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瘦了,瘦了好多。第一個讓我注意到的是他的顴骨因為雙頰的凹陷變得更突出,
第二個讓我注意的是他浮腫的眼袋和黑眼圈。
「嗨,夏。妳的訓練還順利嗎?」羅斯的聲音虛弱又沙啞,傳進我耳朵裡變成陌生又刺
耳的零散音符。
「還可以。」我走到桌邊,拉出張木椅在羅斯對面坐下。「倒是你,怎麼這麼憔悴?軍
隊把你操到不成人形了嗎?」
「訓練的確比我想像得還要辛苦,不過我還撐得過去,別擔心我。」羅斯擠出一個笑容
,似乎就要耗盡他所有力氣了。
「那就好。答應我,無論有多辛苦、多難熬,你都要好好照顧自己。」
羅斯輕輕地點頭,「我答應妳,但妳也要做到。」
我點頭,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一直都是這麼纖細的嗎?
「你怎麼能回來?我以為還要過更久才能看到你呢。」我放開他的手,然後將雙手平放
在膝蓋上。
「他們放新生回來拿些個人用品和換洗衣物,軍隊的新生也得住到下一去。等通過測驗
之後才會正式搬過去。」我總覺得羅斯說話的速度很慢,和我時常因急躁而把話全都糊在
一起吐出去的說話方式大不同。
「對了,你在軍隊見過桐嗎?」
「見過一次。原本我新訓期間的小隊長應該是他。」羅斯徐緩說道。
「原本?什麼意思?」我的口氣忍不住急了起來。
「桐本來要擔任我這小隊的隊長,但他臨時被派了個任務,我的隊長就換人了。」
「你見到他是什麼時候的事?」
「職志分發那天。我們被帶到下一,總隊長親自將所有新生分成好幾小隊,再由小隊長
們各自帶開,當時來帶領我這隊的就是桐。但是隔天隊長就換人了,新隊長告訴我們桐臨
時有任務在身不能帶隊。我就只知道這麼多了。」羅斯歪頭看著我,他整張臉彷彿泡在一
攤滿是疲憊的污水裡頭。
羅斯的職志分發日……這和秦最後一次在下一看見桐的時間很接近。
「我好久沒有他的消息了,連紙條或是口訊都沒有。以前至少兩個禮拜就能收到一張來
自他的紙條,但現在已經快兩個月了,什麼都沒有!我不知道他怎麼了,我好擔心,好害
怕他出了什麼事……」我低頭哽咽,趕在淚水掉落之前先用袖子吸乾了眼眶。我不應該這
麼脆弱,這不會是桐想看見的我。
「放心,他一定會沒事的。我聽說桐可是我們隊上數一數二的強手,不管是多麼困難的
任務,他一定都能順利完成的。」羅斯站在我身旁,輕拍著我的背。
我無法想像失去桐、失去小藍、失去媽媽的感覺,那將會毀掉我的人生。但是軍人因
任務而死的消息也不是從來沒有過,想到這裡我的淚水終於掉了下來。我向羅斯的身體傾
斜,頭抵著他腹部開始啜泣。我討厭我的懦弱,那讓我覺得我根本不配做個狩獵者。
羅斯蹲下,仰望著坐在椅子上的我。他捧住我的臉,用手指溫柔地替我拭去滑落的淚
。他手掌的溫度還是一樣沒變,像冬天的暖陽那樣溫潤。我看著羅斯,突然發覺我也一樣
無法失去他。他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朋友,無人能取代。
「別哭了,小明星。妳哭的樣子可不太好看喔。」羅斯柔聲說道。
「你叫我什麼?」我抬起一邊眉毛瞪向他。
「小明星啊。妳在慶典上的精采表演不是讓妳成了狩獵隊明日之星了嗎?別以為我忙著
訓練就什麼都不知道喔。」羅斯笑了,露出那顆替他添了些可愛的虎牙。
「你大概不知道那些叫我明星的人的下場。」我用右手拳頭打在自己左手手掌上,藉以
恐嚇羅斯別再拿那件事來損我。
「這有什麼不好?表示妳潛力十足,訓練進行得很順利呀。」
「別、再、那、樣、叫、我!」
「好啦,那妳別哭了。否則妳再掉一滴淚我就再叫一次。」
我癟著嘴點點頭,但其實我心裡一點也不生氣。今天還不算是個糟糕的日子,雖然我
的戶外射擊進行得不順利,但至少我見到羅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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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一個月能讓我進行戶外射擊練習了,這麼短的時間內我必須要射中兩百公尺以外
的標靶,對此我毫無信心。但離開地底、離開陰暗潮濕的環境到地面享受陽光和微風,這
依舊讓我感到無比歡愉。
「妳不歇歇嗎?妳已經連續練習兩個多小時啦。」柯奇站在我斜後方嚷道。自從我開始
到戶外射擊之後他就沒有去森林狩獵了,我必須在他的「監督」之下才能來到這裡。
我放下小紅鷹,往後退了三步在草地上坐下。「你好一陣子沒去森林了,不會無聊嗎
?」我抬頭看著柯奇,發現由下往上的角度看過去,竟有一股挺拔的領袖氣質籠罩著他。
這絕對是錯覺。
「的確挺無聊的。」柯奇走過來在我身旁半躺著,「不過看著妳每天的變化也算是某種
樂趣。」
「什麼樣的變化?」我好奇問道。
「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再進步一點、每一天的命中率都比前一天還要高、每一天的射擊姿
勢都帥過前一天。滿意嗎?」
「哈哈,如果真是這樣就好囉。我真的很怕過不了這一關,現在的恐懼感遠超過玩命大
賽那時的。」我伸手撥開被風吹亂的頭髮,它們總是糾結在一塊,乾燥如稻草。
「別太緊張,小妞。妳得試著相信自己天生就是吃這行飯的人。」柯奇悠悠地說完話便
哼起不知名的曲調來。
正午的太陽高掛天空,烤得我皮膚發燙,我的衣服都濕了一大片。「午餐時間快到了
。」我說。我突然想起金宓替我調的那杯蜂蜜水,現在若能來一杯絕對能立即解除我喉嚨
裡的乾燥。
「妳回去吧,我到森林外圍去轉轉。」柯奇站起身來拍拍屁股。
「噢,真刺耳。」我雙手插腰哼了一聲。我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和柯奇一起到森林裡探險
,誰想回去吃那頓百年如一的無趣午餐啊?
「下個月妳就能如願以償了,前提是妳得通過最後考驗。」柯奇蹲下去將鞋帶繫緊,接
著站起身將他的十字弓一把甩上肩。
「知道啦。你快滾去森林吧,別再多說一句廢話。」我轉身朝堡壘方向走去。走了幾步
後還聽得見柯奇在背後傳來的笑聲。
我獨自回到堡壘,直接前往餐廳和媽媽及小藍碰面。她們如往常一般詢問我射擊練習
進行得如何、柯奇教了我什麼、外面的天氣怎麼樣之類的問題。我輕鬆愉悅地和她們分享
戶外射擊的一切,但心底有個小小的隱憂在發燙。我該不該告訴她們我對桐的擔心?該不
該告訴她們羅斯傳達給我的消息?小藍問我在上面是不是能時常聽見小鳥的歌聲,我說可
以啊但沒妳想像的那麼頻繁,然後微笑結束談話並開始用餐。我想應該沒必要讓她們跟著
我一起煩惱,況且,搞不好桐根本平安無事,一切都只是我想太多了。
我發現金宓並不在餐廳裡,但杰叔回來了,比以前消瘦許多。我小聲問媽媽:「金宓
怎麼不在這裡?」
「聽說她所屬的單位最近很忙,忙到連正常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媽媽低聲答道。
「是為了新版共生國年史嗎?」
「這我可就不清楚了。妳應該知道她是因為特殊情形進去的,我們也不好過問太多。」
媽媽眼神裡的警戒讓我知道該停止發問了。
「保密條款」四個字在我腦袋裡現形。到底是什麼樣的工作需要簽訂保密條款?我非常
希望有人能替我解開綁住腦袋的問號。但有時候知道的越多並不表示越聰明,反而只是增
加麻煩上門的機會而已,我非常明白這就是我們偉大國家的運作法則。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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