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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原刊載於原住民族委員會《原住民族文獻》電子期刊 2012年4月二期
http://ihc.apc.gov.tw/Journals.php?pid=608&id=653
享和三年癸亥漂流臺灣チョプラン島之記 口述/文助 整理/秦貞廉
前 言:日本享和3年(1803年,清嘉慶8年),順吉丸商船遭遇暴風雨,漂抵臺灣東部
的秀姑巒溪口一帶。船長文助被阿美族部落置留4年服勞役後,經由瑯嶠、臺灣
府、杭州等地,輾轉返回日本,前後9年。長崎地方事務官秦貞廉記錄文助所陳
述的漂流見聞,是為《享和三年癸亥漂流臺灣チョプラン島之記》,其中描繪
阿美族的相貌、服飾、器物、生活、物產、交易等十分細膩,極其珍貴。
國立中央圖書館臺灣分館典藏《享和三年癸亥漂流臺灣チョプラン島之記》兩種
版本(愛書本、川北本),並在三年前著手進行翻譯、研究與覆刻計畫,邀請學
者就江戶時期、阿美族之專有名詞與特殊用語再三考證,於民國100年完成編譯
本。本刊徵得臺灣分館同意,摘選部分圖文刊出。
順吉丸繼續朝著申酉方向行駛。離開三座島嶼後又過了36天,才又看到另一座島嶼,
眾人再次歡呼躍起。當船繼續前進並即將靠岸時,風停了,帆也張不開,只好放下小型艀
船,划著船到岸邊一看,發現繫泊著許多小船,可以確認這是一座有人居住的島嶼。
正當船上眾人大喜並討論是否應該上岸時,島夷乘船出來包圍我方船隻。數十人群集
呼號,文助等人卻完全不明其意。看他們的容貌,雖然沒有蓄著鬍鬚,但裸身、垂髮、掛
耳環等造型與我國蝦夷島人無異,纏圍下身的兜襠布綁法也像本國,讓人以為漂流到了蝦
夷島的大後方(愚陋的船長原本就不知經度之別,也不能區別寒暑之異,因此才有這樣的
想法)。
與臺灣原住民的邂逅
眾人嘗試用蝦夷語言與其交談,卻完全無法溝通,令人大失所望,無計可施,茫然之
際,島夷帶來小豬與小野牛並有所表示,但船上無人明白其意,沒有人發出言語。接著,
島夷又拿了雞和琉球芋丟到船上。這兩者均非蝦夷島產物,至此眾人才知道此地不是蝦夷
地的大後方,而是一座蠻荒之島。
看來雞豬等應該是島夷要贈與的物品,眾人收下之後放在船上,不久他們划著船靠過
來,爭相爬上船。眾人剛吃完早餐,餐具尚未收洗,夷人一見之下便爭相奪取,其他雜器
也沒能倖免。島夷妄自取奪,有的拿兜襠布去纏圍,甚至強行解開船上水手的衣帶,想要
剝取他們的衣物。
文助與船員們拿起刀(腰間短刀與菜刀之類),擺出對抗的姿態,島夷才四散逃去,
不再敢接近我方船隻,只乘著小船遠遠地包圍。接著有兩、三名夷人潛入水中靠過來,手
上拿類似小劍的利器試圖鑿穿我方船隻。於是文助持刀下艀船,注視水底動靜後瞄準,刺
穿一名夷人的肩膀,另一船員也以魚杈刺中一名夷人,至此夷人才逃遁離去。不久看見兩
名夷人爬上夷船,身體染血,大聲哭喊,眾夷人一聽之下,四方夷船才散開逃離。
這時,文助命令船員切斷船碇繩索,張帆發船,幸而風勢略起,不多時即跑上半里餘
,雖然有兩艘乘坐二、三十人的夷船追來,最後還是追不上我船,掉頭歸去,這是享和三
(癸亥)年正月二十四日發生的事情。
棄船登岸絕處求生
此後四天,眾人繼續在外海漂流,遠遠望去,西北方向有連緜的山脈,但眾人都擔心
這些地方跟之前的島嶼一樣都是賊夷的住地,所以沒有人想要靠岸停留。
同月二十八日上午,船漂流到稱作チョプラン的地方。此地雖然屬臺灣府,卻是一個
與其相隔二百七、八十里之遙的南方邊地。大概有二百多名男女來到海濱觀望我船到來,
文助放下艀船靠近岸邊,嘗試表達,無奈言語不通。這些人看起來極為溫順,試著向他們
要水,並拿出桶子示意,無奈對方無法理解,接著又拿出茶碗做出喝水的樣子,對方還是
不解其意。
無計可施之下,文助回到船上召集船員,告知情況:「如今船已破損(此時船中只剩
下一個錨與一條繩索),糧食也剩下一包,即使前往其他地方,也勢必難以成行(這一包
之糧乃是於箱館搬上船的食糧,自從在仙台外海無法看到日本的山脈之日起,船上的人一
天只吃兩餐,雨水多時就喝粥,或是以昆布、青魚卵等為食,勉強維持在免除飢餓的地步
而已,因而方能在經過六十餘日之後還餘一包之糧),只好抱著必死的想法登陸,事到如
今,除了依賴夷人之外也無計可施了。大家若同意我的看法,就一同登陸上岸,不同意的
就留在船上。」由於日前才經辛苦逃出賊島的危急情況,大家仍有恐懼之心,但所有方法
都用盡了,不得已只好抱著必死決心上岸。
原住民頭人伸出援手
文助安排其中四人在船上留守,便率領茂兵衛與船員三人上岸,岸邊群集的夷人一起
將我等搭乘的小船拉上岸。由於語言不通,不論夷人如何叫罵,也聽不懂一言半語,恍如
置身夢中。接著夷人寫了些字交給我方,茂兵衛讀後,才知是問我等從何而來。茂兵衛寫
上「日本國人漂流」答之,島夷方才明瞭。接著又以文字告知:「三、四月前須滯留於此
,之後會有臺灣商船到來,那時即可同乘其船歸去,進而送汝等回國。」茂兵衛終於看懂
,轉告文助與其他船員,眾人才稍解焦慮,一起到夷人家中留宿。
當晚風波大作,順吉丸被颳毀於岸邊,守船的船員也在夷人陪同下到當地人家留宿。
船中各種器物都被島夷奪取一空,連釘子都被拿走,接著空船被放火燒毀,如此一來,不
論發生甚麼事,想逃也逃不了了,一行人只好抱著可能被殺的必死決心,聚集到稱為ツ-
レン的夷人家過夜。四、五天後,頭人集合諸夷說:「以我一己之力難以照料此九人,請
各戶分別帶一人回去看顧較妥。」
諸夷允諾後便各自帶了一人回去,文助則繼續寄居在頭人家中。頭人有如當地酋長,
以商販為業。(從事商業的夷人大都不是當地出生,應該都是從臺灣枋寮之地逃遁到此地
者,也因此只有商人家的習俗與別戶不同,其刺頭之狀以及衣服裁縫樣式等皆如今日之唐
人貌)
文助船長唯一倖存
這裡的飲食與本國大不相同,連續三天吃琉球芋,之後一天吃米飯,接著又連續三天
吃芋子,一天吃米飯、粱餅或粱飯,無論病患、老人或小孩都一樣。文助等人最初因為新
奇而甚感美味,都吃得很愉快,漸漸地就感到厭膩,甚至一看到食物就覺得腹中不快。
這年閏二月下旬,眾人都罹患腫病,在這樣偏僻的地方本就沒有可用的醫藥,只好忍
著病痛,吃少量芋子或琉球芋度日。二月上旬以後,當地又流行熱病(此時本國流行麻疹
),夷人幾乎家家有人染病,男女老幼共一百多人死亡。文助一行人也慘遭病疫波及,腫
病加上熱病導致一名船員於二月六日死亡,到三月底接連七名船員死去,只剩安兵衛和文
助倖存,然而安兵衛也在三年後罹患痰病,於丑年四月十五日去世,最終只餘文助在當地
住了四年多。寄住頭人家中期間,文助依靠煮鹽、砍柴或到海邊採集一種當地人叫コッケ
的貝類為業。
紋面穿耳洞的男女
チョ-ガワ地區的夷人時常來此交易,所以可以描繪他們的樣貌。該地有大小部落各
一處,在較大的部落中(其名佚失),男夷會在口部下方點狀黥面,女夷則在耳邊至臉頰
、鼻下之處紋面。在較小的部落中(其名佚失),男夷於臉頰點狀紋面,女夷也是。他們
還在耳垂穿孔,削切小段竹子穿過耳洞。男女穿著的衣服都不開散,而以繩帶束結。衣服
的製法與チョプラン相同,袖口、衽、下裳等部位會縫綴チャ-ガヲ作為裝飾。女夷背著
本地所產的麻布、虎皮之類,隨著丈夫往來。兩部落的夷人都慓悍勇健,チョプラン地區
的夷人對他們頗為畏懼。
文助自亥年正月至寅年九月寓居此地。其間聽聞此地習俗,凡有漂流到此之人,不論
其國籍為何,一律留置四年,供主人任意使喚,之後才獲准前去他國。文助已在此生活四
年,入秋後便開始計劃歸返故國,並向每年來此經商,人稱マアン(馬安)的瑯嶠商人述
說心事。馬安於是告知頭人:「文助(夷人等稱文助為ブンシ)既然已居留四年,本次欲
與我共同乘船,結伴前往臺灣府,向官廳請求協助歸返故國。」頭人並未拒絕,因此文助
便與馬安同船離開チョプラン。
瑯嶠距離チョプラン約二百三、四十里,與臺灣府相隔約四、五十里,隸屬臺灣府,
故其人物風俗皆與唐山相同。地方產業以飼育豬、野牛、牛之類為主,同時也採伐薪木運
出,或交易チョプラン地方的產物。物資都運送到枋寮(方言稱ハギリヤウ)、臺灣府進
行貿易。春季之時,則在海上設置刺網,每當捕獲大型鰆魚,便將其鹽漬成鹹魚,再送至
枋寮、臺灣府賣出。
瑯嶠原住民風俗
此處居家、器械均與唐山相同,故不示以圖說。
據說此處有冠婚喪葬的禮儀與神佛祭祀等種種習俗,文助在此駐留,但僅自寅年九月
至翌年三月為止,多數時間都生活在船上,並未上岸居住,所以對這些習俗並不瞭解,無
法以圖說表示。
此地使用唐山曆法,有正朔禮儀種種歲時行事。但文助長時間留在船中,不明白詳情
,只知各家曾贈送年糕酒點之類的禮品到船上以祝賀新禧。
此處女子外出時,依習俗必須撐傘,男子則如唐山之人一般戴冠或戴笠。
人死後進行土葬,直至某一周期,則開墳出棺(棺如唐山之臥棺)焚燒,隨後撿拾遺
骨並重新裝入棉布袋中。袋子表面記有死者姓名,收納完畢後囊口妥善密封,不使其骨錯
亂。郊外設有收納之倉,男女貴賤不分,皆收藏於倉中。此地並無其他奇風異俗,因此未
加圖說。文助搭乘這艘裝載豬與野牛之類物產的船,抵達枋寮、臺灣府後,便時時請馬安
陪同前去官廳請求協助,但文助只有一人,一直沒有可以同行送返之人,一時竟也無計可
施。當年年關已過,一直到卯年春天,馬安再度前往チョプラン,文助也一同前往交易。
只是此年物產不足,不得已在チョプラン停留過年,直到辰年三月。
又來一艘日本漂流船
三月十三日晨,馬安前來文助暫住之屋舍說:「海邊漂來了外國船隻。」問其人物長
相,答為如同文助容貌之人。馬安催促文助前往觀看,文助立刻搭乘竹筏前往,一見方知
是本國薩摩州船隻。容積一千八百石,有二十三名船員。這艘船是去(卯)年十二月從薩
摩州山川港出航後,在前往大阪途中,漂流南海。四、五日前漂流到賊人之島(文助於亥
年正月二十四日漂流所至之島),狼狽之餘,在該處港灣捨棄母船,改乘駁船逃至此處。
文助將亥年漂至該地,同船者都已身亡,該處地處邊陲,醫藥之類皆無,即使患病,
也不相救;又若受該處住民扶助,接下來四年都要為他們擔任雜役差使等情形,詳細說明
。文助又說:「以二十三人的衣物等換取米糧,調度物資之後,我願領航伴隨各位前往稱
作枋寮的地方,向官廳請求協助我等共同歸國。」
眾人聽聞,大為喜悅,即刻交出十件衣物託予文助。文助盡力而為,請馬安拿這些物
品去與當地人交換稻束(只以稻穗結成束),一件衣服可以換得交十把稻束,十件衣服共
換得六百把。一干人等每日在船中磨去穀殼,最後得米一石八、九斗。米糧裝船之後,船
長源五郎見機向馬安說明:「依據我國法令,不論漂流至何國,只要見到國之人,不論如
何都要伴隨其人使之平安歸國。若有差不能伴其歸國,我等即使得以順利返國,仍將受刑
責處罰,因此如果將文助留在此地,實在令我等為難,請讓文助隨同歸去。」
向馬安的家人道別
馬安承諾允許文助歸國,因此同月廿五日文助等人便駕薩摩船的駁船,從チョプラン
出發。和夷人告別時,夷人全至海岸送行。馬安告誡文助:「不論有什麼事,從這裡一直
到瑯嶠,絕不可將船靠泊於海岸村落,否則必定招來賊夷,發生危險。此外,在此地停留
期間,頭人與我兩人留養你之事,慎勿向官廳訴說。」之後開船,船尾分設四班,二十四
人不分晝夜划船,順風時則張開兩帆航行。
同月廿八日,船上淡水耗盡,眾人雖記得馬安的警告,仍不得已找尋海岸無村落之處
停船靠泊。此時有女夷三人,不知從何處攜帶裝在竹籠裡的鹽出現,船員問何處有水,他
們指引之後隨即歸去。不久,即有三名男夷攜帶弓、槍與長鎗前來,向文助等人索取衣物
。眾人推辭不肯,夷人作勢射箭開槍,不得已之下交出五件衣服、一件褲子,便加速開船
逃去,男夷卻繼續在後追趕呼喊。
自此開船,順風而行,當夜天將亮時到達瑯嶠洋面,暫且停船等待天明。文助獨自上
岸前往馬安家,將在チョプラン獲贈的書交給他的妻子,同時拿取留置的衣服,並將馬安
在チョプラン送行時無論如何推辭都不肯收回的贈銀十兩,交給他的妻女作為餞別之禮。
前往臺灣府的路上
互別之後,同日四鼓之時左右,再度開船。從瑯嶠至枋寮海路大約十里餘,大約當日
傍晚左右便抵達枋寮。當地許多人來到海濱,共同將船牽挽上岸,並伴隨一干人至官廳拜
謁官員。眾人訴說漂流的大概經過,文助也敘述了過去數年間獨自留住於チョプラン的往
事。由於未曾聽聞チョプラン地方的情況,官員因此大為驚嘆。之後官員下令:「將此事
以書信報告臺灣府,等候諭示送達,這段期間一干人等暫且滯留在此。」
自三月廿九日至四月三日止,文助等人就逗留在如寺院之處。待臺灣府方面的命令到
達後,便與官員同由此地出發,夜晚則住宿於稱為新園街之處。同月五日抵達鳳山縣的頭
城,與該城官員會面,官員鉅細靡遺盤問漂流到此的經過,又安排他們住在寺院中。六日
,二十四人同被喚至大廳,盤問出生國等。七日,獲命謁見該城城主,眾人至城中欲入大
門之際,突然大炮發放一聲,眾人大為驚愕。由此進入門內,下級官員手持兵器排列立於
兩側,文助一行從中而過,行至正廳。廳堂中鋪著磚瓦,其中設有十四張桌子,眾人即落
坐於此。其後城主出來接見,謁見儀式結束後,官方準備了酒席菜餚,加以款待宴請(酒
餚皆置於質樸的桌台之上,其中豬肉之類盛置於盤中,並有連皮之鵝首等,似為切煮之類
。眾人正思索應如何下箸之時,官員即前來為他們剝皮,如此之佳餚不知其數)。之後每
人各賜銀三兩,發令啟程上路。
(《享和三年癸亥漂流臺灣チョプラン島之記》編譯本附有諸多注解,本文因受限篇幅,
除了隨文註之外,不錄其他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