置──現在大學生,搶位置
都從最後一排的風水寶地搶起。
偌大的教室中不多時已坐了七成滿,上課鐘聲響過五秒後,教室外一陣高跟
鞋沓沓聲由遠而近,打碎她剛剛的荒謬想法──
能將走路的姿態走成一首霍洛维茨(Vladimir Horowitz)彈奏的鋼琴曲,如
此的從容有餘韻,連站上講台對底下同學微笑時,笑容的弧度都可以是上升的音
階,郭佳佳第一次看見這樣的人。
「各位同學好,我是這學期教導你們哲學概論的老師,我叫程人鳳。」
這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佳佳還在思考的同時卻被打斷,後側傳來不少男同
學的抽氣聲。
哼,程人鳳不就是長得漂亮了一點?好吧~還外加挺有氣質的,雖然外表看
起來三十出頭,但能當到副教授起碼有四十多歲了吧?這些男學生還把她當女神?
佳佳鄙夷地撇過嘴角,微微斜著頭看著台上的人。
程人鳳轉過身,在白板寫上「哲學」兩字。「有沒有同學要分享,你認為哲
學是什麼?」
郭佳佳馬上舉直手!「哲學的英文單字Philosophy,它的字根是從希臘文Ph
ilia和Sophia演變而來,指追求智慧的意思。」
「很好。」程人鳳眼底帶笑,走下台經過郭佳佳身側。「那麼誰來上這堂課
是為了追求智慧?還是只是為了學分?」
大家有默契的哄堂大笑,佳佳也揚起笑容,只是帶著淡淡不屑。
程人鳳自走下講台後,彷彿是在做一場走秀演出,繞著教室走道侃侃而談。
不像杜仁德自課本取材念經,程人鳳從國際時事講到哲學史再講至思想,似乎用
美貌來評分低了點,郭佳佳把這位教授的得分拉高些:程人鳳是個長得挺不錯又
聰明的女人,還有些幽默風趣。
第一堂課,郭佳佳算是滿意的下課。
看著程人鳳帶著親切微笑走出教室,佳佳有種想和人分享這件事的衝動──
但她怎麼可能告訴趙怡琇?!
懷著這種莫名其妙不可告人的心情,佳佳每週準時進課堂報到,程人鳳倒是
慢慢扭轉她對哲學的印象,還提出一些有趣的問題,例如:為什麼人無法度過同
一條河流兩次?
「赫拉克里特斯(Heraclitus)曾講過:濯足入水,足非前足,水也非前水。
河水不捨晝夜不斷流動,你上一刻踏進河,水已流走;下次踏進河時,又流來的
是新水。河水川流不息,所以你不能踏進同一條河流。而宇宙萬物永遠是流動、
變化的,世上沒有常住不變的東西。人也一樣,這一刻的你不是上一刻的你,所
以你隨時都在死亡,也隨時都在新生。」
期中考作答時,佳佳想起程人鳳溫柔好聽的嗓音,像低沉的琴弦在密閉房間
裡響徹,眼前「請試著解釋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里特斯(Heraclitus)提出的變
動說」也變得輕易簡單。佳佳動筆刷刷兩下,愉快的寫完期中考卷。
期中考完第一次上課,佳佳心情飛揚。
「……這一刻的你不是上一刻的你,所以你隨時都在死亡,也隨時都在新生。
這是有個同學在考卷上寫的答案,我們真的可以同時死亡又新生嗎?」程人鳳將
她的答卷當成了教學內容,可惜沒有念出她郭佳佳的名字。如果身上有羽毛,佳
佳這隻驕傲的天鵝一定抖抖翅膀,會飛上天。
可惜這種飛上天的心情,沒幾天又摔落地面。如果有面白板能寫黑名單,她
瞬間!馬上!立即!寫得大大的把程人鳳名字列在最上頭,程人鳳比杜仁德還要
討厭──
真正能得罪郭佳佳的事情,絕對是小事,尤其看起來越小越細微越不重要的,
最能夠刺痛郭佳佳敏感脆弱的神經玻璃纖線。
在拿到期中考卷後沒幾天,佳佳經過學校咖啡店外見著了程人鳳。就算是在
愜意的場所裡,程人鳳的背脊仍筆挺如漆上鋶金的豎琴琴柱,手指輕彈撥著書頁,
讓郭佳佳轉了方向,決定進去和她的老師打個招呼。
「老師?」當佳佳歡欣的和對方打招呼,正喫著黑咖啡的程人鳳略帶疑惑回
神過來──
「妳是……」
喀擦!郭佳佳的神經線摔落在地,還摔出了各種尖銳的碎玻璃!
* * *
如果讓外人評價程人鳳,溫和美麗親切有禮這些形容詞大概跑不掉,私底下
卻會議論:這麼漂亮聰明人又好的程教授,為什麼過了適婚年齡還沒結婚?
程人鳳年輕時便喜歡哲學,這種需要理性思考的學問令她深深著迷,在台灣
讀完四年大學後,便飛往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繼續攻讀碩博士。回國後程人鳳又幫
忙整理啟蒙恩師發表的哲學主張,當所有事情幾乎忙得告一段落,回過神早已錯
過了許多發展感情的機會。
錯過了適婚年齡會不會有遺憾呢?程人鳳有時認真想,卻甚少覺得有什麼可
惜,在她心中學問比其他事情還重要,恩師的論文還沒整理完,讓恩師這一派的
學說能夠成為淵遠流長的哲學理論,是她現在最想完成的事。
雖然研究室裡可以自己泡咖啡,但程人鳳偶爾也想換個心情,此時學校的咖
啡廳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當她正思索這問題時,耳邊傳來一聲呼喚:「老師?」
「妳是?」回過神時,看見一個女孩兒站在她面前,一時間覺得有些眼熟,
但程人鳳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應該是自己的學生。
那個漂亮的女孩看著她,神情裡有些許不敢置信。「老師,我有上妳的哲學
概論……」
她微笑著,等待對方繼續下文,可是漂亮女孩一直看著她,好像在等她開口
說些什麼。有些無奈下,人鳳緩緩說道:「是有關上課內容的問題嗎?哪裡有不
懂的?」
她自認口氣溫和,卻見到對方竟然不耐煩的揚起眉毛,分明是股挑釁的姿態。
「我叫郭佳佳!──郭佳佳!!」
對方強調了兩次,好像她一定認識而且要熟知這個名字。程人鳳仔細想了一
圈,臉上微笑未減半分。「佳佳,妳想問我的事情是?」
對方的臉色像被茄子打到,真的在她面前重重哼了一聲,轉身揚長而去。
雖然程人鳳覺得整件事情有些沒頭沒尾,但端起黑咖啡喝了一口,不多時也
忘了這意外的插曲。
後來她才發現,事情沒這麼簡單結束。
教授通識課哲學概論時,她從講台下收到兩道怨氣滿滿的寒光。前幾日碰到
的學生竟然就坐在教室裡第一排正中間,難怪她覺得有些印象。
「我們可能對日常生活的知識出錯、誤解他人想法、錯判整體局勢。法國哲
學家笛卡兒(Descartes)也很討厭這樣這種情形,所以提出了他獨有的思考方式
……」
講課講到一半,她就見最前方的學生舉起手。「老師,那我現在是不是也可
以懷疑妳教導給我們的內容有錯?懷疑這些哲學家說的都是無中生有?!」
原來那天看到的挑釁不是錯覺,這學生叫什麼來著?
下課前程人鳳難得進行課堂點名,當她把名字一一念過一遍,念到「郭佳佳」
三個字,坐在第一排的學生舉直手,和她的眸光對上了撞在一塊兒。
原來,她叫郭佳佳。
程人鳳這次是真的記住了這個名字。
(第四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