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是我國中時的好友,我們直到高中都還有聯絡,她家在一棟大廈裡。
高二升高三的那年暑假,白白邀請我去她家裡玩,我欣然答應,在下公車走路去她家的路
上,才聽她說剛才跟她媽媽有些不愉快,我本來以為她們只是普通的吵架,但是到她家後
,才發現她媽媽的情緒很不穩定,坐在沙發上不停地喝酒,一杯接一杯,邊喝邊用難聽的
話語責罵白白行為的不檢點,原來衝突的原因,是她媽媽看她的網誌內容得知白白交男友
的事情,她媽媽是很保守的人,只希望女兒乖乖念書,白白的行為讓她很難過。
一進到白白家裡看到這樣的景象,我本來想回家,但是白白叫我留下來陪她,她看起來很
無助的樣子,我感到不忍心於是留下來,結果她媽媽講到激動處,開始翻箱倒櫃,把家裡
的書本信件全部扔到地上,說不知道該怎麼對白白死去的爸爸交代,還說家裡很窮,是她
一個人苦撐著辛辛苦苦把白白拉拔到大,開始泣不成聲,更猛烈地灌酒,我看到這樣的場
景感到很驚嚇,我以前見過白白的媽媽幾次,她是個溫和有禮的人,對我也很親切,我從
未見過她這種崩潰失控的樣子,我開始後悔答應留下來。
白白看到她媽媽那樣子,只是不發一語的盯著她,沒有什麼動作,我那時猜測或許這不是
她媽媽第一次行為失控。後來她媽媽開始大吼大叫趴在地上,咆哮說一起死算了,還衝到
廚房去拿菜刀,我快嚇死了,連忙衝上前去阻止她,說阿姨不要激動先坐下來吧,接著她
媽媽開始倒地嘔吐,雙眼翻白,我很怕出什麼事,於是我跟白白通報大樓的保全,決定把
她媽媽送醫,我跟白白還有大樓的保全一起在一樓中庭等救護車。
現在想起來,白白的媽媽應該是某種精神疾病發作,不然一般人應該不會情緒失控成那樣
。總之將她媽媽送醫後,因為時間點已近半夜,我也不可能回家,於是白白就給了我她家
的鑰匙讓我回她家睡,她則跟其他親戚一起待在醫院。
經過一夜的折騰我感到筋疲力盡,回到那棟大樓後,剛才跟我們一起等救護車的保全就上
前跟我搭訕,問我什麼學校,跟白白是什麼關係,剛才那個阿姨(白白的媽媽)怎麼了,
開始用各種話題跟我閒聊,起初我心想他只是關心吧,就留了一會兒跟他聊天,我本來站
在管理室外跟他說話,後來他說站著會累,叫我進去裡面坐,我不疑有他,就進了管理室
坐下跟他聊天,那時很晚了,我其實很想睡,但有好幾次我表明想上樓睡覺,他都藉故讓
我多留,我內心升起一股懷疑的情緒,可是看著管理室裡的監視器我想應該不會發生什麼
事吧,後來他叫我陪他去巡邏,我跟著他走,想說等巡邏結束我一定要上樓,結果他在地
下室巡邏時突然把我壓住,動手脫我衣服,開始強吻我,我嚇死了猛烈掙扎,我忘了我當
時說了什麼,總之說完我就狂奔去電梯的位置。
直到進了白白他家,我還可以感受到我狂跳的脈搏,急促的呼吸,然後我一夜未眠。
天亮後,我一直在想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會不會下樓時又遇到保全,我那時狂打白白的
手機,但她都沒接,後來白白終於回來了,她看起來很累,我們看到對方都有點無語,因
為經過昨晚的事情,有股尷尬的氛圍徘徊在我倆之間,以前我對白白的印象是她是有錢人
家出生的孩子,還有一個打扮很時髦的媽媽,結果看來完全不是這樣,她好像也不知道該
怎麼對我解釋,於是道了再見我就走了。我們的友誼也在這一次的再見中就此結束。
走出大廈時,又遇到那位保全,他原來已經下班,騎著機車在門口堵我,我說我要回家,
他說他可以送我,我說不用,他就一直盧,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能找誰,於是我
上了他的機車。
這是我做過最後悔的決定。
後來他騎回了租屋處,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在此之前我沒有戀愛經驗,頂多只有幾個曖昧
欣賞的人,對性除了健教課本裡面所教的,其餘的我一無所知。那是我第一次,唯一的記
憶只有痛跟後來的放棄掙扎,做完後,他還說他很喜歡我,想要我當他女朋友,我只有混
亂與心痛,心中充滿害怕的情緒,萬一他不讓我回家怎麼辦,萬一我被殺掉怎麼辦,後來
我跟他說我爸爸知道我在哪,他會來找我,我裝得無辜,表現出已經喜歡上他之後會跟他
保持連繫的樣子,他才送我回家。
回到家後,我心中亂成一團,但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家人吃完晚餐,我什麼都沒說
,這件事最好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竟然跟一個我連他名字叫什麼都不知道的人發生關係
了,我的第一次就在這種狀況下結束,我會不會懷孕,我得病了怎麼辦,我的學業我的人
生怎麼辦,家人朋友會不會唾棄我離開我,我只能自己躲起來默默地想著這些事情。
我像平常一樣去上學跟朋友聊天互動、有說有笑,但我內心沉著一塊大石,在我覺得快要
被壓到窒息時,我把這件事告訴我高中的兩個好朋友(A男B女),他們聽完事情發生的過
程後,其中一個說我怎麼不努力反抗、怎麼還跟他回家,另一個說我就是太單純才會被騙
,我自責不已,我覺得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後來高中的兩位朋友陪我去大醫院檢查,我們那時候只是高中生,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處理
,櫃台人員問我是否成年以及為什麼要驗孕,我說我17歲,後來我被帶到一個地方,應該
是社工師的人開始調查我的家庭背景、人際關係,要求詳盡訴說事件發生經過,最後我只
問了他一句,這件事可不可以不要讓家人知道?
然後我接受了一系列的檢查,在一個大機器上,腿張得很開,醫生拿像棉花棒的東西在陰
道口戳刺,我覺得很害怕,而且很羞恥,整個檢查的過程不管醫護人員多麼溫和親切我都
覺得很不舒服。
這件事瞞不了多久,後來好像有一個文件需要家人簽名還是過目之類的,我掙扎了很久,
一邊揣測家人知道這件事的反應,以及後續我要怎麼應對,我可以想像媽媽責怪的語氣,
我們家一向保守,從來不會談性,媽媽是看到女生裙子太短會抓狂的那種,我硬著頭皮拿
著驗傷單去向爸媽交代事件經過,他們都沒說話,我抬頭一撇他們臉上的表情滿是驚訝、
是心痛,比起他們激動地大聲責怪,這種令人難堪的沉默更叫人無所適從。
我從來沒看過我爸哭,結果我聽妹妹說,爸爸晚上在炒菜的時候哭了,他說他要告那個男
的。媽媽很擔心我,對我說話時小心翼翼,把我看作可憐的生物,但是我無法承受她的過
度關心。兄弟姊妹一律裝作都沒聽說這件事,刻意避而不談,但我知道他們一清二楚。我
不想要再去回想這件事情,不想要看家人難過的樣子,我跟他們講說我都沒事,我很好,
沒有受到什麼影響,不用擔心我,我沒有留下什麼創傷,我還是從前她們眼中的女兒跟姐
姐。
就這樣我上了大學。
某一天我接到勵馨基金會的電話,問我還好嗎?我跟他們說我很好,一切順利,請她們不
要再打擾,我沒事,這件事情也不需要進入法律程序,我只想好好過我的大學生活,別再
打來了。
就這樣我就當作我的人生沒發生過這件事情,直到交了某任男友,在一個很信任安全的氣
氛下,我告訴他這件事情,講著講著我就哭了,我覺得難過的不只是性侵本身帶來的傷害
,更多是無法對周遭的人交代的羞愧,哭的是無法面對自己與他人的羞愧,或許我們所有
的人都不知道怎麼面對吧,所以只好逃避、只好刻意、只好言不由衷的同情,或許性本身
就是有恥感的吧,更何況是性侵,這是我為了此事哭的最慘的一次。
謝謝當時男友的溫柔傾聽不批判。
在自己增加了許多性知識,跟有了性經驗之後,現在這件事看起來只是過眼雲煙,人生的
一段插曲,但偶爾看到性暴力新聞,都會想到當時的自己,其實最需要的只是傾聽跟陪伴
,想要被當成一個普通人看待,不是過度關心與同情,也不是他人表現出比自己還要難過
的樣子。
如果身邊有性暴力的受害人,不要再譴責他們,因為每個受害的人都已經會自我譴責了,
像那種為什麼不好好保護自己,為什麼不呼救、為什麼不逃,這些言論只是加深傷害而已
,更需要被關注的是,事件中的加害人,他為什麼不顧他人意願侵犯別人,他又是在什麼
樣的社會脈絡下需要用剝奪他人的方式得到性。
願每個性暴力事件中的受害者都能從受傷中復原,加害者都能被了解與關注。