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全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和哥一直待在警衛室裡頭,等到騷動過去。
這段時間,他的手一直蓋在我眼前沒移開過。他放下手,我的眼睛一時間不適應光線
,瞇了好一會,才習慣亮度。
「我們走吧。」他說,他扶起我,讓我站好。
我力氣恢復得差不多,腳步雖然蹣跚,但還能走。他摟著我的肩膀,半撐著我的體重
,幫助我前行。
他推開門,一陣血腥與一種奇怪的氣味襲來,是人血與『蟲』體液的味道。
外頭是屍橫遍野,在警衛室門外就是一個被分屍的女人,身體部分殘缺,少有完整。
到處都是人與『蟲』的屍體,到處都灑滿血與蟲液。濃郁又噁心的氣味充斥在空氣之中。
我沒想到外頭會是這樣的景象,第一時間摀住口鼻,想尖叫、想嘔吐,但我沒了聲音
、也再也吐不出來了。
若不是哥撐著我的肩膀,我恐怕已經軟腳跪下。
哥將我抱起,對我說,「小芷,不要看。」
我的拖鞋掉在地上,低頭一看,拖鞋陷在別人的、掉出來的大腸小腸之中,我不敢再
看了,將臉埋在我哥的頸間。
他抱緊我,帶著我走。
我在他行走時候的顛簸頻率,隱約感受到他越過多少障礙,甚至在他踩過『蟲』的屍
體時候發出清脆的甲殼龜裂聲,我都會頭皮發麻。
地板是濕滑黏稠的,但他走得很穩,沒有滑倒或摔跤。
我是一隻駝鳥,臉始終埋在他身上,不敢面對我們的周遭。
「小芷,幫我按下電梯。」
聽他說,我才知道我們已經走到電梯門前。
我動了一下,緩慢且遲疑地轉身,電梯按鈕全是血掌印、血指紋,我好像能看見人們
是如何驚慌失措地想往電梯裡逃。至少電梯裡是一個獨立且安全的空間。
但是我這樣的想法,還是太天真了。
電梯叮的一聲開啟,我看見裡頭的慘狀,感到頭昏腦脹。
我要怎麼忍受待在這到處都是被肢解慘死屍體的密閉空間之中,我抓住哥,哀求他,
「哥……嗚嗚,不要…搭電梯……不要待在裡面──」
哥以鼻出長氣,但也沒拒絕我的哀求,將我往上提了提,抱好,轉個方向繼續走。他
往逃生梯的方向,一層一層爬上樓。
逃生梯的屍體也不少,還有『蟲』在啃食著人的骨肉。我們經過時,造成『蟲』騷動
,聲音之大,讓我也忍不住探望一下。
如果有危險──
我能逃得掉嗎?我自己都很懷疑。
『蟲』在我們面前聚攏,看得我很緊張,我抓緊哥,瞪著『蟲』的靠近。有些『蟲』
還飛起,我覺得很恐怖,哥動也不動也讓我很緊張。
「噓,別說話。」
我本來想開口,哥卻阻止我說話。
我聽他的,抱緊他,盡量不去看我們現在的處境。
『蟲』環繞著我們飛來,哥抱緊我,我能聽見『蟲』在我耳邊振翅飛翔的聲音,那是
一種很令人難以接受的聲音。
過沒多久,哥繼續前行,『蟲』的聲音一直都在,好像是跟著我們前進一般,如影隨
形。
我盡力忍受『蟲』一次又一次的靠近,有好幾次我感覺『蟲』要碰到我了,我想閃避
,哥一直勸我別亂動。
我們的家在第七層,爬到目的,我以為我能鬆口氣。
但我們進入樓層,裡頭多得是跟人一般大的『蟲』,就像是爸爸媽媽變身後的型態那
般巨大,哥一踏入樓層立刻狂奔起來。跟在我們身邊體型較小的『蟲』也開始躁動,緊追
著我們不放,巨『蟲』也注意到我們,同樣追了上來。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我們終於到家了。
正確來說,哥把我扔進家裡,回頭擋住『蟲』的攻勢,接著才又進門來。
他身上有被『蟲』啃咬的傷,模樣狼狽,臉色沒比我好看多少。
「小芷,抱歉,摔著妳了。有沒有哪裡痛?」哥向前觀察我的情況。
我的膝蓋先著地,可能撞到了,疼痛得讓我爬不起來。要是平時我肯定哇哇大叫,但
是我現在不覺得這樣的疼痛是怎樣的傷害了。
我一直盯著他看,一時間沒說話。
從他臉上的傷,流出綠色的液體,那是『蟲』的體液。
我倒抽口氣,眼淚直流,我沒辦法控制我的悲傷與難過。
「是不是哪裡痛啊?妳不說話,我要怎麼幫妳?」
我雙手掩臉,想要逃避現實一會。
很久沒有反應,他將我抱起放到沙發,他讓我平躺後,又起身,去拿醫藥箱過來,試
圖幫我上藥。
但我毫髮無傷,相較之下,他才是需要被上藥的那位。
爸媽都不在家,我不敢問他們的去向。
我過了很久才能緩和過來,對他詢問,「你的傷──」
「啊,沒事。」他好像這才注意到自己受傷了,摸上自己流血的臉,看著自己流出的
綠色血液,停頓一會。
我們保持一段時間的靜默。
我們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就看他解不解釋,他不說,我還是會繼續裝傻。
但這對我們來說,都是一種痛苦折磨。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不想告訴妳這些事,真相太殘酷了。我實在不願讓妳面對這些
。」在冗長的停頓之後,他終於開口。
我只是聽著,不發表意見。
「我確實是妳哥哥,至少在我意識裡,還殘留一點妳哥哥的意識。或許妳已經猜到我
是誰,更正確的來說,妳已經知道我是什麼了。那天晚上,我相信妳肯定還記得那天,我
選擇附身在妳哥哥身上,進而取代他。從那天開始,我讓我的其他族人一一進駐地球,取
代你們,滲透你們的生活。我們的型態,就妳們人類的認知,像是『蟲』一般的生物。說
來諷刺,我們本來也是屬於地球的生物,是妳們人類擅自將我們帶到其他星球,逼我們適
應極為嚴苛的環境,進而發展出新的生命。我們只是回來本來就屬於我們的地方。」
如果我沒有看過那些『蟲』,如果我沒有看過人變成『蟲』的過程,我是不會相信他
說的這些。多荒唐,又不是在演倪匡的科幻小說,什麼事都得跟外星人掛勾。
但是經過這麼長久的相處,還有今晚的景象,我百分之百相信他說的,『蟲』是外星
生物來侵略地球的。
「我們可以維持人型,但持續不了太久,必須透過不斷補充人類的基因,才能勉強維
持住一個人類形體。我族生性兇殘,不論什麼都能吞噬乾淨,在外星貧瘠的環境中,我們
得靠吞食同類才能生存下來。所以妳才會經常在家裡看見『蟲』,那些只是我和爸媽的食
物之一。」
「你們為什麼不吃我?」
「就像我說的,在我的意識之中還殘存妳哥的意識,我跟爸媽雖然都已經被『蟲』附
身,但是我們還是妳的家人。」
「怎麼可能……」
「確實很難令人相信,事實上我們也感到很矛盾。殘暴是我們天性,像這樣擁有人類
的情感,想要保護一個人,捨不得她受到一點傷害,這還是第一次──」他執起我的手,
親吻我的手背。
「我跟爸媽都願意用生命保護妳周全,妳得要好好活下去。」他說,卻是難過的表情
,「只是我不知道,身為人類的、妳哥哥的意識能殘存多久。最近小時候發生的事情,記
得越來越不清楚了。殘酷的本性在吞噬著我們的精神,可能到最後一點都不剩了。」
他握住我的手,他應該發現到我害怕得顫抖不已。
對於未知的未來,我感到恐懼。
這個人用著我哥的臉、我哥的身體,平靜冷漠說著恐怖的事情。
「如果有天,我已經完全變成『蟲』了,再也不是原來的我,妳得保護自己,把我殺
了。」他握住我的手,緊握著,縱使我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他那麼用力的緊握,像是要
堅定我心靈,把他一字一句都聽進去,「我們的頭部是弱點,砍下頭不能進食,一定會死
。但就算失去頭,我們的身體還是可以動作,只是不那麼靈活。所以就算把我的頭砍下,
妳也要逃到安全的地方,離我越遠越好。」
「哥──」我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他不讓,緊握著我,握得我覺得骨頭擠壓在一起
,異常疼痛的地步。
「妳答應我,只要我露出一點兇相,妳就動手。」哥要求著,逼我答應他。
「不要──」我不想聽,將臉埋進沙發的抱枕,單手摀著耳朵。我要逃避現實,就算
他不是我哥哥了,看著這張臉我又要怎麼下得了殺手。
爸爸媽媽就算變成『蟲』,我再怎麼恐懼、恐慌也不可能起殺意。
如果我下得了手,我還會是人嗎?
我就不是人了!
「小芷!妳不要這樣!」
你才不要這樣!我推拒他,不讓他把我拉起,我不要答應我根本做不到的事。
「妳不能這麼軟弱!」
但我就是這麼軟弱!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我雙手被抓著,他將我連帶抓起,逼得我不得不面對他。
「你…你殺了我吧……」我哭著哀求他。
多少人求生,我卻想死。
真的,活下來並不會好到哪裡去。
啪的一聲,劇烈的疼痛從臉上傳來,麻麻辣辣的,他甩了我一巴掌。
我除了哭,什麼都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