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動！」尹蓮站在平臺上大喊，底下居民旋即動作。
桌上的餐盤早在人民入座前便已擺好，盛裝在裡頭的食物也已經變得涼颼颼。禮拜
一至五的菜色都一樣：扁豆（或其他蔬菜)、白飯、一小塊肉、一碗豆腐湯。只有週末時
菜色才會稍微變化。夏的胃有點不舒服，或許是餓過頭了，面對食物時反而意興闌珊。但
不管她食慾好或不好，都只能硬生生吞下餐盤裡的所有東西，浪費資源是重罪。
下午第二堂就是夏最喜歡的時代歷史課。
「舊時代」的一切不知怎地令她非常好奇，她常常在腦袋裡用想像力拼湊災變前人們生
活的畫面，想像自己如果活在舊時代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會比較喜歡新時代或舊時代？
每次她將這些想法悄悄告訴荃，荃都只會笑她是個老古董，一個活在過去、喜歡胡思亂想
的老古董，因為除了她之外沒有一個共生國民會對無法改變的歷史產生濃烈興趣，更沒人
敢有興趣。
沒有人知道夏究竟為什麼會有那些想法，她偶爾也為此困惑，好像連她這個主人都控
制不了自己的奔騰思想。然而，想像力與好奇心在這個國家並不受歡迎，她只能將那些不
時在腦袋瓜裡跳上蹦下的不正常想法當作秘密，只有荃能分享的秘密。
「『賊黨之亂』，發生在災變後的第三年，也就是新時代三年，那一年可真是混亂啊，
嘖。災變後，偉大的大統領尹先生帶領劫後餘生的災民來到這片土地，重新建立家園。面
對當時惡劣的生存環境，尹先生決定帶領眾人躲進地底，以避免直接接觸到災變造成的污
染及危險。無私的尹先生將所剩物資統整之後均勻地分配出去，在他英明的領導之下，大
夥兒齊心協力築出一座簡略地下
城，讓倖存人類得以在地底繁衍下去，新國度也隨之成立。三年後，政府幹部們認為污染
的影響已減緩，便決定回到地面生活，進而建構地面堡壘，並開始對居民進行所謂的『居
住層分配』。說到這裡，你們有沒有問題啊？」尹熙拿起講桌上的茶杯，對裡面的熱茶吹
了兩口氣。
「沒有！」全班一致答道。
「很好！這些內容你們應該要背得比我還熟。下週測驗，一個字都不能錯。」尹熙悠悠
地喝了幾口茶，接著說：「但是啊，人類有良善與邪惡之分，如果說尹先生是光明、善良
與慈愛的代表，那麼就必然有相反的惡賊存在。相信你們都知道我所說的惡賊是誰吧？」
他停頓，用那雙佈滿皺紋、細長鋒利的雙眼，透過方型鏡片來回視察教室裡每一張凹陷程
度不一的臉，最後他的視線停留在一個腰桿最挺的學生臉上。
尹熙和地底教授其他科目的老師，都是從地面被指派至地底授課的。教授社會認同課
的尹玫老師，曾在某堂課中大發雷霆，說她不曉得是倒了什麼樣的大楣才會被派到地底教
課，簡直是人生中的最大恥辱！那次夏才明白，原來這些老師是抱著不情不願的怨懟心情
替他們上課，難怪經常看見老師臭著臉踏進教室。如此看來，尹熙對地底學生的態度還算
不錯，他雖然也常繃著一張臉講課，但至少沒抱怨過他有多倒楣那類的。
「沒錯！就是背叛尹先生逃到南方去的下賤賊王！」尹熙繼續說道，語氣中滿是憤慨。
「那時啊，大堡壘就快要完工了，大夥兒的注意力全放在構築地面堡壘一事上，對那群無
恥叛賊而言無疑是最佳下手時機。那一個恐怖的夜晚，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血腥之夜』，
叛賊們趁著其餘居民熟睡時，打算帶著暗藏多日的物資從尚未完工的堡壘缺口溜走。但他
們在叛逃過程中驚醒了一些居民，竟完全不顧三年來的共苦情誼，毫不留情地殺人滅口，
最終共有三十多條性命慘死在這場叛亂中。隨後，明智的尹先生決定重新修訂一套嚴格律
法，以阻絕悲劇再次發生。而那幫賊子呢，偷了咱們的物資結夥逃到南方自立門戶去了。
那老賊呀，居然真的自立為王，有模有樣地取了個國名，叫什麼狗屁『重生國』，分明是
故意和咱們『共生國』對著幹，是吧？你們啊，可別天真的以為那幫賊黨的邪惡程度僅止
於此，那群畜生到現在都還對咱們兒的國土及資源虎視眈眈，伺機發動第二次戰亂。惟有
全國人民同仇敵愾、一心抗賊，才能不被南方奸賊得逞。不過啊……要是他們光明磊落的
直接打過來還能被我看得起，但偏偏他們就是群
會耍小陰謀的卑鄙賤人。還記得兩年前的事情吧？幾個人因為『毒水』事件而死啊？」
「二十三個！」全班喊道。
「很好，非常好。」尹熙在句尾笑了兩聲，「你們這群小崽子千萬不能忘記那二十三條
寶貴性命，那是國仇家恨啊！懂不懂？」
「懂！」全班再次齊聲喊道。
「回去把那二十三名犧牲烈士的名字抄寫十遍。還有，如果有一天，一個南方賊子落入
你手中，你會怎麼對付他？怎麼替國家報仇？一併寫在作業本裡，下週上課交。」
荃和夏偷偷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那些名字到底要抄幾次啊？他們只能用眼神傳遞這句
話，如果說出來或寫出來被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他們的默契早在十二歲那年便開始培養，不能交談時，只要一個嘴角抽動、一個鼻孔
噴張、一個瞇眼的小動作，就能明白對方想表達的訊息。儘管他們性別相異，卻早已把彼
此當作自己這輩子最要好的朋友；儘管很
多人認為他們遲早有一天會墜入愛河，他們卻老神在在地確信那是比搬到地面居住更加不
可能的事。「噁，誰要跟你談戀愛啊？我寧願生吃蟑螂！」──絕對是他們的共同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