桶狹間
一連好幾天，今川治部大輔西進的消息不間斷地傳來，尾張國主織田信長前景堪慮。原本
國內繁榮的商業市場，也進入了一股大行情震盪。
對商業與金流相當敏銳的鶴屋，在物作的買賣上相當的成功，時常神準的壓寶標的，進而
大獲全勝。
除了富可敵國之外，他也是織田方相當有力的助手，他推薦了開放商業政策，主導了政策
方向，讓賦稅極低化，熱絡了整個市場。這讓織田家的經濟實力，遠比鄰國都來的強大。
但是，眼光神準的他，最近卻遭到意外的打擊。
他根本上是個商人，所以其實並不完全效忠於織田家。當今川的軍隊確定西進之前好幾個
月，他早已耳聞到風聲，並且大力的搶進了所有可以買的物作，將資糧囤的滿山高。
盤算著到時候不論是當籌碼、當買賣、做人情等等都好用。
之所以這樣搶進，當然是在別人之前得知戰事即將到來，把最重要的東西佔據居奇，十分
地合情合理。
但米糧價格卻反常的一落千丈，甚至還沒等到戰爭爆發，就已經到幾乎拋售的程度了。
他幾乎快要無現金可以吞貨，而市場仍有大戶瘋狂的倒貨。
他無法得知是誰在跟他對作，在織田家的政策上，或說當初自己建議的政策上， 所有的
商人都得到了隱密與保護。
鶴屋只能假想幾個有可能的對手，國內的岩屋以及熱田屋就是暗地裡捅他的傢伙。
在週轉不靈的情況下，他求見了國主信長大人，希望信長認購他所有毫不值錢的物作囤積
。
唯有轉得一部分現金，否則他簡直無法度日了。
信長體諒他長期為織田家效力，用高於市價的價錢全部買下。
但是是一張遠期的票。
如果信長死了，或無意兌現，鶴屋就會一無所有。
但他已經別無選擇。
讓我們來看看熱田屋。
熱田屋，其在尾張的勢力可說是個金錢鉅子。在信長的樂市政策下，受益匪淺。
龐大的商業市場，就需要龐大的資金提供者。而熱田屋可說就扮演了這樣的角色。不論是
商業上的借貸，或者是融資等等，都是他主要的經營範圍。
但最近，由於信長建立了惡錢條例，開始洗滌假錢以及成色不佳的貨幣，導致熱田屋金融
進出幾乎成了閉鎖狀態，被檢查出的不良貨幣數量驚人，這些在信長嚴格的管制當中，都
必須由熱田屋自己認列損失。
偏偏放款業務之外，與清洲方面也有大量的借貸關係。
為了與織田家建立更密切的關係，熱田屋也向織田家借了不少錢。當然他是完全可以承受
這筆借款的。所以借款本身不是目的，透過借款來維持密切關係才是主要。
不過這在平時是沒有差異的，但現在可能就有影響。
因為期約到期後，織田家索取的還款現金條件非常嚴謹，導致現存的通貨不夠用於還款。
織田家並不急著要求熱田屋兌現還款，但通縮已經造成。
貨幣價格不斷地上升，但熱田的現金儲備極為短缺，光是還款就已經非常困難，所存在於
手上的借據憑條絕對都夠於支付，信用上也都絕對高於其所承擔之債務。但就是通貨缺乏
，開放商業目前的狀況幾乎可說是票據時代的來臨，大家都沒有現金，也都換不起現金。
現在問題來了，信長若承諾現金仍是主要經濟通路（有可能不是嗎？），那麼所有的票據
都要升值，原作物都要貶值。幾經思慮之下，熱田屋盡可能的保留了更多的憑條、借據，
賣出了大量的作物，因此作物價格不斷崩跌，但他也只能在價格不至於太難看前更加的狂
賣，以免未來損失更大。
今川終於進軍的消息發出之後，織田家更顯風雨飄搖、岌岌可危。
現在換地權的拋售潮出現了。
不論是哪一國，國主美其名擁有全部的領土。但這只存在理論中，真實的狀況是錯綜複雜
的。在多次的戰事、妥協、利益交換後，領土所有權相當混亂。部分的國人取得了領地、
或者僅僅是居住地。
所有地權或者是地上權，都是不容易收回的。如果強行收回，不但領主信用掃地，而且大
可能因此發生叛亂。
也因此，土地是可以允許買賣的。私人的財產，由私人自己承擔利潤與風險，天經地義。
既然可以買賣，土地當然就是一種金融商品。
在尾張國領，除了領主之外，擁有最大地產的就屬於土豪岩屋了。
由於「樂市」政策的實行，買賣土地大有賺頭，他趁勢搜刮了非常巨量的游離散地。
這些全部都是地產交易，是用地契以及債劵的方式進行利益交換。
地契是一般散戶交易，債劵是領主織田家所發行之有價地劵。
這種債劵純粹是金融商品，所交易的大多數是鄰國的土地或者是不屬於領主的土地。
但是由於其不可預期性，所以炒作的空間更大，獲利更豐厚。
簡單說，在這投機的商品上，岩屋賺了一番又一番。
不過，這次也栽跟頭的他，對於現況是猝不及防的。
今川大軍出發的消息雖早已預料，但他沒有想到如此之快，以至於手上的地劵完全套死無
法兌現。
再加上以前讓人深具信心的豪邁當主，如今突然變得喪失自信。不僅毫無作為，甚至聽說
有意降伏。商業圈見狀也只能各自逃散，萬一今川不承認這些有價權證，那不就變成廢紙
一堆？
所有的土地權證都被拋售了出來，岩屋多年的獲利幾乎完全蒸發，比起鶴屋來說，岩屋雖
然還沒破產，但也差不多了。
戰事已經在國界開打，大高城陷落了。
事件傳出，片刻之內所有價格崩盤，滿地的地劵無人理，大家都忙著將東西轉現或換黃金
。或者，至少不會把錢往外吐。通貨本已吃緊，這下更加緊縮。
大家都知道，征服者如果到來，留著錢是更好的。
留著大量借據、憑條的熱田屋瞬間破產，所有的東西都變得毫無價值。
到了下午，領主終於同意收購所有幾乎成了廢紙的地劵、借據、憑條以及各種各樣的票據
。頓時城內成了一個大交易廳，眾行政人員為了處理百姓捧來的大量文件，忙得一團亂。
熱田屋、岩屋也變成了拋售人之一，唯有如此，才能勉強的換回一些現金。
繁忙的交易在經常出生入死的武士眼裡，簡直是五味雜陳。
但無論是誰，心中的是非常紛亂的。
想必，明天就會是生死關鍵。
所以，不論什麼價格，大家都急著脫手。
但是，崩盤之後的市場，竟不到傍晚就開始急速飆漲，彷彿無視隔天即將到來的大戰，除
了官方外，另有人出重手開始狂買。
「明天今川大軍應該就會碾平此處。」所有百姓、商人皆作如是想。
煙硝味來得快、去得也快。
倏地，戰爭在隔天結束了。
今川義元戰敗，賠上了自己的頭顱，以及眾多的家臣的性命。駿遠三勢力大敗逃，大軍如
退潮般的退去了。
對於以寡擊眾得勝，大家均嘖嘖稱奇，亦感到不可思議。
幾天後，在清洲城內，信長接見了鶴屋、熱田屋與岩屋，旁邊有我以及佑筆松井有閑。
我僅僅是一個不重要的現場記錄者，但由於參與此事，故可以描述當下很多細節。
岩屋與鶴屋看來對熱田屋的敵意甚高，但熱田屋對於此番巨大損失似也感到非常不解，對
於當下兩人自然也無好眼色。
三個人輪流陳述了自身的遭遇，也意外的得知原來大家都是受害者。
他們不約而同地思忖，究竟是誰得利，錢到哪去了？
聽了三方的敘述之後，信長僅僅做了口頭上的慰問。
「這是經濟改革後面對的第一個關卡。」他以結論的口氣說道。
松井作為財務官，也做了更多說明。
「原本，開放商業就是要活絡經濟，讓所有做生意的人得利。但是意外的，經濟的力量大
過於我們的想像。全國的熱錢全部湧入尾張國，殿下因此掌控了足以抗衡天下大名的經濟
實力。當然，就必須要做貨幣改革。」
三人對此並無意見，這件事情他們都印象猶深。
「劣幣審查後，殿下財庫獲得更大的富足，貨幣的話語權可說天下最高。借貸的能力也變
得通天高，放眼諸勢力大名，多得是與我們有借貸關係的。」
包括信長在內，大家都聽著松井的說明。
「現在看起來，可能全日本沒有比殿下更有錢的人了。」松井說道。
「但是，這件事情本為美事一樁，卻因為今川義元進軍而產生質變。」
「首先是鶴屋起頭，開始大量的收購作物。這大概是幾個月前開始的吧。」
鶴屋點點頭。
「但是貨幣是緊縮的，所有人都需要貨幣，包含主公也是。於是我們從城內賣出了大量的
軍需，換成金錢。這些巨量的釋出都讓鶴屋給接收了。」
「不過造成崩盤是熱田屋，同樣的也釋出作物後才發生的。」松井道：「到了那時，我已
經知道這商品完蛋了，至少要崩好一陣子了。」
「由於貨幣緊縮的關係，鶴屋趁著貨幣價值正高的時候大舉購買了作物，而熱田屋則大舉
的蒐入憑條權證，釋放了巨量的作物，結果貨幣短缺下，鶴屋也只能停止收購源源不絕的
作物拋售，轉而分批賣出作物，以勉強補回一些貨幣。」
「經濟的動盪當然會造成人心惶惶，主公希望能拯救鶴屋免於破產，便認購了鶴屋所有的
物作，並且是以比較好得多的價格。」
鶴屋說道：「雖然我依然虧損甚鉅，但仍非常感謝主公即時伸手相救。」
松井道：「但滿山滿谷的作物我們必須做調配，意思是說我們得處置掉才行。有哪裡是最
需要這些作物米糧的呢？答案就是今川勢。還有什麼比起戰爭更需要糧米呢？」
三人驚訝道：「尾張把軍糧賣給今川勢？那不是供養敵人嗎？」
松井道：「沒辦法，我們找不到更多的買家。而且賣給今川還有個好處，他們的通貨來源
道路被尾張給箝制住，他們的市場資訊不若我們迅速，我們哄高了米糧的價錢，貶低了貨
幣的價值，對方渾然不覺，用了大批大批的寶貴貨幣來購買了本來已不值錢的商品。」
鶴屋嘆氣地道：「殿下不准我們與其他勢力交易，如果可以與今川交易，我就不致於落入
這田地。」
信長說：「這可是你當初提出的建議啊，就別抱怨了吧。」
鶴屋清楚知道尾張開放商業限制，當初為了保障自己利益提出的建議，被信長採用了。當
中就明確的定出了從商者的種種優惠賦稅與福利，而義務就是：不得與他國交涉。
鶴屋只好自己吞了。
「與今川義元殿下的交易，可謂讓我們信長主公真正盆滿缽滿。我想對方也打著如意算盤
，想把尾張的糧米買空吧。但他不知道，我們早已有鶴屋的巨量囤積，他們想買也買不完
。」
「就別挖苦我了吧。」鶴屋求饒
「再來當然就是風雨飄搖之下，大家一連串的失誤行為所導致。首先是敵我的差距被謠傳
得太過誇張了。」松井說道。
「大家都謠傳說今川義元大軍勢必剷平尾張，或者用奇怪的數字似是而非的統計動員人數
。傳統的計算方式以駿遠三的七十萬石的產值大概可以得出兩萬五千的動員軍力，而尾張
甚至不如其三分之一，所以頂多動員七千人云云。這邊只存在一個問題，富有的殿下難道
非得看領地產值來決定動員能力嗎？滿山滿谷的錢，難道不比一年二作的農田好用嗎？」
「所以我們動員了多少兵力？」大家問。
對於桶狹間合戰過程大家其實仍感到迷惑，神奇的勝利背後，資訊不多而且眾說紛紜。
「兵力不能說，但村民、百姓、鄰國借力等等的動員可能有五萬之譜。 」松井說道：「
對方想剷平我們，可能是想得太過容易了。」
三人都噤口不語了。
不如說是被嚇住了。
岩屋說道：「那通天價喊的拋售權證，到底是？」
松井道：「是今川方的宣傳部隊丟過來的訊息，目的是造成國內動盪。他們真的辦到了，
我們很努力的平撫大家，卻仍無法阻止拋售潮。於是，我建議信長殿下終止市場交易，但
被殿下拒絕了。」
信長說：「當初成立開放商業，就是自由市場，自由交易。因此我禁止停市的要求。」
松井說：「一直到最後一天，大高城陷落後，我們認為非進場不可了，於是用官方的決心
，展示給所有人看。你們所有的憑證借條，都會有人來認購，不會變成廢紙一張。但是，
對方的宣傳戰太到位了，加上我城陸續失守，百姓眾根本不願意相信我們的說法。」
岩屋說：「光是那天的拋售，原有屬於我的土地，絕大部分都易主了。」
熱田屋也說：「我的借條與票據，幾乎也是出脫一空。」
岩屋問道：「當天晚上大舉買進的是誰？他把整個價格又炒翻了上去。」
松井說：「這個我不能說，是保障商業自由。」
「經過這場戰事，殿下成了尾張最大的債權人、土地持有人、標準貨幣話語人。這些憑條
、地契，因為今川敗亡而重新恢復了價值，甚或比以前更高，不再是之前那張無用的廢紙
。」
岩屋與熱田懊悔說道：「殿下又撈了一大票便宜的生意。」
我問道：「天下間還有其他人運用這項開放商業政策嗎？」
松井道：「有，據說今川年輕的少主氏真曾力主採取此一政策。雖不知他從哪得知此一構
想，可說與主公所見略同。不過，此建議似乎並不得其父所愛。」
一陣沈默。
信長說：「別這樣，雖然我這次獲利頗豐，但我並非是瞄準你們商眾來進行坑殺的。只能
說你們誤判了情勢。但別介意，往後還有需要大家一起幫忙的地方，開放市場還有很多商
業機會可以讓你們東山再起的。」
眾人拜伏。
結語整理紀錄
桶狹間戰役：
今川義元敗亡、勢力衰退。
鶴屋破產。
岩屋破產。
熱田屋破產。
眾商賈之間也同樣像是經歷了一場桶狹間戰役。
記錄者：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