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不在乎就好…」 國中亂象讓陳安儀舉家逃離體制教學
名不符實的第八堂
家長日過後沒幾天，女兒從學校帶回了一張「意願表」，要填寫是否參加課後留校「第八
堂」。
我仔細看了一下，通知單上說明：課後留校的原因主要是以「補救課程」為主，安排一些
課外活動、或是不影響正課進度的補充學習。我因為考量家居位置比較偏遠，還要一起接
送四年級的老二；再加上，我希望女兒可以早點回家看看課外書、彈彈琴，因此我便勾選
了「不參加」。
沒想到，這竟成了我接下來幾週的夢魘。這美其名為「自由參加」的第八堂，在雙北市（
台北市、新北市）絕大多數的國中裡，根本就是「一定要參加」的。否則就會遭遇到跟我
一樣的下場：
「媽媽，因為這學期週四放假太多次，生物課上不完，我們要利用第八堂來上新課，她今
天可以留下來嗎？」
「媽媽，今天我們要做國文課外補充題，很重要，她今天可以留下來嗎？」
「媽媽，今天數學要考第二張考卷，要利用第八堂考，她放學可以留下來嗎？」
每天到了三、四點，我就開始緊張接到學校打來的電話，因為我得想出理由拒絕老師的留
校要求。為了這些林林總總的緣故，我必須四點下山去接兒子，五點多再跑一次。經常，
我已經在校門口了，女兒卻被留在課堂出不來，往往要等超過半小時以上，才能把她接回
家。
最後，我有一次忍不住打電話到教務處發飆：「上不完的課、考不完的試，那就不要上、
不要考啊！單子上不是寫著『自由參加』的嗎？為什麼我們已經選擇不參加了，還是每天
不讓小孩回家呢？」
教務處的老師婉轉勸慰我，老師也是為我們好，怕女兒錯過了什麼。但是，我完全不能明
白，明明政府已經宣布十二年國教、取消聯考，準備朝多元教學、適性教育的方向走，我
也告訴了老師讓孩子早點回家是因為她想繼續學鋼琴、練法國號，為什麼老師不能把一學
期早就該安排好的進度，放進正常的教學時間裡？
確實，有很多國中老師抱怨學校的課程教不完，但事實上，我看到的狀況卻是：教育部規
定的課程綱要很簡單，可是老師和家長們害怕考試「沒範圍」、「課外多」、「考程度」
，以至於各科都要加上一大堆各式各樣、難度很高、內容很雜的補充教材，把國中生當成
大學生來教。於是，十三歲的孩子，就要搞懂連大學教授都搞不懂的修辭學，算出連爸爸
媽媽都不會算的數學題！
在女兒告訴我，班導師對她說：「班上因為你，我們很多事情不能做。」之後，我親自跑
了學校一趟。我請導師轉告所有科任老師：「不用考慮我們，第八堂班上要做什麼就做什
麼，我自己負責，絕對不會怪罪老師。」終於，我才不再每天接到老師的電話。
很多朋友聽到我這樣做，都拍拍我的肩膀說：「安儀，我們也不想孩子留第八堂啊！但是
我們沒你這般『有種』！」
天啊！什麼時候，我們只不過想要孩子有一個正常的上學時間、正常的教學環境，都必須
要「有種」才做得到？
教學亂象一大堆
女兒進入了國中之後，我真是眼界大開。因為，無論外界社會怎麼改變，我們的國中教育
卻和三十年前一樣，沒有什麼改變。當我回家和老爸抱怨時，我爸說得更妙：「我小時候
就是這樣了！應該說是五十年來都沒有改變吧！」
現在國中教育的奇怪現象，真是多得不勝枚舉。首先，大考、小考仍然一大堆，絲毫沒有
因為十二年國教的開始而減少。
還記得，女兒在念國小時，考試減少到每學期兩次，甚至某些科目因為教學連貫的關係，
一學期只考一次；平常各科試卷也僅止於一課一次，學校通常不強調那是「考試」，而是
「復習」；當老師發考卷時，甚至會把考卷上有成績的那個角折起來，讓孩子保留自尊。
所以，無論孩子功課好不好，都不會有「以成績評價彼此」的狀況發生。
然而，女兒上了國中後，不光是她、連全家都感受到極大的壓力。天天大考、小考考不完
不說，甚至有一次，一天之內，數學科竟考了兩張一模一樣範圍的考卷！女兒早上考了二
十八分，下午考了四十六分。
我去電詢問數學老師，為何同一個範圍，一天考兩次？尚未檢討過、沒訂正過，立即又考
的意義在哪裡？老師竟然回答：「多考幾次就會比較熟練啊！你看，下午考得不就比早上
考得高分嗎？」
當下，我真的是啞口無言。
如果學數學的目的只是在「考得比較熟練」、「考到看到題目就可以寫出答案」，我想難
怪我們的孩子雖然小時候數學成績全球名列前茅，但卻教不出一個數學大師！更不用說是
體會數學奧妙有趣的邏輯推理了！
自然科更是令我驚訝。有一次，我在陪同女兒訂正考卷時，看到她把碘試液做澱粉實驗的
結果寫成「深藍色」。
「你們做過實驗了嗎？那個顏色不只是深藍色，它是很黑的藍色，所以要寫『藍黑色』才
對噢！」我問她。
「沒有啊！因為老師說，實驗室沒空，所以我們先考試，下週才做實驗。」她說。
天啊！先考試再做實驗？這是哪門子的科學教育啊？所謂的發現問題、蒐集資料、提出假
設、實驗論證、研究結果:原來只是一場紙上談兵嗎？
國文科也是同樣離譜。開學不到兩週，女兒拿回一張國文練習卷，裡面的國學常識題目
之難，連我這個堂堂台大中文系的畢業生也答不出來。我跟老公兩個人把題目輸進「谷歌
」系統查詢之後，才終於找到正確答案，老公驚呼：「哇！這是某年高普考的國文試題耶
！」
在小學時從未讀過「文言文」的國一生，剛開學，第一篇課文「雅量」是白話文。結果，
發回來的評量卷中，不但要考他們「之乎者也」的文言文詞性，還要判斷一堆連我寄給大
學教授，教授都無法解答的「修辭」問題。我實在不理解，這樣的考試，意義到底在哪裡
？目的在哪裡？
女兒國小的時候，最喜歡國語科，成績也一向名列前茅。升上國中後，第一次拿到發回來
的國文考卷時，她哭了：「媽媽，沒想到，連我最好的國文也變得好爛……」
我看著挫敗的她，眼眶也不自禁的紅了。我從未想過，「不在乎考試」、「不在乎成績」
，不是光憑我這個家長的「不在乎」，就能達到目的。
不只數學、國文、歷史、地理在校門口了:每一科的考卷題目，都變得又臭又長又
難，多的是轉彎、陷阱，以考倒小孩為目的，甚至比我們以前讀書時所考的題目，都還要
再難上數倍！
我不禁懷疑，「一綱多本」的目的到底是開放學生的多元學習？還是以打擊學生學習信心
、減低學習興趣為目的？怎麼現在不用聯考的他們，比以前還要聯考的我們更加辛苦？我
不相信，這是十二年國教的用意；我認為，如果家長、老師的想法不改，我們的國中教學
永遠無法正常化。
S型分班無法適性教學
喜歡音樂的女兒，不太擅長數理。國中開學沒多久，我就去了一趟學校，專程找數學老師
談。
因為數學老師上課的步調很快，即便我們在家已經先預習過一遍內容，但是老師上課只給
三十秒、一分鐘的習作時間，還是讓女兒措手不及。所以，我希望老師能多給她一點時間
，或是讓她可以先在家裡做一部分。我可以不在乎她滿江紅的成績，但是總要給孩子一點
信心吧！
「如果我多給她一點時間，那程度好的孩子怎麼辦？豈非不公平？」老師竟是這麼回應。
我接著詢問，學校可否像英文科一樣，數學科也按照程度分班教學？老師說，大部分的家
長難以接受這個方法。於是，我只好轉而要求，起碼回家可以放棄部分太難的作業不要做
？放棄部分考試卷不要考？但老師總以「公平」為由拒絕。有一次，我看到月考發回來的
考卷，班上有三分之一的同學不及格。但老師竟然以「題目很簡單都教過了」為由，不再
訂正考卷。
幾次和老師交涉下來，我發現，現在所謂的「S型」平均分班，增加了老師的教學難度，
而且對程度落後的學生其學習更增困擾。老師有「升學業績」壓力，絕對不會棄班上程度
較好的那一群學生於不顧，教學既廣且深；但對於不擅長學科的孩子，很多就只好放牛吃
草了。
其實，並非每個孩子都適合一樣的課程。以女兒來說，我發現她上課多數時間聽不懂；回
到家來，又要耗費大量的精力，去做對她來說過度困難的作業。每天，光是完成數學作業
，就要耗掉兩、三個小時，而且還不見得有明顯成效，她的數學考試依舊不及格。
再加上，每天還要花很多時間去讀其他的學科，於是，我們很快的就面臨一個選擇：該為
了補救不擅長的學科，而放棄她喜歡的鋼琴、英文課？或是適性發展，花最少的時間解決
功課就好？
依我的看法，人應當發展自己的長處，所以當然應該選擇後者。但是，偏偏女兒是一個非
常「乖」、非常「尊敬老師」的孩子，再加上同儕壓力，她無法不看重學業成績。
成績至上的壓力
眼看著女兒升上國中之後，短短幾個月內，在強大的考試壓力下，逐漸變得神情抑鬱。我
只得也放下了手上原本在經營的作文課，隨時配合她的需要，變成她的專屬家庭教師。
她不再有時間練鋼琴、上法國號課；也不再有時間畫漫畫、寫小說。雖然我每天都告訴她
，成績不重要，但是生性不服輸的她，仍然一天到晚待在房間裡讀書，念到半夜十一、十
二點，連考完試的隔天假日，都不願意出門輕鬆一下。
逐漸的，我發現她連覺都睡不好，半夜會夢遊起來哭泣，隔天卻完全不記得。我注意到她
滿口都是「成績」，無論談到什麼人、什麼事，她第一句話就是「噢！那個XXX的數學跟
我一樣不好。」或是「那個成績很好的XXX今天如何如何……」甚至她在偶爾上網，跟網
路上認識的網友聊天時，居然劈頭第一句話，就問對方期末考成績如何？
我看了很難過。好幾次，我跟朋友談到這個情形，不禁潸然淚下。我花了這麼多的時間，
把她從小拉拔到大，希望她五育並進、身心健康，並且自信、自在。然而令我難以置信的
是，國中開學才短短兩個月，她就彷彿變了一個人——對自己愈來愈沒有自信，自我評價
愈來愈低！
在這樣的體制之下，成績不好的孩子，幾乎沒有「翻盤」的機會。女兒告訴我，她們班另
一個課業成績不佳的男生，月考前一天，整整讀了九個小時的書，讀到半夜一點！
「有用嗎？」我問。
「我看也差不多！」女兒聳聳肩。
不論這樣的努力有沒有代價，我實在不明白，在這個用一根手指頭就可「谷歌」、取得知
識的時代，這樣的死念書、拼命考試，到底意義為何？我也發現，國中跟國小不一樣，師
大畢業的國中老師很多都是一路「從沒考過第二名」的「資優生」，完全無法體諒那些怎
麼念都念不好的學生，是怎麼樣的一種心情。
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應該讓女兒繼續這樣的國中教育？我開始去想，有什麼方法可以改變
現狀？雖然身旁的每個人都告訴我，「哎呀！孩子遲早會習慣的啦！」可是我卻無法說服
自己，裝作看不見孩子身上這些令我憂心的改變。
我不希望孩子原本自然存在的好奇、學習欲望，被無止盡的考試消耗殆盡。我不要孩子為
了考試而讀書，我擔心他們以後看人都帶著「分數」、「成績」的荒謬眼鏡。我更不能眼
睜睜看孩子的自信，被一次次的不及格、落後排名消磨而去。
我決定採取行動！
於是，我開始認真尋思其他的可能，探求一個更適合我孩子的教育環境，展開「我的教育
實驗」。
《分數之外的選擇：陳安儀的教育實驗手記》內容介紹：
從下定決心從台北體制內學校出走的徬徨與掙扎，驚豔於實驗教育的活潑與多元，真實看
見兩個孩子面對「空白時間」截然不同的適應歷程，到震撼於實驗教育遠高於體制內學校
的家長出走潮……一整年的教育觀察，忠實呈現「現代孟母」心情的百轉千迴。
作者：陳安儀
集資深媒體人、台灣母乳協會發起人、親職教養、兒童閱讀與寫作老師，以及知名部落客
於一身。
自台大中文系畢業後，一頭栽入電視圈，從電視人到知名影劇記者。在成為兩個孩子的母
親之後，決心積極耕耘親職教養領域。
http://udn.com/news/story/6902/1177720
每個人求學過程中，都有不少經驗與感想，不知大家又是如何看待台灣升學體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