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午後，
筆直僵硬的大馬路上，
來車稀落。
一台頗為老舊的小五十，
緩慢而穩定的直行，
看背影，
安全帽之下頭戴小碎花防曬巾，
手臂也戴上防曬袖套，
是位年事不低的阿婆。
阿婆後方不遠處，
一台遊覽車直行並不減速，
眼也不眨，直直駛近阿婆，
阿婆並未察覺，
直到疾轉的遊覽車輪框終於碰到阿婆的車，
隨著劃破耳膜的喇叭聲，
阿婆應聲倒地。
機車上塑膠籃裡的東西都滾落，
原是才去拿回，
治腰酸背痛的中藥，和
去市區排隊買給孫子的便當。
當然，
這些東西散落，
並沒有引起阿婆的注意，
她已經闔上的眼睛，
連遊覽車駕駛的臉，都
沒有看清。
事發現場亂成一團，
警察，民眾，
清醒的肇事者，
救護車。
沒有人注意到不遠的角落，
有兩名青年。
兩人瞥了現場一眼後，
正低聲對話。
黑衣者道：「這樣就可以了嗎？」
白衣者答：「可以了。」
黑衣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白衣閃過複雜的神色，
不甘，怨恨，渴望，還有愛戀。
垂眼說道：
「至少這樣，
不會再有其他人痛苦。」
「但再兩天，
她清醒之後，
她的時間就會開始混亂，
易怒暴躁，
無法自理大小便，
即使她再也不是你們熟悉的家人，
也沒關係嗎？」
白衣神色稍緩，
說道：
「沒關係，
而且她本來就不是。」
沒說出口的是，
只要她活著，
怎麼樣都可以。
黑衣說道：
「你還在鬧脾氣？
氣她不好好照顧自己？
你不就是為了她才不計代價到這裡的？
她明明是你—」
「我說不是！她已經死了！」
白衣截斷黑衣未出口的話，
死死捏著手心，
紅了雙眼，
聲調陡然加重。
兩人一陣沈默。
此時救護車已把阿婆抬上擔架，
開往醫院，
激烈而冷硬的鳴笛聲揚長而去。
此時白衣終於抬眼，
遙遙望向車頂刺眼的紅光，
模糊囈語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恨她……」
眼前似乎光影交錯，
黑白的笑容，
日夜縈繞的哭聲，
燃之不盡的灰燼味道。
黑衣無奈道：
「既然你不能沒有她，
不然佔了這時空的位子，
好好跟她在一起？」
白衣道：
「不，
她的任性我會承擔。
至少在這裡的她，
還有人可以守著。」
黑衣道：
「也是，
你犧牲這麼大，
好歹也能換她在這裡不死。」
輕嘆口氣，
黑衣拍拍白衣的肩道：
「再跟去醫院看看？」
白衣道：
「不必了。
看和不看，
沒有差別。」
沒說出口的是，
她的每處皺紋，
在他心裡，
已經不能再更清楚了。
已經用自己的幸福換來他人快樂，
饒是對自己再狠心，
也無法去欣賞，
別人慶幸的模樣 。
看白衣似乎又要沉溺在過去，
黑衣趕忙拍他的肩：
「走！
慶祝你成為我的同事，
開始新生活！」
白衣揮開他的手道：
「日子不是還很長嗎？
她還有幾年好日子可以過？」
見白衣終是放心不下，
黑衣拉著他，
邊走邊道：
「她與兒孫平日積善，
又有那條忠犬自願換她的壽，
你都把她的命救回來了，
不用操心這麼多。
走了，
我們邊走邊說……」
語未落，
兩人的身影，
就這樣消失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