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第二小隊隊友合力將今天的獵物用推車推回堡壘去,然後便各自回到寢室,將武
器放回自己專屬的小鐵櫃中。稍作休息後就得到大間裡集合,聽聽隊長、副隊長或組長針
對當天獵物數量及狩獵情形的訓話。
我打開房間的門,牆邊還堆著兩個裝著我個人用品及衣物的紙箱。我才搬上來不到一
週,東西還沒完全整理好。我是覺得無所謂,反正少了什麼到紙箱裡去找就好,但媽媽可
不這麼認為,她認為我應該及早把房間整理好。她兩天前替我送來新織的圍巾及一罐她請
廚房朋友偷偷熬煮的精力湯時,看見我雜亂的房間便直搖頭和發牢騷,她永遠無法搞懂為
何我明明是個女孩,卻總是像個男孩子一樣粗枝大葉。
「因為我得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狩獵上,所以沒空管生活瑣事。」我這麼回答之後她輕輕
在我頭上拍了一下,然後苦笑著說:「我是生了三個男孩嗎?」
狩獵者不能帶著武器回到自己原本的居住層,因此必須搬到下二的寢室以便看管個人
武器,也便於政府管理我們這群受過專業訓練的獵人。我們每週都能回家過夜一天,家人
也能在晚餐過後到下二和我們相聚,但不能逗留太久及留宿。事實上,真正的規定是家人
一週只能來訪兩天,上面不喜歡一般人民太過接近武器所在地。不過柯奇對這事倒不是挺
在意,我們便習慣讓家人想來就來,但是會拿捏好分寸。
媽媽和小藍三不五時就會替我送些東西上來,像是食物和衣服,或是一些手工的小玩
意兒。小藍昨天替我送來一個用毛線綑成的小玩偶,外型像隻狗,但她堅稱那是隻貓,她
的工藝成績一定不及格。家人通常都在送完東西、閒聊幾句之後就離開了,他們也清楚待
太久只會惹麻煩。
軍隊的規矩比狩獵隊嚴格許多。到現在我還不清楚桐的狀況,也不知道到底何時才能
見到他。我多想和他分享我順利成為狩獵者的好消息,也想告訴他關於狩獵的所有事情。
我好想他,好想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好想和他、媽媽及小藍像小時候一樣睡在那張硬梆
梆的大木床上。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不知
道他是不是像羅斯一樣瘦了、憔悴了。
我趴在床上,將臉埋在枕頭裡,讓布料替我吸掉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聽見門外經過
的腳步聲,我立刻彈坐起來,逼自己拋開那些悲觀想法,穿上外套離開寢室,走向大間。
書爾站在大間中央等待隊員就定位。幾個第一組的隊員和我們方向相反朝門口走去,
顯然已經接受完他們組長的訓話。唐波和吉莫經過我身邊時,我聽見他們的談話:「政府
不知情吧?」「好像是吧。我倒是很想知道他們在未知領域會發現什麼。」
我走到奎和韓中間站好,書爾低頭看著寫字板半晌才將臉抬起面對眾人。他臉上的柔
和線條全都剛硬了起來,眼神裡的溫暖被冷銳給取代。
「各位兄弟……還有姊妹,」他的目光和我短暫交會,我的嘴角不禁在聽見「姊妹」時
往上勾起一些。「我知道你們很辛苦、很努力,但我更清楚你們並未拿出所有實力。這樣
的數量交到上面不會讓他們滿意,只會替我們招來能力不足的批──」
「那就叫他們自己去獵啊!」奎在我左手邊開口喊道,打斷書爾的訓話。
書爾深吸一口氣,開口緩道:「我也很想,可惜我不能。如果我真的那麼做,可能會
連累整個狩獵隊,讓所有人都接受懲罰。你想看到這樣的結果嗎,奎?」
奎沒有答話,但我可以感覺到他正在把自己的滿腔怒火給壓制下去。我側臉用餘光瞥
了他一眼,隱約能看見他捲起袖子露出的手臂上突出的血管,像一條條會噴火的蛇。
「如果不想看到上述情況發生,那就安份地盡全力做好自己的工作。你們要記住,你們
是國家的狩獵者。如果沒有政府、沒有上面那些你們或許有所埋怨的人,也不會有現在的
你們。」書爾嚴肅說道。
沒有人再答腔。書爾環視我們每個人的臉一圈之後便說:「非常謝謝各位的貢獻,剩
餘的時間就請各位充份休息儲存體力,以迎接明天的到來。解散!」
大夥兒魚貫往金屬門移動。我等人全都離開之後走到書爾身旁,問道:「柯奇的臨時
小隊是個秘密,對吧?」
書爾將視線抬離寫字板,斜臉看著我,「不能說的秘密。」他笑了,柔和的線條又回
到他臉上,將剛才訓話時的酷勁全都趕跑。
「未經允許擅闖狩獵範圍以外的未知區域,這罪責有多重?」
「重到妳不會想知道。」書爾說道,眼神裡似乎又透出一些剛才的冷銳。
柯奇是一個個性鮮明的人,只要和他相處一陣子,大概就能摸透他的性格與脾氣。如
果是柯奇來處理奎在剛才訓話時沒有控制好的情緒,他大概會直接了當地狠嗆回去。但書
爾不然,書爾總是溫文儒雅、談吐合宜地與人互動,在他那張好好先生的表皮底下藏著誰
也猜不準的細膩心思。而我必須很仔細地去留意,才能看到他無意間流出的異於表面的銳
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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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狩獵者每週只能回家過夜一天,但上頭並未明文限制我們出入原本的居住層。只
要我們換上便服,別帶著武器走動,基本上是哪裡都能去──當然啦,除了那些禁入之地
和地面。而我們當然也和其他人民一樣,在宵禁之前必須回到自己的寢室。
我套上一件袖口已經破損的長袖方格襯衫,踢掉軟皮靴換上一雙鵝黃色的平底便鞋,
悠悠閒閒地散步至下四。我想回家看看有沒有什麼零食可挖,光靠政府配給的晚餐絕對填
不飽我,尤其現在的活動量又大幅增加。
推開木門,我老練地從床底下找出收納衣服的箱子,翻出從上面數下去的第五件,那
是件破爛的牛仔褲。我伸手探進褲子右邊的口袋,從裡頭掏出一小包壓碎的全麥餅乾。我
們都會把違禁品藏在衣服裡面,糾察員只會翻看衣服和衣服之間的夾層,不會一件一件查
看。棒呆了,這一小包餅乾應該是小藍刻意留給我的,不然早就在晚餐前被她給消滅了。
我撕開包裝紙,將餅乾丟進嘴裡慢慢嚼了起來。麥香隨著一下又一下的咀嚼在我齒縫
間流竄,我真捨不得將它們吞下肚。我離開二十號室,到走廊上去看看能不能碰到熟面孔
。
下四依舊保持著和我搬走之前一模一樣的生活節奏。三十五號室的魯太太抱著洗衣籃
朝澡堂而去,她的屁股仍然是下四最大的;四十號室的阿澤正和他最小的、鼻孔下方總是
掛著兩條鼻涕的弟弟展開追逐戰;三號室的莉莉和四號室的靜正倚著牆壁聊天。莉莉看見
我朝她們走來,向我揮了揮手。和她面對面的靜轉過頭來,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我走到
她們之間停下來,「嘿,沒打斷妳們吧?」我說。
「沒有。我們正好聊到妳呢,夏。」莉莉笑道,聲音和我印象中一樣輕柔。
「妳就是共生國史上第一個被狩獵隊錄取的女孩?」靜睜大了眼睛好奇地盯著我的臉看
。靜的顴骨高凸、肩膀寬厚,身高也比其他女孩高出許多,留著一頭及肩短髮的她講話總
是很大聲,和「靜」這個名字不太協調。
「是的。但我想那是因為從來都沒有女生選擇狩獵隊的關係。」我尷尬地摸著臉,閃避
靜的雙眼投射在我臉上的疑惑。
「抱歉,我只是非常佩服妳的膽量。」她降低表情中的好奇程度,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唇
。
「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我聳肩,擺擺手對她表示不在意。
「一切都還好嗎?妳的狩獵生活?」莉莉問道。
「還可以。至少目前為止我還沒射穿任何一位隊友的腦袋。妳呢?」
「我噢,」莉莉喘了口氣,「最近的量實在是快把我給累垮了。」
「是嗎?」我壓下了亟欲揚起的眉毛,假裝沒那麼驚訝地問道。
「是啊!你們每天都送來一大堆獵物,妳不知道嗎?」
「我以為那些數量並不算多。」
「怎麼不算多?連剛報到的新人都得跳過熟悉階段直接下場工作了,妳還覺得少嗎?」
「可是我們老被要求再多獵一點耶!怎麼你們說太多,我們卻太少?」
「我也不知道,也許……」莉莉輕輕擠著眉,低頭看了地板兩秒又馬上和我對上眼。「
也許那對他們來說永遠不夠多。」莉莉比出食指指向天花板。
「那句話叫什麼來著……貪……」靜瞇起眼睛看著遠方,口中不斷重複著「貪」這個字
。
「貪得無厭。」我說。
「對啦!」靜大喊一聲,開懷地對我笑著。「他們就是貪得無厭。」
我們都笑了出來。我突然想起自己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這樣和年紀相仿的女孩談天。
我想這樣的機會以後應該也不會增加,我的生活將被狩獵給填滿,而狩獵隊又全都是男孩
。天吶,我還能再變得多像男孩?
結束和莉莉及靜的談話之後,我讓雙腿帶領我來到圖書室。其實我並沒有想著它,我
只是很自然地放任身體走向想去的地方。但說真的,除了這個地方之外我還能去哪?
推開門,我正要直接朝著那本書的方位走去,但一個夾在桌椅之間的身影卻令我停下
腳步。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指著男孩驚呼道。
「夏!」羅斯對我粲然笑道。他闔上書本,我瞄了眼封面,是《記實:舊時代》。我的
視線移到他手中的筆,他原來是要在書上留言給我。我懊惱自己打斷了他的動作,這下我
不會知道他要寫什麼給我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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