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長!來了一個超漂亮的外國美女要找你耶,怎麼回事?」
最近住民課的案件很多,課內非常忙碌,讓我一時以為小松又再跟我講不合時宜的笑話
了。這傢伙只要快到下班的時候就會聒噪起來。
「怎麼可能,我沒有那樣的約定。找錯人了吧。」
「可是他說是要找宇佐見課長……」
哦,該不會是蓮子的同學吧。
「阿阿,對了,那沒錯,請她進來吧。」
我將桌上的文件都往旁邊堆,將桌上清出一個空間。雖說是個小城市,但是一忙起來真
是昏天暗地的。正好我也有些疲倦,可以有個機會找人聊聊也算是紓解壓力吧。
「不好意思打擾了。」
敲門後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位金髮碧眼的外國女子。跟小松說的一樣,的確是很美麗的
女孩子。說著的日語非常流利,也沒有奇怪的口音。應該是有好好接受高等教育的外國
菁英份子吧。
「宇佐見先生您好,我是先前跟您有約的Maribel Hearn。同學都稱呼是瑪莉貝爾‧赫恩
。今天是來向您請教一些蓮子的事情的。」
哦哦。
「在那之前先向您恭喜,蓮子看來在學術上獲得極大的成功了。您的家人有這麼了不起
的學術成就真是值得祝賀的事情。」
沒錯,自從蓮子出現在NHK頭條以後,我認識的人劈頭都是跟我道賀蓮子的事情。
但這個女孩子不一樣。她雖然講著道賀的話,表情也很開心的樣子,眼睛卻空洞得可怕。
這女孩……
「瑪莉貝爾‧赫恩,對吧。蓮子是怎麼稱呼妳的呢?」
她突然有點驚慌起來。但她露出點微笑。眼神似乎也有點精神了。
「蓮子都稱呼我為梅莉。雖然是有點奇怪的稱呼就是了。」
「那我可以這樣叫妳嗎?梅莉同學。」
「可以的,請便。」
和市民打交道40幾年以後,資質駑鈍的我也學會了一些溝通技巧。而我明白眼前這個女
孩子稍微開心一點點了。
「蓮子她的確有和我聯絡過,我也支持她到歐洲拓展新生活。雖然我已經是個基本上只
能在日本國內凋零的老人了,但絕對不是個希望女兒也固守家園的老爸。」
「這樣啊。」
稍微聊過以後,我明白這個女孩子是和蓮子同社團的朋友。蓮子會經營社團,我完全沒
有想到。但轉念一想有可能是菫子的影響,也不禁微笑起來。
「偶爾才回家的蓮子居然會主動打電話給我,老實說我很驚訝。但是聽了她的說明我就
明白了。基本上只要有告知,我不會阻擋蓮子的行動。這可能是我這邊的血液的關係吧
。宇佐見的男性雖然都不怎麼樣,但是女性幾乎都很特別。就跟菫子一樣,所以我想,
啊,也是時候該放手了。」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請問菫子是怎麼樣的人物呢?」
「哦,她是我的姑姑。對蓮子來說是個很有趣的姑婆。是個童話作家。在愛好者之中小
有名氣,以異想天開最後又溫暖人心的故事著名。」
「而且啊,菫子還是個超能力者喔。」
我故帶玄虛地告訴眼前認真聽我說話的女孩子。結果她並沒有很驚訝。有點失望啊。
「嗯咳,總之,蓮子受菫子影響很深。她們都是同類人,有著豐富的好奇心和想像力,
某方面來說也是個不受控的問題人物,但總是能給周遭帶來歡笑。」
「是啊,蓮子就是這樣,我很喜歡她。」
眼前的女孩子聽我這樣說以後燦爛的笑著,很認同的樣子。
這樣啊……
「我其實明白梅莉同學想來這裡問什麼。」
「哦,抱歉,這應該是由我先來提出的,只是我想……」
「梅莉同學,你仔細看一下這個房間。這裡是我的辦公室,而和一般人的辦公環境不同
,這裡缺乏了一個被習以為常卻很重要的物品。」
「時鐘。」女孩馬上這樣回答。她果然明白。
「看來蓮子有告訴妳啊。」
「不是的,但也算是。發生了不少事以後,我間接也晚了一步才發現蓮子懷抱著的問題
。但如您所見,現在她不在日本國內了,我也聯絡不到她了。」
「妳們吵架了嗎?」
是這樣就好了……我聽到那女孩小小聲地這樣念著。似乎非常哀傷的樣子。
唉。真是的。
「可以的話,我其實不想把蓮子的問題到處宣揚。現在她也算是公眾人物了,她應該專
注在工作上,私人上的破綻越少越好。至少我在她要出國發展時,就是這樣打定主意的
。」
「可是,拜託您,我很需要……」
「別擔心,梅莉同學。我會跟妳說。」
我朝那個泫然欲泣的女孩子笑了笑。
蓮子終於交到好朋友了啊。而且是個特別的人物。或許這也能稱之為命運吧。菫子對我
說過的事情從來沒有失誤過呢。
「蓮子她啊……有著『類時症候群』。」
「請問,這是什麼樣的症狀呢?我並沒有聽說過。」
「沒有聽說是很正常的。有這種症狀的人只在歷史上於英國有記載過,現存的人們除了
蓮子沒人有這種困擾。或許也不能視之為疾病吧。依情形來分,那也可以是種卓越的能
力。」
「這種疾病和聯覺一樣是種少數人才發展出來的感官嗎?」
好聰明的女孩子。
「沒錯,可以這樣講。更明確的說,蓮子擁有著『絕對時感』。對蓮子來說,只要看過
時間以後,就能將時間的流動刻印於身體深處。接下來不論過了多久,她都能告訴別人
此時此刻的時間為何。」
「這不會很奇怪嗎?根據廣義相對論時間不是絕對的東西。蓮子體悟到的時間的流動是
從何依據起的?」
「沒人知道。但是當時醫生有做過測量,蓮子對於時間的的精確度可以到達銫原子鐘的
程度。在數百個時間的選項中,她能夠正確指出那個只有微秒程度差別的正確答案。」
「蓮子同步的時間是格林威治標準時間,還是世界協調時間呢?」
嗯,這女孩動腦很快啊。
「不可思議地,是前者。但也只有一開始是這樣。」
「所以後來改變了嗎?」
「對,大約從上國中開始,蓮子的時間就和地球的標準時脫勾了。一開始我們還沒發現
,因為她是個心算很強的女孩子,會一瞬間修正成正確的時間。但就算如此還是沒辦法
瞞過高強度的重複測試。最後被發現,高中一年級時的她,比這個世界慢了半秒左右。」
雖然我平鋪直敘地說著蓮子的事情,眼前的女孩子似乎有些生氣起來。這也是當然的吧
。真正關心蓮子的人都可以聽出來,她經歷過的測試和實驗其實是有些不人道的。
我閉起眼睛。決定繼續說。
「最終,那誤差以每年慢0.1秒的程度固定下來了。老實說這也已經很精準了,地球上多
的是比蓮子還不精確的時鐘,這倒也不會構成太大的影響。真正讓蓮子不舒服的是『時
間』給予蓮子精神上的困擾。」
「是指不能擺脫時間的流逝感嗎?」
「沒錯。人類精神上對於時間的長短體會到的程度其實是有別的。愛因斯坦不就說過很
有名的一句話嗎?『一個男人與美女對坐一小時,會覺得似乎只過了一分鐘;但如果讓
他坐在熱火爐上一分鐘,會覺得似乎過了不只一小時。』」
「是的,這是用來解釋時間其實不是獨立於物理架構之外的比喻。時間和空間彼此會相
互影響,宇宙中並不存在絕對的時間。」
「沒錯,梅莉同學,就是這樣。蓮子跟我說過很多次,所以我確信妳說的是對的。而對
於人的精神來說也如此。回憶起來,似乎有著發生很多事充實的一天、也有著平淡而無
趣的一整個禮拜,人類對於一分一秒體會到的重量是不一樣的。」
「這不是因為記憶和時間綁定的關係嗎?」
「對。所以妳想想看。對於蓮子來說,一旦她看到時間,絕對平等刻印的時間流會在她
腦海不斷地迴響著。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的記憶依舊以同等長度和正確的時間流同
步著。」
「這……所以對蓮子來說,不論開心的事情,痛苦的事情……」
「沒錯,在她看來都是一樣長的。這某方面來說是個地獄。蓮子一旦把時間記起來,對
她而言就沒有了精神上的空白。就算她什麼都不想,時間依舊在心中滴答地刻印下去。」
「而且蓮子的時間越來越慢了……」
「沒錯。她眼中的世界,人們會變得越來越奇怪。似乎有人快進著動作、也有人慢半拍
地做著事情。而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與人群同調。基於這一點,她根本上沒辦法享受群體
生活的樂趣。」
「可是,我看不出來蓮子在對談上有過什麼問題啊,她一直都和我以非常正常的節奏
對話著……」
「那是因為只有梅莉同學一個人和蓮子對話著啊。」
我嘆了口氣。
「蓮子很聰明、非常聰明,她適應力太強了。能夠模仿對方的時感,做數學上的調整以
後,過得和那個人一模一樣。但一旦遇到一群人,經過測試是八個人以上,她就會沒辦
法和人們溝通了。」
「所以說,梅莉同學,妳有看過蓮子和一群人說過話的樣子嗎?」
我看著臉色逐漸蒼白的女孩子。
「這就是我的房間為何不放時鐘的緣故。看過時鐘,記憶起時間的蓮子個性會微妙地變
得理性而工於心計,人格會不太一樣。她自己也是不帶錶的。」
「所以,請教一下,聽您說似乎蓮子有著能夠忘掉時間的區間……」
「有的。很簡單,睡過一覺就好了。只要沒有看見時鐘,不曾記憶起時間的蓮子完全就
是個正常人。就只是個性比較平靜、溫柔又聰明的女孩子。雖然這樣說很過分,身為父
親我比較喜歡沒有看過時間的蓮子。」
「那請問那個睡眠有限制長短嗎?」
「長短不一定,但要要經過4~5個REM時段。簡單的說,就要經過一次完整的睡眠。」
「四到五個快速動眼期……做過夢的蓮子……」
我看著碎碎念著的女孩和她拼命思考著什麼的模樣。或許,她是第一個除了家人以外真
正試著想要了解蓮子的人吧。想到這點我也欣慰起來了。
「梅莉同學,今晚蓮子的記者會,妳會看吧。」
「阿!對了!記者會!您不是說她不能面對八人以上的人群……」
「這其實還好。所謂記者會不過就是對著底下一大群人形立牌自說自話而已,我想蓮子
是這樣理解的。她小時候還參加過演講比賽呢。真是個努力過頭不懂得害怕的孩子。」
我看著露出不捨表情的女孩。
雖然不知道該不該這麼說,但有過人想要了解蓮子,讓我心中有些比較隱晦的想法也不
禁浮上了。
「我啊……沒辦法喜歡現在的蓮子呢。」
結果我還是說了。
金髮的女孩靜靜地、但嚴肅地看著我。
「我找了好多報紙、新聞上的照片,只為了確認一件事情。自從蓮子告訴我想去日內瓦
以後,我就覺得她的口氣有些奇怪。果不其然和我預想的一樣。」
「蓮子開始帶錶了,對吧。」
「沒錯。我比較喜歡的那個稍微溫柔一點,但又更真實一點的蓮子消失了。現在出現在
大眾上的是那個被時間綁著,更事務性而比較冷淡的蓮子。」
「蓮子選擇徹底和人類脫鉤了……」
女孩小聲地這樣說著。我也是這樣想的。雖然很遺憾,但身為父親的我也無能為力。
我不禁起身,將身後的窗簾拉開。午後的陽光拉長了建築的影子,可以看見遠方的河流
閃著金色的光芒。
是我將那無止無盡的醫學調查中止的。本來就不會對生理有影響,頂多只是讓精神感到
不適,而且睡一覺隔天就好了。我也體會到,以現在醫學的極限,並不能幫上蓮子什麼
忙。她需要的是一個能夠理解並接受她的人物。而我從一開始就沒辦法擔當這樣的角色。
特地從京都趕來的這位金髮女孩,或許曾經是世上最接近蓮子的人。而至今那也成為歷
史了。在蓮子遠去的當下,告訴她這些也沒什麼用,但我總覺得有必要說。世界上所有
真心想要理解蓮子的人,我都該告訴她們。因為我希望蓮子能得救啊。
當我回頭時,出乎意料的是,女孩並沒有沮喪。她擺出微笑,眼神也重新燃起什麼炯炯
地看著我。
「十分感謝您,宇佐見先生。我想我明白蓮子的問題了。而我也打算帶她回來。可以的
話,我還會指責她太任性了,給大家添了這麼多麻煩呢。雖然這麼說,我還是很喜歡蓮
子的,請您放心。」
「噢、恩,那太好了。以後有機會的話來家裡坐坐吧。我們這個小城市雖然離東京不遠,
卻很少有外國人來呢。」
「是的,有機會我一定拜訪。」
女孩深深一鞠躬以後,再道過一次禮以後,悄悄在空中比個手勢就離開了。不可思議地
連空氣都清新起來了。
我想,我也不用太擔心吧。剛剛那個女孩或許有辦法處理蓮子的問題。我一看見她就明
白了,和蓮子、菫子一樣,她們都是特別的人們。
『會有人好好守望蓮子的,不用擔心啊,你女兒這一生會很幸福的。』
謝謝妳,菫子。
至今我依舊相信著妳這句話呢。因為,妳說過的話,從來沒有失誤過啊。
*
回到京都時早已是晚上。我趕緊回到租屋處,接著打開電視。連電燈都沒打看,黑暗的
房內一瞬被電視的光照滿了。
電視上的蓮子在閃爍得此起彼落的鎂光燈下上台了。簡單地笑了一下以後,蓮子開始說
起了她的發現。
我仔細看著蓮子的樣子。
「……弦論已經確定擁有預測重力的卓越性質,經由無質量、自旋為2的重力子震動模式
,可以完全將重力融入在理論架構,這是弦論最棒的見解。雖然很多人認為這是個後見
之明,但一直以來它無可否認是我們眾多有預言能力並具有潛力的理論之一……」
雖然講話的語調一樣,但有什麼違和感小小地刺激著我。偶爾蓮子會做出些手勢,我看
見那左手上的確帶著閃著光芒的手錶。
「……缺乏實驗證明,弦論學家一直被批評以數學帶過一切,確實,如果人類科技沒有
重大突破,要看到個別存在的弦,在實務上是不可能的。光是百萬兆分之一公尺,我們
就要使用數英里大小的加速器,而蒲朗克長度比起這個還要小上17個數量級,照這樣的
思維,我們的加速器要跟銀河系一樣大才能看得這麼小,無庸置疑這是錯誤的方向……」
我再仔細瞇著眼看著影像中的蓮子。據她父親所說,她其實是不能面對人群說話的,也
就是說,現在侃侃而談的蓮子和自言自語差不多。
目前的她只活在自己的時間裡。
要是我能撥開,稍微,一點點就好了,如果我猜測的沒錯……
「……弦論的一項基本性質是高度對稱,它不僅遵守直觀的對稱性原理,還包括了超對
稱,這使得我們有機會預測超伴子的存在,啊。」
離蓮子有些距離的,放在講桌上的飲用水倒了。蓮子愣了一下,工作人員趕緊衝上前把
它拿走,露出有點害羞的微笑後,蓮子繼續講著弦論的基本性質。
她笑著的時候鎂光燈閃得更劇烈。對世人來說,蓮子說的東西實在太難理解了,但是有
些害羞又美麗的少女會是個很好的取鏡重點。
然而我並沒有看漏。我一手抓著計時器,右手則畫著境界。看來地球的另一端真的太勉
強了,右手已經麻了。
我低頭看著結果。
差了,2秒。
對於發生在她周遭的事情,蓮子漏了兩秒才能反應過來。就算我的神經反應時間有誤差,
兩秒也太大了……
我幾乎已經確信了。
蓮子在某個地方待了五年以上才回來。
嗚、嗚……
蓮子……
外表上沒有什麼不同,但精神上絕對不是這樣。被時間綁定的蓮子出現在人們面前,她
的精神年齡已經超越外表五年以上了。而且是在與我訣別不到兩個月之後。
我頭好暈。可能是過度使用能力的緣故,也或者是東京和京都一天來回奔波的關係,又
或者蓮子的真相衝擊著我,我已經疲累不堪了。明明已經知道了這麼多事情,目前的我
依舊不知道該怎麼辦。最糟的猜測一一成真,下午那自信的我又不知道消失到什麼地方
去了。我只能癱坐在椅子上盯著說著話的蓮子。
「……無論何時,星空都指引著物理學的正確方向。我也將證明弦論的正確性,在這裡,
我要感謝一位好友,Maribel Hearn,是她幫助我解開這一切的奧密……」
我?怎麼提到我了?
而這時,我的手機響了。和前幾天相同的鈴聲。不用想也知道,是蓮子寄來的信。
果然妳知道我在看啊,蓮子。
我拿出手機,打開蓮子的信,開始讀起來。
—type 3—
梅莉,抱歉。
想必這時妳看到我在開著記者會說些無聊的話吧。沒辦法,想要扮演好這種角色,說些
沒什麼創意的東西滿足老學究是必要的。
現在我有著不同的看法。對於時間,人際關係,和一直推進著前進的動力,都有了徹底
的改觀。也可以說,那完全不重要了。
妳知道嗎,梅莉。時間,基本上,就是人類根深柢固的幻覺哦。而我就是那個深陷幻覺
的人。人類史上大概沒人像我陷得這麼深的。
我猜測,導致我有這種精神結構的原因,是因為我的腦中,有一部分,或者是一兩個基
本粒子和遙遠宇宙外的粒子纏結在一起吧。才會有這種絕對時感。其實沒什麼了不起的
,就只是基本量子力學的超距作用而已。
人類的精神結構到底是怎麼從純粹的電化學作用中誕生出來的,我想藉由我的例子,妳
應該可以有很好的研究成果。把我做為範本的話,或許人類精神的秘密才真的要解開了
,比起我那個人類雖然不知道但一直在天空閃耀著的真相,妳能解開精神結構的話才是
真正原創性而偉大的突破。
秘封俱樂部看來是要解散了啊,抱歉,梅莉。但我現在對那些事情沒有興趣了。就像先
前提到的,這個宇宙是塊狀宇宙,過去、現在、未來不分彼此。這個宇宙該發生的事情
早就發生了。而我只是依照那個軌跡做著我該做的事情而已。
所以我被解放了啊,梅莉。
別誤會,我並不是不想見你,下面是我在日內瓦住處的地址:
(滑動螢幕跳到最下方)
最後,我想跟梅莉你告白一件事情。
會變成這樣,契機是因為妳帶領著我見證過神的世界。那時候你不是分享妳的視界給我
看了嗎?在妳離開療養院以後。
我那時就在想,或許我可以反向操作。妳將手搭在我的眼睛上就能看見視野,那我做著
類似的事情或許就能到「某個地方」看到「我想看的東西」。
而我成功了。但似乎不小心撬開蓋子,讓妳的能力爆發性的突破了。或許不該趁著妳做
著夢的時候做這件事情吧。梅莉,妳做著夢的時候,和某種非常強大的東西聯結在一起
哦。這我很確定呢。
總之,我破壞了那個平衡,一不小心連人都消失了。
但我的確看見了想看的東西,並在那個場所度過了精神上的數年。那是個迴圈的世界,
所以我無時差地回來了。而我回來以後,發現妳不在宿舍裡。
之後我便離開日本,到日內瓦了。後續發展就像妳看到的一樣。
我變得蠻奇怪的,對吧。但很抱歉。我想,我們應該更小心經營秘封俱樂部的。所有這
些事情會發生,都是我自己的任性,和兩三倍的不運造成的。
最後,我還是不太了解妳,梅莉。但我很喜歡妳。
雖然我心中幾乎什麼都被燃盡了,這種淡淡的思念我還是有的。我想我能看起來像是個
人,就是因為過往秘封俱樂部的回憶帶給我的餘熱支持著我吧。
如果你不嫌棄這樣像灰燼的我,歡迎妳到日內瓦找我聊聊。
又或者,到那片星空下試著找我吧。
時間再提早一點,就能發生奇蹟。雖然宇宙是塊狀的,但宇宙可不只一個啊。
謝謝你梅莉。再見。
—type 3, Latency Project written by Usami, over—
*
「蓮子你這個大笨蛋~~!!!!!!!」
看了三四遍信以後我就受不了。我把手機丟開,對著螢幕上說著什麼的蓮子大罵著。
不知不覺也哭了。阿,我真的累了。但是不得不這樣做。不大喊些什麼我想我會爆炸
的吧。
呼、呼、呼……
好,我冷靜多了,大概。
「蓮子,」現在正在回答各國代表記者提問的她,看起來好耀眼。但我直視她的眼睛,
這麼說著。
「不要隨便用別人的能力以後就逃之夭夭了啊。這不就像是不小心弄壞同學珍藏的玩具
以後怕得不敢來上學的孩子了嗎?不,就是這樣啊,蓮子。啊啊真是的!」
「不過呢!蓮子,我要讓妳知道,梅莉是很堅強的!我既然知道妳是怎麼操作我的能力
,我就能找到妳!我可是很有信心的!秘封俱樂部怎麼可能因為妳一不小心就跑到什麼
宇宙的邊緣五年後就解散呢,開什麼玩笑!」
呼、呼。
「結束以後,我、我會要妳賠我一整個禮拜的下午茶費!」
現在,我已經非常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了。接下來就是動身去實行我的計劃,就這麼
簡單。
我看著電視上的蓮子。這時她剛好講到一個斷點,停頓了一下。她看著螢幕。我也深深
地望著她。然後她微笑了。我也不禁笑了起來。
我擦了幾下眼淚,拿起桌上的鑰匙和門邊的帽子,往外走去。
目標是,我原本的舊宿舍。
蓮子說,她回來時在宿舍,並沒有看到我。
那就代表,她從離開這個世界到回歸這個世界,都有著一個相同的出入口,而那就是學校
宿舍中我的房間。
晚上雖然有門禁,我像如入無人之地輕鬆穿了過去。
為什麼我沒有想到呢?蓮子在我傷心在房間哭著與睡眠的時候,到我的床邊,想像著上次
的感覺強制借用了我的能力了吧。
真是太誇張了,但好像也不意外,像是蓮子會做的事情。反倒是我可能因為某種反動或
不知名的原因,真的下意識打開一個縫隙把蓮子推進去了。
蓮子擁有看過星空後定時與定位的能力,並有著絕對時感,對此有著恐懼的情節。想想
在信中蓮子也沒說錯,這一連串發展都是在巧合和極度的不運下串在一起了。
我拿著冰冷的鑰匙,打開我房間的門。
數個禮拜過去,房內的空間像是過濃的奶油一樣凝固著。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見,這裡真
的有著什麼痕跡淡淡地留著。難怪之前我對這裡感到不耐煩。原來是因為境界被蓮子扯
歪了一整圈。
我一直以為那是我惡劣的心情導致的。看來不是那麼簡單。
關上門以後,我緩緩走到我的床邊。我想想,當時若我是躺在這個床上睡覺的話,蓮子
會怎麼做呢。
我仔細看著黑暗的房間的一角。有著什麼輪廓浮現了。
模仿著那個,我跪坐在我的床邊,接著努力回想起那時的心情、氣味、動機,和蓮子心
中有的想法。
一個蓮子希望的場所……人類窮其歷史也找不到的所在……天空浮現出幻想性而始源的
天體……
有了,我看見了那條境界。我小心地用雙手碰觸它,接著把它拉開。
喀擦。
房間的門開了。就是我剛剛進入房間的那扇門。聽見這個聲音以後,我就明白自己成功
了。現在那扇門外,連結的就是蓮子所在的場所。
我站起身,覺得全身痠痛。唉,好想吃些甜點,然後配杯卡布奇諾什麼的。
之後一定要讓蓮子補償我這些。想著這個的同時,我走向大門。
接著拉開那扇門,往宇宙的邊緣前進。
*
眼前是一片黑暗。但我明白自己在某棟建築裡。
哦哦,真有趣。居然是像這樣的毫無生命氣息的場所。
我信步往前走去,隨著腳踏的聲響,我可以知道自己往越來越寬闊的空間移動著。
走了一段距離後,不久後看見遠方似乎有亮光。仔細看過以後,那是個天井。那邊是能
仰望天空的唯一的場所。
靠近一點以後,可以看見那片星光灑落的平台上,有個人影正默默地看著天空。
「蓮子。」
「噢,妳來啦,梅莉。」
踏出黑暗後,我也走上那片平台。似乎想著什麼的蓮子沒有看著我,但是輕輕地笑著。
「搞得這麼複雜,很抱歉啊。梅莉。」
「說什麼啊,還好啦,妳多請我吃些東西,我就原諒妳。」我生氣地說著。
蓮子笑笑地,沒說什麼。
「妳到底追尋著什麼,也讓我來看一下吧。」
於是我也準備往天空望去——
「不要抬頭!梅莉!」
我驚訝地看著蓮子,這時她正面望著我。那眼神有著超越一切的決心。這是什麼意思,
她到底體會了什麼了?
「妳一定會被它影響地更深刻。我僅僅體悟了時間而已,對妳而言,萬事萬物大概都
濃縮在妳頭頂上了。」
「那到底是什麼……」
「宇宙弦哦。Cosmic string。」
我歪著頭看著蓮子。
她微微笑了一下。
「梅莉,根據弦論,基本粒子再往下好幾個數量級,這世界真正的基本構成,就是這些
弦。不論開弦或閉弦,弦的典型大小只有普朗克長度而已,但是能量充沛的弦,會變得
大很多。宇宙創始之初,大霹靂的能量高到能夠產生一些巨觀的弦,接著透過暴漲和宇
宙的擴張,它們可以成長到天文尺度。」
「所以,現在我們頭頂上的那個……」
「沒錯,劃過夜空的就是構成這世界根本的,最初的單純的境界。」
居然是這樣的東西。
「既然是弦的話,那蓮子,妳的研究……」
「沒錯,我觀測到它了,所以理論證明為真了。弦論是真正作用於這世界的基礎理論,
我親眼看到一條弦理論就不證自明了。我人生的意義完結了呢。」
可是,
「可是,蓮子,妳的……」
「那樣的天體在天空上,梅莉,代表著星空被重力場扭曲得很嚴重啊。而且一個這樣
的天體,從大霹靂開始就存在的,妳覺得我要怎麼定時呢?」
「所以,我可以問妳嗎?這裡是哪裡,現在的時間是?」
再度仰望天空的蓮子玩味著什麼想了想。
「哪裡都可以,什麼時間都行。因為,這裡就是這樣的地方啊。當我看到數百億年的時
間都扭在一起以後,我自己的困擾就微不足道了。比喻來說,被球棒狠狠敲了一下以後
,妳就不會對手指上的割傷感到困擾了。」
「這,這樣是不行的吧,蓮子!這種東西……」
「所以我勸你不要看比較好,梅莉。」
淡淡笑著的蓮子這麼說。
「然後阿,梅莉,我多少也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了。我打算繼續這樣看下去,讓我
完全失去對時間的流逝感為止。最後我就只是能讀出時間的經過,對那不會有任何感覺
了。」
「這樣的話妳要怎麼和人們溝通啊!連時感都消失了不是更糟糕嗎?」
「梅莉,妳可以說我變得不會在意時間了。這種人世界上還比較多一點,像是那些有
順行性遺忘症的人一樣。」
「蓮子!」
「別生氣啊,梅莉。但很抱歉,我只有想到這種方法而已。」
「妳知道,妳知道從這裡出去的妳變成什麼樣子了嗎?」
「多少猜得到。」
「那妳還……」
「我已經做了這個決定了。現在宇宙弦那強大的印象沖刷著我,已經來不及了,梅莉。」
嗚、嗚……
我跪下哭了起來。
「抱歉,梅莉,每次惹妳哭的都是我。」
蓮子靠近我,將我抱在懷裡。我聞著蓮子的氣味,用拳頭輕輕地打著蓮子。
「梅莉,這個場所的世界線,已經構成一個自然的封閉類時曲線了哦。」
「嗚、所以呢?」
「所以要回到不同的時間做出不同的選擇是有可能的。」
我抬頭看著蓮子。這種事情都辦得到嗎?
「但是必須像妳這樣能劃開境界的人才辦得到。而且有單一方向性。物理上又不允許一
個相同的客體重複地出現。所以要嘛接續往未來走去,要嘛到過去從某個妳不曾存在過
的時代開始。」
「沒有人會選後面那種選項吧。」
「誰知道呢,說不定某個宇宙的妳決定往回走了呢。」
「蓮子,宇宙真的不只一個嗎?」
「這不是我的研究課題,我不敢隨便回答妳。我只能跟妳說,世界上的可能性還真的是
趨近無限的。」
我低頭思索了起來。
「蓮子,我會跟妳在一起。而且,不管哪個宇宙,我都會拯救妳。」
「好貪心的選項啊。」蓮子苦笑著。
「絕對可以的,因為我是魔術師梅莉嘛。」
「呵呵。那我就洗耳恭聽妳的想法吧。」
於是我說了我的計劃。
在蓮子協助定時後,我會想辦法把過去某個時點的自己拉到這裡來(逆神隱),因為
強大的重力透鏡將歷史都糾纏在頭上的星空,就讓她看見加上濾鏡(強調與忽視的境界)
的宇宙弦。如此一來那個時候的我就能看見這一個多月發生的事情,並記憶起來。成功
把她送回去以後,我自己再跟這裡的蓮子走下去。
「欸等等啊梅莉,妳沒聽懂我剛剛說的話嗎?相同的自身是不可能在同的時點重複出現
啊。雖然這裡比較特別,但把過去的妳拉到這裡來會變得有悖論了。」
「蓮子,不太看書的吧。沒什麼想像力呢。」
「哈?!」
「我開玩笑的。有讀過源氏物語嗎?」
「我,我大概知道故事的劇情發展啦。」
「呵呵。蓮子,在紫式部活著的時代,『生靈』是種怪奇現象,對當時的人們來說也是
種很自然的心理狀態哦。只要有著強烈的執念,人們是可以超越空間的限制,穿越潛意
識的隧道,將肉體丟下自身化為靈體的。」
「……梅莉,妳該不會想要把靈體狀態的自己拉過來吧?」
「沒那麼了不起,但我想可以模仿那個故事,調整境界後將夢中的自己牽引到這裡來。
物理原則雖然根本而不可違抗,精神上的人類卻是完全自由不受限的。」
「真虧妳想到這種這種做法。所以到時候的妳就會在夢中看過淡化的弦以後,以夢的形
式將那一個多月記憶起來嗎?」
「嗯,順利的話會這樣吧。」
「居然真的要把以前妳的扯進來,這樣硬是做出不同選擇宇宙搞不好會分裂成兩個哦,
梅莉。」
「妳常常掛在嘴邊的艾弗雷特還不是這樣做的。只是一個波函數塌縮宇宙就分裂更誇張
吧。」
「嗯,說的也是呢!」蓮子笑得很開心。
「梅莉。」
「嗯?」
「當初妳一看到我,就隨口說出我身上的時間怎麼慢了,妳知道我有多驚訝嗎?」
「我有這麼說過嗎?」
「有啊,在妳躲在境界的縫隙裡偷看入學新生的時候,被我聽到妳的碎碎念了。」
「真的哦,我都不記得了。」
「就是那時候開始我覺得妳對我而言一定是個重要無比的人物。」
「現在呢?」
「不論時間,梅莉一直都會是蓮子最重要的人。」
「嗯,謝謝妳。」
蓮子和我走下平台,並身站在一起,就像過往在秘封俱樂部一樣,只是這次反過來做了
。身處無限可能性的我們要定義出自己的位置和時間。蓮子用她的眼睛定時和定位,我
再拉開境界。
「手感好奇怪。軟綿綿的好像拉著棉花糖一樣。」
「別說奇怪的話啦!因為這個地方又不像外面那樣是個基礎穩固的世界,所有可能性都
擠在一起了,我要定時超辛苦的耶。」
「話說回來,妳寄給我的信寫的真過份耶,好像連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都不知道。」
「嗯,是嗎?」
「阿,妳寄給我的信是第三個文件……」
「妳在說什麼啊?」
「妳不是寫了一個小程式Latency Project嗎?是說那個程式名居然沿用我們的筆名,
也太惡趣味了吧?」
「嗚啊啊我知道了別說啊,丟臉到快死了!好,這話題就到這邊梅莉!」
「才不要,我會一直說,說到妳聽到怕為止。」
「嗚,梅莉好可怕啊。」
我想我確信了,做出不同選擇後,歷史的確會改變。但有些事情,我想會一直悄悄地
埋藏在我的心理。
擺弄好境界以後,基本上前置作業都完成了。
「希望那個比較青春洋溢的梅莉看到站在這裡的我們不會嚇到。」
「不會的,安心吧。我在夢中看過更多比這莫名其妙的事情呢。」
「哦,是嗎?」
「……蓮子,之後我會回到原來的時點,往未來繼續走下去。妳看夠了天上的東西以後
一定也要跟著出來哦。」
蓮子淡淡地笑了。
「我會的。真是抱歉麻煩妳了啊。之後我會補償妳的。」
「嗯。就算是日內瓦我也會跟過去的,可不要小看我啊。擅自就說秘封俱樂部終止活動
實在是太過分了吧。」
「欸、欸?那時的我連這樣的話都說了嗎?」
「哼。」
我偷偷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