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充斥著希望有人站出來為自己說話,卻對勇敢發出聲音或改變的異類大肆
撻伐、酸言酸語的人。
有時候真的要很勇敢、很勇敢、很勇敢、很勇敢,才能做自己。
簡單地舉例,二十年的職場經驗,從勞退舊制到新制,從沒有健保且無強制勞保,
到強制性地要求企業替員工加保勞健保,從周休一日或半日或無休,強制到周休二
日;光是這些個議題,即便有政府立法強制,還是有很多企業走後門規避。
如果企業裡沒有幾個勇於發聲的人出來做點讓老闆討厭的事,說些白目的話催促老
闆跟上法律常態,很可能這些法規不會這麼快速地普及於台灣的各種產業裡?
我們多數坐享其成,受人庇蔭,踩著別人的勇氣與磨難在高度壓榨的人生裡汲取到
一些空間。
以我個人為例,就駑鈍地需要當頭棒喝。
三十幾歲時我是一個很幸運、順風順水的人,太年輕就當上主管,導致我成為一個
現實而機車的人。當時我管理的部門與市場營運極度相關,因此必須有人手跟著門
市上班的時間輪排班,而人力吃緊,幾乎承擔不起任何一個夥伴超過兩天的請假。
而我的部門,有一個23歲剛從大學畢業的社會新鮮人,她是家裡唯一的小孩,母親
早逝,跟父親相依為命,是我親自面試且當下就錄取的團隊第一人,我跟她一起架
構整個部門的SOP、運作守則以及開創跨部門的運作方式。
在一次中秋節的球聚之後,她開始時常以「可能是打球拉傷,背很痛」為理由請連
續病假二到三天。
明明我知道她就是個認真、誠懇、溫柔、負責的人,但過多請假帶來的困擾,凡俗
如我把工作當成一種對價關係而不思考溫情,開始覺得她是問題人物、很麻煩、沒
有責任心。
公司的人資提醒我要更謹慎地處理她的考勤問題,於是我嘗試跟她對話,問她是不
是情感遇到了挫折?遇到了甚麼困難?但她依然就是以「背痛」向我連續請假,半
年內幾乎每個月都要請連續三天的病假一到兩次。
就在一次她又請了連續三天的病假第三天,我打了電話關心她,堅持帶她到醫院去
檢查,希望可以徹底治療她背痛的問題,我告訴她我認為那麼多次連續請假的疼痛
應該不是在家休息自己就會好的,應該檢查看看,於是得到她的首肯,開車載著她
到榮總去做了一下檢查。
當下我不認為一個23歲的年輕人拉傷了背之後,每個月都會痛到需要這樣請假,這
樣的假況太困擾我,因此需要一個真實的行動,取得醫療憑證來談開並解決這件事
,那是我帶她去檢查的背後原因,為了自己好辦事而不是真的關心她的疼痛。
沒想到,
那一檢查就變成了我和她人生的重要轉折點。
一周後她拿著診斷書來問我該怎麼辦,並且向我致歉她這麼不合理的請假,她得了
骨癌。
我記得她充滿歉意地向我致歉後問我接下來該怎麼辦?很靦腆地問我如果她撐不下
來可不可以請我有空關心一下她爸爸,她是那麼信任我,而我,都在盤算什麼?我
不知道該怎麼平靜地回答她的慌亂與緊張,只記得當時自己脹紅了臉,衝出辦公室
跑進廁所大哭。
我很努力地陪伴了她邊工作邊治療了一年半,但,她還是過世了。
在那之後,每年清明,拜訪她的父親並且一起去她的墓前上香,是我的固定行程,
今年是第十年。
後來我怎麼看待我的團隊?
不再帶營運團隊而轉向研發的我,雖不再有輪、排班問題,卻還是努力研究勞基法
與福利政策,也許有點臭屁但我了解專精的程度往往讓許多人資也認證專業,我這
麼做原因是,站在一個立足點去思考我能為團隊夥伴創造多少工作與生活平衡的人
生可能,想當然耳,我曾經讓某些老闆很痛恨,站出來說一些白目讓企業主不悅的
話,離開過一些不可能改變的公司,也讓很多想要聘我的企業主覺得我是個條件很
多很麻煩的角色,但總之,我換了一個角度去成就自己,把無愧於心、無愧於人這
兩件事擺在收入、職位高低之前;我依然對團隊要求很高、言詞犀利,但也盡可能
地把他們當成自己生命裡不願意輕易失去的人們去看待,
這些人有緣相遇長年一起共事的人,
值得是夥伴、朋友、互相扶持的人,而不只是陌生過路人。
雖然推動一些事情總得付出代價,像是被失業的恐嚇、被孤立、贏得朋友卻失去職
位,但我們居住的海島之所以可愛也在於,也總有一群人勇敢不怕承擔責難,用溫
柔的力量持續改變著這個世界,無論怎麼不被諒解或者被酸得多慘。
剛剛跟她的父親通了電話,還是感觸萬千。只有我和他替她掃墓的清明節變成一種
儀式,
提醒我,為什麼我成為現在的自己,
提醒我以成為一個善良的人為目標持續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