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在台灣時喜歡歐美文學,到了美國反而喜歡東方文學。其間的心路歷程或者有什麼
事件影響這一變化嗎?
答:在台灣念外文系的時候正是50年代、60年代,現代主義在歐美已經非常興盛、已經興
盛過了,高峰過了,可是它的那經典作品都出來了,那些經典剛剛念的時候,看到這些作
品非常著迷,非常崇拜它們,所以我在念外文系的時候,就對那方面很崇拜。我還辦了《
現代文學》雜誌,大量介紹西方的文學。但是同時,我又跑到台大中文系去聽課,所以我那時候不像“五
四”的時候那些人一邊倒。因為對我們來講,那時候“五四”那種反傳統的思潮已經過了
,所以我們對於傳統的看法比較理性客觀。我在中學就喜歡古詩詞,中學就背了一大堆,
我們的中學教育,古典文學還蠻重要的。像《長恨歌》、《琵琶行》、《出師表》、《陳
情表》都要背、要默寫的。所以,我在大學的時候,這種興趣還一直存在的,台大中文系
葉嘉瑩先生的課在台灣很叫座的,我就是跑去聽她講古詩詞。還有鄭騫講的詞,王叔岷的
《莊子》,這些我都去聽的。
所以,現在回頭想起來,其實我把這兩個傳統慢慢慢慢融合起來。後來我自己寫作也是把
兩邊的傳統自然地慢慢融合,一方面我是很前衛的,那些什麼存在主義、荒謬劇,什麼都
來的,所以我的構成裡有極端的西方、前衛的文學。中國傳統的東西後來也慢慢過來了,
回歸傳統。因為我在美國四十幾年,西方的文化接觸多了,他們的優點、缺點也看到了,
那我的結論就是說,西方文學對我的訓練很要緊,給我打開另外一扇窗戶,也讓我多了很
多看法,回頭再看自己的傳統,借鑒了這個西方文學/文化的這一面鏡子,再回頭看我們
這個傳統,那我們的優點跟缺點都看得比較清楚。
問:你在文學戲劇歷史方面皆有成就,是什麼影響了你今天的創作?有什麼書對你影響特
別大嗎?
答:在戲曲這塊,我跟戲曲結了一輩子緣,很小就愛看戲。在桂林那時候看桂戲,我母親
帶著我們去戲園子。戲劇的書,小孩子不懂得,就看戲,不過很好玩的,慢慢地就喜歡看
這些東西,什麼《打金枝》、《拾玉鐲》等,反正內心裡面慢慢衍生出來,後來最要緊的
是,我在上海10歲的時候看到了梅蘭芳跟俞振飛的《牡丹亭》、《遊園驚夢》,那個就跟
著我一輩子,影響了我一輩子。我一輩子結的牡丹緣,就從那時候開始的。當然,也是從
那時候開始慢慢注意到了崑曲,注意到了湯顯祖他們那些文本,慢慢地看著看著就著迷了
。
問:周作人曾寫過,他說一個人一般不要輕易把別人帶進這個書房,因為一下就會讓別人
把自己看透。假如我們去你的書房觀賞的話,書架上有什麼書會讓我們特別喜出望外的嗎
?
答:我的房子整間都是書房,連我的那個側房裡面也是,我愛買書嘛,慢慢買的,不一定
看得完嘛,但是看到書就買回來,現在變成累贅了,搞不清了。反正,我整個側房裡面也
是書,臥房裡邊也是書,書房、客廳我都堆滿的,沒地方堆了現在。現在都不用書了嘛,
什麼電子的東西,我搞不來,我還用這個書,我才安心。
問:在你的床頭書桌,一般放置哪類書?
答:我是以古詩為主。回頭再看這些東西,現在反而更加有味,比如杜甫、元好問他們的
那些詩,看得比較多。我想,他們是歷史感很重的一些詩人。
問:你最喜歡的作家是誰?為什麼?對你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答:我喜歡的很多。因為我製作青春版崑曲《牡丹亭》,有兩個跟我淵源很深。一個是湯
顯祖,就是《牡丹亭》的作者。在戲曲方面,湯顯祖的《牡丹亭》跟了我一輩子,從小我
就看梅蘭芳跟俞振飛的《牡丹亭》。後來,我自己也寫了一篇小說叫《遊園驚夢》,然後
又把它改成話劇,後來自己做成崑曲來了,又是《牡丹亭》,所以說《牡丹亭》跟了我一
輩子,可見我跟湯顯祖的關係很深。
第二個就是寫《紅樓夢》的曹雪芹。我退休了20年,我以為再也不教書了。我教了29年的
書,覺得夠了。因為因緣際會又到台灣大學去教了一年半的《紅樓夢》,三個學期。剛剛
教完,剛剛結束,所以這個《紅樓夢》也跟了我一輩子。從小的時候就看《紅樓夢》,從
小時候一直到現在,所以我想可見這兩個作家跟我的淵源最深。我想作家應該有赤誠之心
,要有誠心、童心這種,最純真的,對自己的感情最要純真,湯顯祖就是,所以他寫的《
牡丹亭》那個感情,那種情就死去活來的,就是情真,情真、情深、情摯那種情。
問:最喜歡的非虛構類作者有哪些?為什麼?
答:非虛構就是歷史,我對歷史很感興趣,尤其是民國史,喜歡的有很多。歷史著作當然
最尊崇的是《史記》,太史公那歷史寫得不得了,受他影響蠻大的,它對於人的那個道德
的那種,這個歷史的春秋之比的褒貶,我覺得我是蠻受影響的。
我大學的國文課本就是《史記》。以《史記》為課本,念了十幾二十篇《史記》,用《史
記》作為文學課大學課本,當時還是文史不分的嘛。我覺得,一個人的史觀很要緊。在我
們傳統裡,這個太史公的歷史觀的遺產是很重要的。按理來講,我們這個民族很尊崇歷史
;到了20世紀,我們的歷史寫作就隨便起來了,對於歷史太隨意了。所以對於歷史,我覺
得就要恢復到我們中華民族的那個史觀,否則歷史就亂掉了。我本來讀的是台灣大學外文系,在外文系兜了一大圈
然後才回歸傳統。我們中國歷史那種春秋之筆很重要,孔子著《春秋》,就是這種一字褒
貶,微言大義。所以,要回歸我們的史觀,回歸我們的歷史傳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