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跳下去,讓他接我,他的手不斷也得脫臼。我匍匐前進,雙手抱著樹幹,讓身
體先下去,好讓他抱住我的下半身,分段式的下去,這樣對我們的負擔都不大。
但我還是聽見他悶哼一聲,忍著疼的聲音。
「怎麼了?你哪裡痛?」我很緊張,看他捂著手,猜測是手出問題了。
「破碎的翅膀在手這邊──」
「能復原嗎?」
「能,吃點東西會好。」他回答我,將我抱地上擺好,查看我腳的傷勢。
「那你……要吃我嗎?」我提問,如果他要吃我,我不會抵抗,恐怕還會幫忙割下自
己的肉給他。
「傻瓜,說什麼話。我不可能吃妳。」
「你上次咬了我一口。」
「那是情勢所逼,不咬妳不夠逼真,妳會被當作『蟲』來對待。」
「但你咬得我好痛。」
「抱歉。不會再傷害妳了。」
「你不顧我的意願把我丟下,對我來說,也是重傷害。」
「抱歉……」
「別再丟下我了,我知道你希望我安全,但是你也看到了,已經沒有真正安全的地方
。我差點就沒命了──」我摀嘴哀嚎一聲,他轉了轉我斷掉的左腿,瞬間將其接上。
「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我會盡我所能保護妳。」
「我也想保護你。」我說,再提一次,「你要吃我嗎?」
「不了,這附近應該還能找到其他的食物。要知道人類一點也不好吃,若不是要取得
人類的基因,『蟲』群會更喜歡吃其他的生物。我們是雜食性的,所以有東西就隨便吃吃
。」
「能吃草嗎?或是樹葉?」
「可以,只是補充得慢。還是要肉食比較快。」他解釋著,在我面前轉過身,讓我爬
上他的背,「沒時間了,上來吧。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
他催促我動作,我一爬上他的背,他就快跑,倉促逃跑著。幾度我都怕我們會這樣摔
下山,他怕追兵,不敢走向大路,一路顛簸,越跑越遠。我們幾乎要離開山區了,我不知
道他是怎麼知道下山的路,在我看來景色看來幾乎沒什麼變化。
但我們順利走出山區,看見海。
後有追兵,前方有海。
我不知道我們這樣算不算是逃出來。好像從一個險境走進另一個困境。
「怎麼辦?沒路可走。」
「沿著海岸線走,總會看到船。」哥說著,他是這麼打算。
「我們要出海?」
「嗯,在海上,『蟲』群也拿我們沒輒。」
「可我們不會開船啊,也沒有船。」
「不會有事,總會有辦法的。」
我不再問了,不論是天涯或是海角,我們都要在一起。
一家人,永遠不要再分開。
*****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事前還沒發生之前,我哥還沒被『蟲』攻擊附身的時候。
我們討論要合資買媽媽的生日禮物,我湊不出太多錢,只拿得出五百塊。哥哥因為有
在打工,所以出比較多。兩個人合湊出兩千塊來,要挑選媽媽的禮物。
『妳就這麼點錢,買蛋糕都不夠。』哥哼說,不屑我的五百塊。
『夠啦!你就不要買太貴的蛋糕,明明也有八吋三百塊的蛋糕!』我反駁他。
『那種的很陽春耶!』
『心意,心意最重要!』
『心意咧,不然去文具店買紙張,自己做一張卡片算了,超有心意的。心意一百塊有
找。』
『好啊,你說的。』
『不,我開玩笑的。』
我瞪他,他瞪我,一言不合,兩個人就打了起來。
說是打架,但他讓我幾分,比較像是在玩。
媽媽來房間,看見我們兩個又打架,早已見怪不怪。
我們兄妹倆打架是交流。
『我煮了綠豆湯,打完去外面吃。』
『喔!』
『喔!』
媽媽說完就走了,我們扭打一陣子,才放開彼此。
『禮物要怎麼辦?』我問他。
『明天我放假,不然一塊去選禮物?蛋糕是一定要買的。』
『嗯,好吧。』
我們出房間,爸媽已經在喝綠豆湯了,等我們入座,拿起媽媽盛好的綠豆湯吃起,媽
媽吃完綠豆湯,又去廚房忙活。
爸爸對我們擠眉弄眼,壓低音量說,『喂,你們,媽媽生日要送什麼禮物?』
『不知道,我們明天要出去買。』
『來來,我贊助你們一千塊,就說是我們一起買的。』爸爸邊說邊掏出錢,拿給哥哥
。
『哇,才一千塊,比我出的還少。』哥哥嚷嚷著。
『好好,再一千、再一千,兩千是極限了啊,要知道我賺的錢都給你媽了!這還是你
老爸我的私房錢!』爸爸再掏出一千塊。
一天只有五十塊零用的爸爸,掏出他辛辛苦苦累積的積蓄。
我都有點同情老爸了。
『走,明天帶你去吃好吃的。』哥光明正大地,當著爸爸的面說。
『喂喂喂!』爸喊著。
我把大家的碗收進廚房,媽媽正洗著碗,對我說,『你們明天要出去啊?』
我一驚,沒想到會被媽知道。都怪他們說話太大聲了。
『禮物什麼的,隨便買一買就好,不要亂花錢。不然買個蛋糕就好啦。禮物其實也不
用,我現在什麼都不缺。』媽媽說著,勸退我們送禮物的想法。
『心意,是心意!』我說完,不敢再跟她對話,把碗放著趕緊逃走。
『喂,去哪?』
『睡覺!』
我喊一聲,趕緊溜了。
**********
那個時候,一心想著要幫媽媽過生日的我們好幸福啊。
我從海浪穩定搖晃中醒來,哥弄到一艘觀光漁船,船隻沿著海岸線行駛,一路不見人
出海。海上除了我們沒有別的人。
「醒了?」
「嗯,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們以前的事。」
「說來聽聽。」
我就說了。
他聽完以後,發表意見,「喔,原來還有這麼一件事,我都不記得了。」
後來禮物沒買成,哥就已經被『蟲』附身。
那一年媽媽的生日,我就是在『蟲』的窸窣聲下,含著恐懼渡過。
家裡所有人都騙我,說我是生病了。
這些後續的事,我沒跟他提,有些他也經歷過,應該自己清楚。
「我們就這樣前往附近的離島如何?」
我沒有意見。
船上開關都有貼上標籤,仔細看看多少能學會,開船不是件簡單的事,但也沒有那麼
困難。難在看不懂海象,不知道底下是海還是礁石。
觀光漁船的空間大約只能容納三十人,下層能裝人,上層是駕駛層。我們在開放式的
駕駛層,只有頂上的遮陽版。
一望無際的大海,好像沒有邊際一般。
海面上風平浪靜,吹著海風,我有一種荒涼的錯覺。
「我們好像要去天涯海角。」
「哈哈,哪來的天涯海角,地球是圓的。」他笑著反駁我。
我也跟著笑。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還笑得出來,很難解釋這樣的感受,人類的思想真是不可思議
。
我們看著彼此,一直笑著,笑容持續許久。
越看越傻,反而笑得更久了。
我哥的臉突然沉下,望向一處,仔細觀察遠方,一臉嚴肅模樣。
「怎麼了?」我很緊張,順著他視線方向望去。
「你有沒有聽見『蟲』的窸窣聲?」他問我。
我愣了一會,反應過來,凝神聆聽,「不,我沒聽見『蟲』的聲音。」
只有海浪的聲響,一波接著一波。
「噓──」
我們安靜下來,看著一處,遠方天際突然烏雲密佈,前端映著太陽的光閃閃發光,那
是『蟲』群大軍,舖天蓋地向我們飛來。
「小芷!快到船艙裡頭!」
「你呢?」
「我看能不能將它們甩開。妳先下去!」他把船加速,錶上的數字不斷在跳。
我到樓下去,找到一些能作為武器的器具,再回到上頭,對他說,「你不跟我一起,
我就不下去。我要保護你!」
「妳這笨蛋!」
我看他好像很想揍我一拳,但他得負責開船,所以空不出手來。
『蟲』飛行速度很快,但是途中也不斷有亮點掉入海中,我想他們沒辦法持久的飛行
,如果我們能撐到所有『蟲』都掉到海裡,或許就能得救了。
但這是天真的想法,眼看『蟲』的烏雲越靠越近,振翅聲越來越大聲,像是空襲警報
一樣。
「小芷,快下去!」
「不要,我們一起下去!」
「別任性了!快點下去躲好!」
我不說了,因為『蟲』已經非常接近我們了。我揮舞著我手上的武器,將體積小的『
蟲』打飛,意外地輕易地將『蟲』掃到海裡。我想肯定是長途飛行,它們也累翻了。
可是十隻、二十隻『蟲』或許還應付得來,但幾百隻一起來,還是非常危險。
我拼死命擋著,用釣竿將它們打飛。
但有更多更大隻的『蟲』來襲,我真的沒辦法了。
哥不再駕駛船,抱著我的腰,跳到下層,躲進去船艙之中,將門關緊。有幾隻『蟲』
跟著我們進到船艙當中,哥跟我把它們給踩碎。
所有窗戶都緊閉著、所有門也關著,這個船艙堪稱密室。
我們躲在裡頭,不會受到『蟲』的攻擊。
「小芷!」哥突然大喊一聲,抓住我的腰仔細看。
我的腹部有傷,是剛才『蟲』的攻擊,他居然徒手,以手指擠進我的傷口裡頭,不顧
我如何慘叫著,硬是擠進傷口裡頭,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我痛得腳一軟,跌坐在地上,猛地吸氣。他在我傷口裡頭挖出東西,丟到地上,發出
憤怒的嘶吼。
我仔細看他挖出的東西,那是灰黑色的圓點,小小的卵──
那些『蟲』居然在我身上產卵!就在剛才我跟它們對決的時候!
我哥哭了,我想安慰他,不會有事。
但是他怎麼清都清不完那些黑色圓點,卵太小了、難以察覺,數量之多,我記得他說
過『蟲』一次能產出數萬個卵,我想我死定了。
但同時卻也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終於到盡頭了,沒想到這會是我的終點。
我抓住哥的手,讓他別再挖了,我很痛苦。
「哥,不要哭。」
「小芷──小芷──」
「如果我死了,請把我的身體吃掉。我們還是能永遠在一起。」
他一直痛哭著,喊著我的名字。
這比死亡還要令我難過。
哥,對不起,得留下你一個人了。
你一定要連同我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嗚……
明明說好不要再哭了,卻還是流下眼淚。
他用力抱住我,痛哭不已,我不忍心看他,緩緩閉上眼睛,『蟲』聲在腦海裡揮之不
去。
我終於能解脫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