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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發祕法衝擊沒有擊中目標。
微弱的星光無法照清視野,只有祕法衝擊映出的殘影還停在瑞斗視覺裡。
夜晚是夜精靈的主場,黑暗是盜賊的共犯。光明卻不是他的朋友。
情勢對他太不利了。
希理絲已遁入黑夜,悄然無息如影隨形。瑞斗毫不猶豫,直接施放魔爆
術避免對方接近,右手跟著同時揚起,彈指就往她消失的左側扔了發虛空暴
雨。漫天祕法能量轟然墜地,流星般炸出無數光點,將暗夜照出一道光帶。
祕法殘渣在地面燒得嘶嘶作響,瑞斗迅速移動位置:那傢伙右手廢了一
半,現在還不能握刀,攻擊時肯定得以左手為主。只要能繼續把她封在崖邊,
別讓她摸黑混進森林裡,要贏她也只是時間問題。
──但等贏過她後,他又想怎麼樣呢?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瑞斗。追求完美顯然是你與生俱來的本能。」
靠著岩壁,茉艾拉抬頭望他,頸上的綠寶石項鍊熠熠生輝,映出她眼中
溫柔又苦澀的光芒。
「但我也看得出來:雖然你至今從未放棄,也總是不斷追尋,但你其實
並不真的相信這世上真有所謂的美好存在……」她輕嘆,「因為,你對完美
的要求,實在太高、太高了……」
祕法殘渣的亮光黯淡下來。掃過耳邊的風聲有些雜音。瑞斗再度施放魔
爆術,半轉身子跨進祕法殘渣燃燒的範圍裡,左手一揮又往背後施了發冰錐
術。
風裡的雜音消失了。希理絲依舊不見蹤影。瑞斗瞇起眼,用地面光影辨
識她的可能位置。山風刮起林葉沙然,光影暈染晃蕩散漫,像是希理絲口中
無數謊言無數真相交錯混亂,像是玻璃碎片鋪落整地層層疊疊瑩亮錚然。
踩著那些碎片,瑞斗旋身迴轉。希理絲還匿在影中。他在月下與影共舞。
他才不准她又躲起來,絕不讓她就此逃開。
「瑞斗你老是這樣:這個不對,所以不行,就算喜歡也不可以。那個是
對的,所以要接受,就算討厭也要做。可是,這不是很奇怪嗎!」
站在他面前,瑟凡西諾按住胸口的手有點抖,眼神卻堅定無比,綠寶石
般閃爍鮮明。
「如果這個決定真的是對的,那為什麼我會不喜歡?為什麼一個對的決
定,會連我的心情都不能說服?為什麼正確的決定,會讓我這麼難過,這麼
痛苦,完全不能接受呢!」
──真是垃圾問題。
情緒只是短暫的虛浮衝動,只有理性思辨才能窮盡真理。而她總是搶先
一步,總是快他一點,總是看得比他還透,永遠比他更正確一些。
所以他才想贏過她,追尋她宛若追尋在生命與非生命間來回擺盪,變幻
莫測又難以捉摸的祕法能量,彷彿只要如此,他就能更貼近他亟欲探求的世
界本質,觸碰曖昧虛幻卻無可辯駁的一切真實。而長久以來,他也總是不斷
追逐不斷奔跑,心心念念日思夜想,望之若渴求之不得,堅決執抝從不退讓,
遍體鱗傷卻難以割捨。
因為,直到現在,直至此刻,那股渴求還是如此深不見底,分分秒秒無
時無刻令他焦灼萬分疼痛不已,火焰般熊熊燃燒,激烈而瘋狂地灼燒著他的
心臟。
──但她卻不要那些東西。
棄若敝屣,撒手離去,像是將他的心臟狠狠扔進冰冷的湖水裡。
「因為我可能是錯的。但我還是對了。」
直視著他,希理絲舉起手,露出她掌上的巨大傷痕,攤開他刻下的深沉印記。
「……放棄吧,萊克特。拜託你,永遠不要這麼做。」
她哀傷地說。
他渴望完美無缺。她卻要漏洞百出。他企求正確無誤。她只想大錯特錯。
──開什麼玩笑!
祕法殘渣已經揮發殆盡。瑞斗揚手再度施放虛空暴雨。祕法能量自夜空
傾瀉而下,匡然炸碎整片黑夜,漫天灑落璀璨扎人的玻璃碎片。
玻璃碎片晶然燦亮,隱沒黑暗一如她總藏在蛛網般碎裂萬千的鏡面倒影
裡。風裡依稀傳來他熟悉的淡淡苦甜,藤蔓般縈繞著他的身體,在他胸口糾
纏繾綣。
追著那股氣息,瑞斗扣緊法術飛快回身,在尖銳冷冽的玻璃碎片間赫然
對上她的金眼,清明澈亮宛若照落林間的月光,恍惚間映出所有埋在泥淖中
的真相。
背對著整個世界,她朝他伸手。
站在巨石水壩上,夜精靈盜賊伸展雙臂。滾著淡橙的藍天在她面前開展,
青綠的群山自她指尖所及之處漫開。
轉身背對整個世界,她朝他伸手。
「那就跳下來啊。」她說。「萊克特。」
而他只想立刻衝過去,緊摟住她一同墜進深不見底的湖水裡。
瑞斗猛然揮手,祕法衝擊直接削過希理絲長髮,在她肩上劈出一道血痕。
他記得那個位置,知道那裡曾有別人用火球砸出的燒傷,還有被斧頭砍
出的創口。而如今,那些傷痕已被他徹底覆過,從今以後將永遠都只有他留
下的痛楚。
他看見她在鮮血中朝他微笑,他的心頓時提了起來。整個世界都在加速
旋轉。光是被那雙眼睛看著就呼吸困難。
希理絲突然往他臉上撒了把粉末。瑞斗連忙屏住氣息,閉眼想減輕致盲
粉的影響,卻在嗅見粉塵氣味時驚覺不對──這不是致盲粉的味道!
瑞斗腳步不停,急退到匕首攻擊範圍外才睜眼。希理絲早已再度消失,
他身上則散著淡淡的火藥味,任何火焰法術都可能使他引火自焚。雖說那點
小火並不造成什麼傷害,但在關鍵時刻,只要一絲干擾便足以致命。
──那傢伙,用火藥粉封住了他的所有火焰攻擊,手上還同時扣著致盲
粉這個殺招。之所以沒有趁勢攻上,是為了防備他的冰霜新星。而以他來說,
他雖然能用寒冰護體處理掉這點火藥粉,但這也會讓他暫時無法行動,僵在
黑暗裡成為待宰的羔羊。
明明少了慣用手的攻擊力,卻一出手就封掉他的三成招式。只稍一疏忽,
便輕而易舉鑽進他的內心縫隙。
瑞斗瞇起紫眼。
──她果然還是那個希理絲。
星光稀微在遠天蕩漾。風裡的淡淡苦甜染上了火藥味。瑞斗全神貫注,
已經徹底投入這場戰鬥。
翻轉手腕,他手指一彈,毫無預警就往背後揮出一記冰霜之球:剛才事
出突然,他緊急往後退了三碼,對方很可能會趁隙突圍,必須重新掌握她的
可能位置。
冰霜之球飛快衝出,在地面拖開森冷的冰線。瑞斗雙手不停,往旁又扔
出數道冰霜長矛,扎入地表化作冰棘散亂簇生。尖銳陰冷的冰棘在黑暗中閃
閃發光,放眼望去像是蘊著殺意的捕獸夾。
入夜後確實不好獵兔子。但都到這個地步了,他可不打算空手而歸。
喀啦。幾聲輕響自他身側傳來,鏗然清脆像是石頭正相互碰撞。瑞斗跨
步轉身,手中法術順勢揮出。同一時間,數把飛刀已橫空飛來,精準擊中他
扔出的祕法飛彈。飛刀與飛彈在空中交會碰撞,撞擊時激出耀目的白光。
偏移軌道的祕法飛彈消失在懸崖邊。抹著銀光的飛刀在希理絲指間閃爍。
瑞斗毫不遲疑,下一發祕法彈幕已經瞄準盜賊方向。可就在他扔出法術瞬間,
希理絲卻突然將某樣東西護到身前。藉著祕法彈幕的白光,瑞斗赫然看清了
她提在手上的東西:那是她先前隨手扔下的背袋。
背袋裡還裝著索瑞森石板。意識到這點,瑞斗立刻改寫法陣,剛要拋出
的祕法彈幕霎時化作緩速術,穿過石板直接作用在盜賊身上。而於此同時,
一枚飛刀已經刺中瑞斗右腿。疼痛在他腿上驟然迸開,宛若黑暗中綻開的豔
紅血花。
沒有理會那股痛楚,瑞斗左手微曲,剛發揮過作用的緩速術法陣再度改
寫,在結束法力循環的同時,瞬間切換回祕法彈幕。新一輪的法力循環即將
開始。瑞斗捏起手指,對準盜賊彈指就要轟出法術。但希理絲卻反手又將背
袋往他臉上砸。瑞斗無法,只得側身避開這一擊。然而只這麼一慢,希理絲
便又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攻擊雙腿是為了拖垮他的速度。戰線拉長對他不利。緩速術至多只
能維持三十秒,他絕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裝著石板的背袋擦過瑞斗臉頰。瑞斗挺身跨步向前。背袋越過瑞斗落到
地上。瑞斗右腳猛然頓地,冰霜新星轟然衝出,四周草木霎時全凝出了薄霜。
點點星光在天邊閃爍,映落遍地冰晶澈然。穿過漫著寒煙的冰光,瑞斗
看見希理絲被冰霜新星凍在他眼前,像是站在整片璀璨扎人的玻璃碎片間,
彷彿他在這麼久這麼久以後,總算得以撥開重重迷霧,拼湊起蛛網般碎裂萬
千的鏡面,在層層疊疊的無數破碎倒影中,找到他追尋已久的真相。
她就站在那裏。近在咫尺,遠在天邊。虛幻錯置,又無比真實。
「──那就看我,萊克特。」
在他那間熱得讓彼此全身發燙的頂樓書房裡,她在他耳邊悄聲低語。
「看著我。」
然而剎那間,希理絲的身影又自他眼前再度消失。濃黑的霧影將她層層
裹住,她罩在霧裡像是融化在夜幕的陰影裡。
黑影中有橘光閃動,挾著未散的寒氣朝他撲來。瑞斗算準距離,手指一
彈直接閃現越過裹著暗影披風的盜賊,躲過劃開夜空的毀滅之刃。
踩在邊界,他在崖邊旋身回擊,手裡祕法衝擊猛然就往盜賊臉上轟。同
一時間,希理絲也已掉頭反攻,點著橘光的匕首直接劃上瑞斗喉嚨。
他們在碰觸到對方的瞬間停下動作。
「──我早就想轟爛妳這賤人的腦袋了。」瞇起眼,瑞斗語氣溫柔,撫
著盜賊臉頰的掌心卻微光閃動。「妳知道,這距離是不可能躲得掉的吧?」
「彼此彼此囉?」希理絲悠然回答,架在瑞斗頸上的匕首已經按出了一
道血痕。「你炸我腦袋,我砍你喉嚨。一命換一命,不虧啦。」
「也是。因為妳想救瑟凡西諾。」瑞斗停頓一下,「為什麼?」
希理絲眨了幾下眼。瑞斗望著她的金眸,突然想起她躺在瑟凡西諾腿上
睡著的模樣;想起她沿路與瑟凡西諾嘻笑打鬧,無話不談;想起當瑟凡西諾
遇險時,她義無反顧追上前,拚死將術士推回崖上的舉動。
──她能為其他人犧牲性命,卻連名字都不肯留給他。
「妳們兩個天差地遠。我不覺得妳能跟她多合得來。」瑞斗說,「只是
無聊打發時間,不用做到這種程度。妳到底為什麼要救她?」
「告訴你的話,你就會收手嗎?」
「不可能。」
「那你又何必問咧?」夜精靈笑道:「幹嘛?捨不得殺我就直說啊,不
用在那邊找藉口啦。」
瑞斗冷著臉,還是定定撫著她的臉頰。希理絲看著他的表情,輕輕嘆了
口氣。
「……她曾拉住過我,讓我有辦法繼續守約。我得還她一次。」垂下眼,
她低聲回答:「最起碼,我不能讓她死在你手上。」
「沒頭沒尾的,莫名其妙。如果只是這樣,那把事實告訴她不就行了?」
瑞斗咬牙。在他胸口,那股被人拿針輕戳的酸澀感又出現了。「妳死黏著她
講話,就是為了讓我找不到下手機會。妳都和她聊那麼多了,那幹嘛不讓她
知道我要殺她,趁早把她拉攏過去妳那邊!」
「我說了:因為我可能是錯的。」
「放屁!妳明明就知道妳是對的!」瑞斗怒吼:「妳明明就曉得我不喜
歡瑟凡西諾!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沒有!」
「──因為你在乎我。」
站在波光粼粼的湖岸邊,站在滿映月光的夜空下,她哀傷地說。
「放棄吧,萊克特。拜託你,永遠不要這麼做。」
「妳早就知道我不在乎她了。」掐著盜賊的臉,瑞斗恨聲道:「妳若真
想救她,那幹嘛不趁我們打砲時一刀捅死我!」
「哎唷,別問這麼害羞的問題好嗎?當然是因為跟你上床實在太爽了啊──」
希理絲笑著回答,回話時氣息輕輕吐在他的指尖上,「身體這麼合的人不多
見。雖然我遲早都得幹掉你,但起碼動手前,我總能再回味一下吧?」
「自相矛盾。在那之後,妳還是有很多機會,但妳一樣沒動手。」他停
頓一下,「就像現在,妳打從一開始就該直接割斷我喉嚨,完全沒有必要停
手。」
希理絲動了下眉毛,而瑞斗完全沒有錯過她瞬間的表情。
「……妳的確會猶豫。」他的聲音有些發顫,像是當年他在教堂外伸手
拉住她,接著看見她眼底倏忽而逝的微光。「我只是要證明這件事。」
希理絲微微一震,抵住瑞斗的匕首還是沒有劃下去。瑞斗定睛望住她。
「──妳果然又說謊了。」他輕聲說:「妳根本不是軍情七處派來的人。」
軍情七處專精暗殺與諜報,與暴風城皇室關係緊密,要打通各大協會的
管理階層也毫不困難。這也是馬迪亞斯‧肖爾當初能假造紀錄,騙過鐵爐堡
皇室的審查機制,將高階冒險者執照核發給他的原因。
他們是貨真價實的官方組織。對他們而言,要弄出一份完美無缺的公文
只是輕而易舉。換言之,他先前在暴風城最需要防備的,反倒是那種看似毫
無隱瞞,所有資料都齊備完善,身家清白到沒有任何疑點的人。
「──我之所以會相信妳,有部份原因,就是因為詹妮亞給我的通知書
太簡陋了。」瑞斗說,「軍情七處若想假借官方護衛的名義暗殺我,那他們
一定會把所有文件都安排到毫無破綻,讓我完全沒有打回票的機會──但妳
並不是這樣。」
藉著毀滅之刃的淡淡橘光,他仔細觀察盜賊的表情,將她的所有神色姿
態全都看進眼底,甚至沒有錯過她呼吸的頻率。
「妳瞭解我的思考模式,明白若資料給得太多,未來在路上絕不可能騙
過我,還不如一開始就把文件弄得殘缺不全,裝得像是公家機關混水摸魚的
產物。只是因為旁邊有個瑟凡西諾,所以妳萬不得已,才寫了個會被她提到
的名字給我。」
他掐住盜賊臉頰的力道略略加重,拇指卻不自覺地沿著她的唇線劃過。
「──否則的話,妳其實根本連名字都不肯告訴我。」
他低聲說。
「──我已經知道太多了。萊克特。」站在巨石水壩上,她回身對他如
此說道。
隔著一條手臂無法觸及的距離,他看見她的紫髮隨風紛亂飛揚,面容在
長髮底下忽隱忽現,只有一對金眸依舊澄澈明亮,眼神深刻無比直接了當,
像是對準他的心臟狠狠開了一槍。
「──但我知道得還太少。」
凝視著那對眼睛,他清楚宣告:
「一點都不夠。」
「──妳早就知道暴風城小手段很多。憑妳的腦袋,要想從一路走來的
所有線索,推論出黑石深淵的事根本毫無困難。」他提高音量,「妳不是軍
情七處派來殺我的人。妳到底是誰!到底想做什麼!」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明白這種作法才更能騙你上鉤。而且實際上,你
不也的確老是被我拐得團團轉嗎?」
「可能吧。但這不能解釋妳到現在都還沒殺我的事實。」瑞斗堅決回答:
「我以前確實錯得離譜。可是這一次,我不會再出錯了!」
「這很難懂嗎,萊克特?將心比心啦──是你的話,你會捨得錯過這個
羞辱我的最後機會嗎?」希理絲抿下嘴唇,唇角還是勾著淡淡的笑意。「算
了吧,萊克特。你這樣真的很可悲耶?拜託你快點面對現實,看清自己的處
境好嗎?」
「放心吧,我看得可清楚了──妳就是擋在我面前的最大阻礙。只要除
掉妳,我就能輕鬆殺掉瑟凡西諾。我一直都記得這件事。」他凜起紫眼,
「……這樣啊?所以妳的真正目的,其實也不是救瑟凡西諾?」
希理絲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你以為我已經等多久了!你還要我等到什麼時候!我才不要等!我才
不要管他們!全世界死光最好!我才不管其他人!」
站在聖光大教堂旁的樹下,她吻著他像是巴不得立刻斷氣。而他看著她
掉淚的模樣,只覺得心跳加速頭昏目眩,激動到幾乎吸不到空氣。
「我不要等!」揪緊他的長袍,她哭喊:「我已經不想等了!」
「妳沒接外包,也不打算為了救瑟凡西諾殺我。既然如此,妳為什麼要
找我攤牌?為什麼不直接丟下瑟凡西諾逃跑就好,反而要把一切都告訴我!」
扣住希理絲的臉,瑞斗緊盯住她,像是要將她的身體與心靈全面剖析,
徹底解構,不只要洞穿她的每個細胞,還要將她的思想與意識全盤掌握,一
如他至今從未停止過對知識的探求,焦灼渴望著企求撕裂所有表象,親手碰
觸這個世界的本質與真相。
「老是破壞我的計畫,千方百計干擾我,把我逼到絕境,但真到緊要關
頭卻又不想殺我!妳這樣做根本一點好處都沒有!」他提高音量,「告訴我:
妳到底想幹嘛?妳到底是誰?到底想做什麼!」
「那你現在又在幹嘛呢!」希理絲厲聲打斷他,「我才不懂你在做什麼。
你這些問題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
板起面孔,她的表情冷漠而陰沉。然而即使如此,瑞斗依舊能聽出她言
詞間的動搖,看見她胸口的劇烈起伏,連喘在他指尖的氣息都開始有些急促。
「我們都心知肚明:你決不會就此收手。既然你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決
定,那你這些問題又有什麼意義?我又有什麼必要回答你!」她說:「算了
吧,萊克特。說到底,你究竟想聽我說什麼呢?你會揪著這些細節不放,其
實也不過是為了維護你那狗屁尊嚴,死到臨頭還想自欺欺人,企圖從我這裡
得到一個讓你滿意的答案而已!」
「去妳的少跟我扯這種鬼話!」瑞斗忍不住大吼,「敢拿這種話堵我?
我操妳這賤人究竟是有多小看我啊幹!」
「──不管是因為同情或鼓勵,出於禮貌或好心,無論基於何種理由,
大家總是彼此心知肚明,卻從不直接戳破。」
指著遠方的營火,指著坐在火邊的小強尼,指著水壩旁歡呼喧鬧的人群,
希理絲平靜地說。
「即使不去刨根究柢,即使有點懵懂不明,即使無法全盤掌握,即使難
以徹底分析,一切還是如常運行,甚至比完全攤開更加順利。」她說:「這
是維持日常生活跟社會運作的必要程序。」
「我不否認。但我若真在乎這個,那我當初不會喝妳那杯酒吃妳那盤開
心果。」他回答:「妳以為我之所以離開暴風城站到這裡,是為了什麼?」
她霎時定住腳步,而他完全沒有錯過她瞬間亂了節奏的呼吸。
風裡傳來遠方的歌聲與笑語。而他只想聽清她心跳的聲音。
「告訴妳:我要的才不是什麼讓我滿意的答案(answer)!那種會隨情
緒起伏任意變動,只是拿來打發安撫我的垃圾,老子才不放在眼裡!」
扣緊她的臉頰,他咬牙切齒,高聲怒吼。
「我要的是事實!是妳的行動理由,是妳的真心話,是妳的真正想法,
是妳藏在背後死都不肯坦白的那些事!跟我滿不滿意開不開心天殺的根本沒
有半點屁關係!」
「──只要我不在乎,那我就絕對不會放在眼裡。」
他明確宣示,同時將她的所有表情姿態與身影,全部深深看進眼裡。
直視她的雙眼,他一字一句地說:
「──我要的是真相(TRUTH)!」
他明確宣示,同時將她的所有表情姿態與身影,全部深深看進眼裡。
「──我想變成你的。讓我變成你的,萊克特。」
在他們待在書房的那幾天裡,他們接吻,廝磨,緊擁,撫觸,然後無數
次無數次地做愛。
每次每次,她都如此投入如此珍惜,如此渴求如此激情,掐緊他的肩膀,
環住他的頸項,用盡所有力氣不顧一切地抱住他摟住他揪住他抓住他,彷彿
她已經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渴望,只求能繼續這樣與他吻到地久天長;彷彿
這樣就能把她擠進他的體內,從此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看著我。看著我。然後帶我走。」她低語,「……不要丟掉我。」
希理絲用力咬牙,表情僵硬到連嘴唇都開始發抖。瑞斗能清楚感覺到她
的匕首正往前按得更深更重,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的鮮血正沿著頸線緩緩滑
落。
然而即使如此,那把刀依舊沒有割斷他的喉嚨。
而他也一樣,還是撫著她的臉,定睛凝視她的雙眼,像是要徹底洞穿她
的所有想法,掌握她的每分情緒,如他所宣言般,將她的所有一切全部深深
看進眼裡。
「正面的反面是反面。反面的反面是哪一面?」
拿著兩面都是反面的魔術硬幣,她朝他微笑。
「附帶一提,我選正面。」她說。
「很好很好,你這麼聰明就對了。」
踩著繩梯,她從水壩邊緣搭住他的手俐落攀回橋面。
「……這是正確的決定。」她輕聲說。
「妳這賤人還真是完全碰不得,一點都不能惹咧。」握緊拳頭,他恨聲道。
「很好很好,你這麼想就對了。這才是正確的決定。」
瞄著咬牙切齒的他,她微微一笑。
「──你這麼聰明,肯定能長命百歲的,萊克特。」
「──因為你在乎我。」
站在波光粼粼的湖岸邊,站在滿映月光的夜空下,她定睛望住他。
「放棄吧,萊克特。拜託你,永遠不要這麼做。」
「因為我可能是錯的。」
直視著他,她舉起手,露出她掌上的巨大傷痕,攤開他刻下的深沉印記。
「……但我還是對了。」
她哀傷地說。
──讓他只能選擇正確選項的魔術硬幣。
──獨自擔起所有罪責的現實狀況。
──明明可以佯裝不知,卻故意將他踩到極限,逼他無論如何都得下定決心──
瑞斗猛抽一口氣,全身倏然發冷。
「……妳是希望我殺了妳。」他顫聲道:「為什麼?」
希理絲繃緊嘴唇,顯然已經打定主意不再開口。
「回答我!」他扣緊她的臉,「說!」
繃著臉,她雙唇緊抿還是不說話,架在他頸上的匕首絲毫沒有放鬆,按
住他的刀身卻隱約傳來顫動,金眸裡水光流轉,視線悄悄往旁逃開──
「不准逃!」他大吼,「不准妳移開視線!回答我!告訴我!」
朝著那對金色的眼睛,他瘋狂嘶吼。
「──看著我!」
希理絲渾身一震。瑞斗咬牙注視她。
時間像是僵在原地,和他一起屏住呼吸,安靜等待她的回應。整個世界
都噤聲不語。他甚至能清楚聽見她心跳的聲音。
寂靜中,她緩緩調轉視線,顫抖著重新迎上他的目光。而在整片濃黑如
墨的黑夜裡,他總算徹底看清那對金眼。
清明澈亮宛若照落林間的月光,恍惚間映出所有埋在泥淖中的真相。
「妳當然知道我不是德魯伊,對吧?」靠著她的肩膀,他輕聲說。
「是啊,我知道。」她回答,「你是法師。不管怎樣都是法師。」
說著,她與他拉開距離,站在巨石水壩上回過頭,在夕陽下深深望著他。
「──我已經知道太多了。」她安靜地說:「萊克特。」
「你的研究室?」坐在沙發床上,剛醒來的她摟緊枕頭,手足無措,滿
臉慌亂,「你有研究室?為什麼?」
「我當然有研究室啊?」他啞然失笑,「睡昏了?要不要我告訴妳今天
是幾月幾號禮拜幾?」
他將書推到一旁,拉著她栽回床上。她趴在他胸前,視線從他臉上移到
他手邊的書,又沿著堆到天花板的書牆,一路掃過滿地工程儀器與羊皮紙卷,
最後停在他鬆了一半的馬尾上。
「……喔,對。」她的眼神逐漸清醒,「你是法師嘛。」她低語。
「妳真的還沒醒。」他戳戳她眉心。
輕輕擺弄他的馬尾,她沉默許久,好半天後終於埋進他胸口。
「……我不想醒。」她低聲輕語,「我想一直睡下去。」
「──白癡!」瞪著蘋果樹下聊天的小情侶,他煩躁地說:「我敢保證:
他今晚回去一定會後悔到睡不著。」
「真的。太傻了。」而她低聲回答:「人類可是死得很快的啊。」
回到石屋裡,他坐到好不容易睡著的她身旁,隨手想替她撩開頭髮,卻
不小心吵醒了她。而她眨眨眼,原本睡意朦朧的金眼,在看見他時瞬間瞪大。
「幹嘛?」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那什麼臉?」
「……難看到炸。」維持著震驚的表情,她瞪著剛剪掉長髮的他,好半
天後終於擠出這句話。「醜到差點心臟病發。」
「──不要把自己當籌碼,萊克特。絕對不要。」
坐在樹林裡,她埋在他肩頭,聲音聽起來像在啜泣。
「不管換了什麼,你都看不到。就算你願意換,就算你換成功,就算你
讓另一個人活著,但你自己也看不到。一點意義都沒有。」她喃喃地說:
「死掉就是死掉,永遠回不來了。不管換到什麼,只要死掉就完蛋了。全都
空空的,什麼都沒有了。根本是爛到不行的垃圾交易──我討厭這樣。絕對
不要。」
「──抱我,抱我!萊克特!拜託,帶我走……」
相吻著,她抱緊他,雙腿夾在他腰上,高潮時又笑又哭激烈喊叫,呻吟
聲一如往常地在歡愉中帶點哭音,彷彿她真的完全投入這段關係,發自內心
呼喊他的名字,焦慮萬分渴求不已,此生別無所求只願能將自己徹底埋葬在
他的身體裡,就此與他完全結合永遠不分離。
「我是你的,所以不要走……」她嗚咽地說:「不要丟掉我……」
「妳他媽到底想幹嘛!到底要我怎麼做!妳他媽到底要什麼!」
掐住她的脖子,他將她按進水中瘋狂大吼。水霧朦朧像是連空氣都被炸
成了碎片。而他耳中只能聽見自己的怒吼。
而在那些水霧那些波光那抹月光下,隔在冰冷冽然宛若玻璃碎片的水面
下,他看見她的金眼定定望著他,全無掙扎毫不反抗,嘴唇一開一闔無聲對
他說話:
──「萊克特」──
瑞斗劇烈地發抖起來。
「……告訴我,」
看著她,他沙啞地說:
「萊克特到底是誰?」
而她倒抽一口氣,手中匕首鏗然落地。
低下頭,她縮起肩膀,掩面發抖痛聲哭泣。而他看著她掉淚的模樣,只
覺心痛如絞頭昏目眩,絕望到幾乎吸不到空氣。
哭泣著,哭泣著,她緩緩抬頭,金眸帶淚顫顫望向他。
「……對不起。」她哭著說:「瑞斗。」
剎那間,他全身都失了力氣,雙腿一軟幾乎立刻就要跪倒在地,但卻還
是只能定在原地凝視她,看著她落淚,看著她哭泣,看著她濛著淚光的金色
眼眸,鮮血淋漓疼痛無比卻仍舊無法移開視線,宛如被那對金眼牢牢箝住,
無從逃離。
而隔著伸手可及的距離,她只是望著他,不斷地不斷地掉淚,滿溢淚水
的金眸在黑夜中如此明亮,像是璀璨割人的玻璃碎片,像是映落林間的燦然
月光。
清明澄澈,一如往常。深刻無比,直接了當。無論多少次,都能瞬間貫
穿他的心臟。
──接著,筆直穿越過他,直接投向某個站在他身後的人影。
──自始至終,從來沒有停在他身上──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96
“Who is Lec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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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的比誰都真。她藏得比誰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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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想把開頭那段戰鬥寫得很浪漫,好在氣氛上與先前的所有戰鬥作區別。
因為意義真的不一樣。
然後寫這段打戲時,一直放這兩首當作業用bgm.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Pq5svs19ck
https://open.spotify.com/track/7daLKWKUjQ05RtxTorDjEb?si=05fab7b78b2f44b9
很喜歡這類比較偏和風,又有點點西部牛仔或劍士一對一決鬥感的配樂。然而實在不曉得
關鍵字怎麼下。
如果有人能推薦我類似配樂的話,我會很感謝你的!
我的戰鬥用bgm資料庫實在太小了,急需擴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