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分享布倫海姆戰役的騎兵團級戰術時，與板友討論到當時歐洲各國的將領，曾提及各
國將領面對的困境各有不同，前些日子看的一本書對此就有相當充分的補充說明。
雖然我印象已經有點模糊了，但是如果我沒記錯，中學歷史課本應該是把三十年戰爭與西
發里亞和約當成哈布斯堡王朝皇權增強失敗的事件，神聖羅馬帝國也被描述為此後不再是
一個有力的實體─或者，課本可能將其描繪為從中世紀晚期就已實質裂解。
這個過度簡略的說法其實有點謬誤，神聖羅馬帝國絕對不是在打完三十年戰爭後形同崩解
，反而一度頗有帝國之名再興之勢。
本文參考的書籍是：
German Armies: War and German Politics, 1648-1806, Peter Wilson
(Routledge,2002)
這本書讓我覺得最有趣的地方在於，當我們討論大同盟戰爭、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以降，
直到神聖羅馬帝國被拿破崙宣告解散前夕的中歐戰事時，一般都會聚焦於幾個比較重要的
國際外交參賽者，本書雖然也不能避免談論列強，卻意圖把焦點放在德意志的小邦國、小
采邑上面。
據書中的描繪，神聖羅馬帝國其實是一種德意志地區追求「集體安全」的聯盟組織，這個
國際性的框架在三十年戰爭結束後不但沒有被摧毀，反而一度有所復興，也因此對歐陸形
勢造成重大影響。
在西發里亞和約簽署後，神聖羅馬帝國體系的復興有內部與外部的原因：
在帝國境內，由於區域性戰略得到強化，開始出現地方合作的防衛型態，由地方上軍事動
員能力強者組織兵力，較小的邦國、采邑或城鎮則主要提供經濟，正因如此，當時各國的
軍力才會看似出現誇張的提升。
然而，最重要的或許是依然凌駕於區域之上的皇帝，透過運用皇室的權威、資源與戰略地
位，哈布斯堡王朝成功組織了一個掛著帝國名號的國際體系，憑藉這個國際體系，皇室便
能運用德意志地區的資源來保衛自己的利益─特別是當其他邦國與皇室有著共同的目標。
在帝國之外，最主要的議題是東西兩線的侵略，東線是鄂圖曼土耳其，西線是法國，這兩
方的攻勢對帝國境內的大小邦國構成嚴重威脅，結果使得哈布斯堡皇室能夠運用各國之力
來合力抵禦。
帝國在這種環境下發展出了屬於帝國的陸軍。要說明一下，帝國陸軍和皇家陸軍是兩回事
，前者是掛著帝國名號的陸軍，由境內各方勢力組成，後者則是皇室自己的部隊。如果要
打個比方的話，前者就是打著聯合國或北約名義的部隊，後者則是美軍自身。
帝國陸軍最早的表現之一是1664年的聖哥達之役，看過《1683維也納》一書的板友想必對
此不陌生，這場戰役為哈布斯堡王朝與神聖羅馬帝國暫時擋下鄂圖曼大軍的衝勁，直到近
二十年後才又有新一輪的激戰。
本書書中數據很多，其中1681年的帝國陸軍帳面兵力與維基百科相同：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rmy_of_the_Holy_Roman_Empire
考慮到皇家陸軍本身在初步動員後大約有六萬兵力，則帝國陸軍的四萬之眾無疑對哈布斯
堡皇室有著極大的幫助，若再加上皇室與各邦國進一步的擴軍以及皇室在帝國之外的盟友
，則確實有能力在東西兩線力抗法、土雙強。
書中對各場戰爭都有相當充分的數據，不同年份與不同分類的數字眾多，變化也甚大，這
裡只是取維基百科有列出的1681年當一個例子。
在大土耳其戰爭與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前後，帝國體系被運用至後三十年戰爭的巔峰，哈
布斯堡皇室與其盟友在西線甚至打造了沿著有利地形部署的河川防線，足以擋下可怕的法
軍；與帝國體系有關聯的區域性防衛聯盟此時也很興盛，讓帝國能夠在許多地區應付各種
威脅。
西元1717年，哈布斯堡皇室向鄂圖曼開戰，到該役的時候帝國體系已顯疲軟，皇室雖然依
然能夠得到盟邦和天主教會的支援，主要卻是獨立對土進攻，幸好此時皇室實力穩健，歐
根親王把鄂圖曼打得大敗，讓皇室權威臻於顛峰。
帝國體系的衰頹主要與皇室的政策有關，但客觀的大環境也有所變化，這裡不細談(其實
是有點忘了)，總之，帝國體系在1720年代有下滑的跡象，帝國皇室的實力也頗有打腫臉
充胖子之感，區域防衛雖然依然存在卻已降低。
那麼，這個被復興的帝國體系是何時出現顯著的衰退呢？
答案是1730年代，當時出現了兩次皇室的挫敗，第一次是1733年的波蘭王位繼承戰爭，雖
然皇室靠著俄軍橫掃波蘭，卻依然只能與盟友死守萊茵河來保住帝國內的威信，沒有能力
保住義大利，戰況相當艱鉅。
雖然俄軍在戰爭後期派兵到中歐助陣，老邁的歐根親王還是很直接的勸告老闆不要硬撐，
義大利已經是波旁家族的了。
如果波蘭王位繼承戰爭只是讓皇室難以保衛自己的事實被揭露，那麼1736年白癡的東征就
是自虐，雖然該次對土戰爭也稱不上大敗，皇室連二十年前都不如的跡象已是有些明顯。
哈布斯堡當時本欲以東線的戰果來回復元氣，最後卻把最後一口氣都吐了出來，1740年老
皇帝掛了，他沒有兒子只有女兒，結果引爆了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偏偏這時候皇室的勢
力盪到低點，而一個諸侯國卻也在引爆的臨界點。
那個諸侯國就是普魯士。
普魯士的崛起同樣有主觀也有客觀的因素，主觀的因素是普魯士的軍國政策與外交手腕，
此使普魯士在1740年有著誇張的八萬兵力，帝國境內只輸給皇室，但普魯士雖然向來很有
野心，卻死守著不要和皇帝硬碰硬的原則，所以能夠持續茁壯，直到此時終於面臨不擴張
就要裁軍的極限。
在客觀上，一方面皇室自爆，另一方面則是其他那些曾經強大的邦國也都已經全部自爆，
巴伐利亞、薩克森、普法爾茨，此時已經沒一個能打的了，這也顯示出普魯士早年外交的
深謀遠慮，否則早該步入其他邦國的後塵。
至此普奧決裂，後半本書基本上就是圍繞著普奧雙極打轉，偶爾俄羅斯和英國還會露個臉
(俄羅斯的議題比較重要)。普奧兩國在十八世紀下半葉都以自身利益為主要追求的目的，
帝國體系只是每下愈況。
很有趣的是，普奧雙極對帝國體系最大的傷害並不是兩者對決的時候，畢竟帝國體系早已
理解了這種狀況，奧法鬥爭數百年可不是打假的，真正傷害帝國體系的是「當奧地利和普
魯士基本立場一致」。
如果普奧同陣營，則帝國體系就會被逼著走向普奧陣營的方向，這讓帝國體系追求的和平
無法藉由各邦國的中間路線和討價還價來爭取，使帝國體系徹底失去原先的作用。
本書我最感興趣的幾個重點中，最後一個必定是大革命與拿破崙時期的帝國尾聲，作者對
帝國對法作戰敗北與瓦解有著粗略的分析，他認為經濟不是原因，軍事的部分領域有差距
、特別是在集中兵力的能力上，但最重要的依然是政治問題，軍事是政治的延伸，無法成
功統御帝國境內的資源必然被歸咎於政治，全民徵兵制能否執行並不是純軍事問題。
總而言之，這本書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論，只是把很少人談到的神聖羅馬帝國陸軍體系
寫成一本專書，他在序言中將其比擬為現代的聯合國或北約，有著集體安全的理想性，實
質上卻往往為各別成員所利用，有時甚至根本沒能發揮作用。
神聖羅馬帝國這個框架的成敗，值得現代國際組織的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